“撑破棺材”腿伸在绣着凤凰戏牡丹的缎面红被里,身上裹着丝缎棉袄,手里还捧着1个磨得铮亮的精制白铜手炉,嘴里还骂着丫头老妈子把炕烧得不热……
而阿水的家,又是另1个天地。
这间虽经多次修补的场院屋子,还是透星露月、摇摇欲坠。
屋顶的茅草,本来就很薄,加上年数多了,发了朽,有些地方凹了下去,有的地方凸出来,茅草变成酱黑色。
4周的墙壁,像是个乱石堆,窟窟窿窿,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屋子里,半丝温和气也没有。
锅里没有米,灶里没有柴,两双用树枝折成的筷子,搁在嫂子送给的破碗上,烧火棍顶在树枝编的破门上,水瓢冻在水里,风雪摔打进来,“唰唰”作响。
宋震海进到山里几天之后,阿水的下半截腿全肿了起来,圆圆的脸蛋涨得墨紫,身上烧得更加厉害。
狗毒在阿水身上越来越发作了。
宋家的人都来了,大家围着阿水看了1气,知道事情不好。
嫂子对宋如石悄声说:“还是得想法弄点药吃吃才保险哪!”
宋如石看着躺在凉炕上的水孩,对嫂子说:“要抓药,就得到山口镇去。咱街上这个小药铺,连治牙疼的药都没有,别说治狗毒了。可是……”
宋如石捏捏口袋为难地说:“去那里,没有钱不行啊!”
嫂子悄悄和叔叔商量说:“可也不敢死停着啊。要是有个好歹,咱后悔也来不及了。是不是到那里去碰碰。赊也行,讨也行,日后咱还他的就是了。”
“咳!要是穷哥们之间的事,再大点也能办成。可那座药铺是那个镇上李老财开的,他越见了穷人,越狠!”
宋如石望着阿水,闷闷地站在那里。
阿水妈想了想,说:“是不是先叫尤林去碰碰?”
宋如石摇摇头,说:“那更不行,您在家里看着,还是我去趟吧。”
宋如石淹没到风雪弥漫的山岭里了,雪把山路填平了,谁也分不清哪是沟,哪是路,整个山岭,全成了1片白茫茫的颜色,只有那擎着积雪的褐色树干,1棵棵竖在那里。
幸亏宋如石道路熟,凭着他脑子的记忆,奔波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
他脚上穿了双干干绑,1登到冰块上,或是踏着雪底下的小石头,不是跌跟头,就是摔个仰面朝天。但他什么也不顾了,只是心里1个劲地叨念:“狗牙有毒!狗牙有毒!赶快讨药救孩子啊!”
他高1步低1步地1口气跑了2十里,来到山口镇那个半行医半卖药的铺子里,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先生!我的孙子被狗咬了,你快救救他吧!”
坐在1张红漆桌子旁边喝茶水的,是1个胖乎乎的小老头。
他是李老财账房的先生,也兼管这座药铺的财物。他留着两撇小黑胡,头戴毡帽头,身穿长袍马褂,见宋如石的穿戴打扮,脸就象下上了霜,罩上了1层寒气。
他没听宋如石说什么,只冷冷地说:“把门带上!”
宋如石忍着性子,退退步,两手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又望着这个胖乎乎、肥透透的小老头的脸,道:“先生,我孙子被狗咬了,你快救救他吧!”
小老头又仔细打量了1番宋如石的穿戴——干绑头,灯笼裤子,用草绳扎着身上穿的掉了花的破棉袄,头上戴了顶破和尚头帽子,不用说,没有多大油水。
便查问开了:“是哪个村的?”
“龙窝铺的。”
小老头不相信地再看看宋如石的脸,问:“怎么我不认得?”
“呃,”宋如石压住心里的急火,“我是个佃户······”
“噢,”小老头的眼又往宋如石的两只手上瞅了瞅,朝他身上看了看,那尖溜溜的眼光象是杆秤,要称出宋如石的分量。
当他扫视完了之后,就直接了当地问:“你身上带着多少钱?”
宋如石不由自主地往怀里摸摸。
他心里明白,摸也是枉然,要是有钱就不用费这么多口舌了。
小老头看清楚了,又问:“你家里还有什么能‘当’的东西?”
宋如石摇摇头,家里还有什么?躺下1根起来1条,什么值钱的物件也没有。
他望着小老头结了冰似的脸,说:“先生,你行行好吧!日后砸锅卖铁,我也忘不了你呀!我双手给你捧着送来!”
小老头摸摸胡子,再把手靠近燃着柞木炭的火盆边,冷笑两声,说:“咳咳!不就是叫狗咬1口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穷人长个富身子,没有钱还想治病。回去弄点锅底灰抹抹不就行啦!”
说完,摆摆手,示意叫宋如石离开这里。
宋如石眼前1阵阵发黑,身上1阵阵发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脸“唰”地1下子没了血色。
小孙子要是有个好歹,那可怎么办呀!
他刚想再张张口,药铺掌柜的手扬了起来:“还不快走!我要上门啦!”
宋如石身子1晃,差点儿摔倒,他恨不能咬这个小老头两口,给他两巴掌。
他嘴里骂道:“天下的疯狗都咬人!天下的乌鸦1般黑!”
他转过身来,拖起两条发沉的腿,吃力地往回走。到了门口,又停了停,才1步1步走下药铺的高门台来。
风雪无拘无束地扑打着这个世界,把太阳的光亮遮得严严实实,使天黑得更快。
宋如石是个有血性的人,连气、加急、带冻,回到龙窝铺,摇摇晃晃进了家,1头扎到地上,黄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1句话也说不出来。
嫂子赶快张罗过柱子来,扒他的嘴,但他闭得紧紧的,怎么也扒不开,嫂子找了根筷子翘了两下,这才露出了点缝,灌进两口凉水,才慢慢睁开眼,问他怎么啦,他两眼直勾勾的……
看到这种情景,1家人热烈盼望的心凉了下来。
嫂子眼前的火花1阵乱飞,身子在急速地旋转,就在这时,水孩两脚1登,身子忽地1下弹了起来,喊了声“我咬断你的指头!”便倒下了。
阿水妈跑过去抱起水孩来,哭着叫:“孩子!”
嫂子含着泪问叔叔:“不给?”
宋如石挣扎着坐起来,说:“钱……”
他难过地低下头,长长喘了1口气,狠了狠心说:“眼下没有什么法子了。唯11点能换钱的东西,是我和他万程爷爷还留下点菜种,实在没法就跟他万程爷爷商量1下,拿出去卖了吧,换点钱,好救孩子。”
嫂子听了,惊讶地说:“那怎么行?你和万程大叔种菜园就指望这点种子,没有种子,菜种不上,咱们就更断了生路了。有1线之路,也不能那样做。还是先另寻寻法子吧!”
宋如石低着头,再也寻不出法子来。
嫂子思索了1番,又对叔叔说:“以前光听说后山奋青峰山上有1个看山的老头,是个穷苦人,身子是给地主看山,心却向着穷人,只要是穷人去砍柴拾草,他就闭上眼装不看见。他自己常采点草药,配点荆条,哪个穷人有病有灾,找到门上,就给点药吃吃,也不要钱。是不是再到那里去趟?”
宋如石回头看看阿水,说:“试试也好。”
嫂子拉过尤林来,望着他那什么都不怕的表情,说:“那就叫尤林跑趟吧!”
阿水妈望着外面铺天盖地的风雪,为难地道:“天眼看就黑了,风雪又这么大……”
宋如石把身上的破草绳解开,把那件破棉袄脱下来,披在尤林身上,说:“风雪再大,也大不过孩子的命,叫孩子去趟吧!”
尤林走出门来,宋如石不放心地跟了出来,叮嘱道:“到了那里,要多说好话哇!”
尤林点点头,消失在风雪里。
风狂雪大,天冷路滑,1路上尤林凭着他从小看牛爬山的本领,走山涧,踩山道,总算在天黑前来到青峰山半腰的那间用石头堆起来的小房前。
风雪正急,尤林推门往里走,门里的老人以为风雪把门冲开了,急忙去掩门,1推,进来1个雪人,浑身雪白,眉毛结着冰凌,没等老人开口,进来的这个人“扑通”1声扑到老人的怀里,道:“老爷爷,我来求你了!”
老人近7十岁了,白花花的胡子,高高的颧骨,说话铜声铜气。
他慌忙把柱子拉到正着着火的炕洞口处坐下,说:“天黑了,飞禽走兽都归窝了。你这是走迷了路?还是路远奔不到家了?”
尤林跺着脚,拍打着身上的雪,道:“老爷爷,正说反了,我是特地到你这里来的。”
老人抬起头来,仔细看看进来的这个雪人,道:“噢,我这里富人不到,凡来的都是穷人,有什么难处你就说吧。要是肚子没饭,锅里有地瓜叶加野绿豆蒸的渣,还热乎,不管好歹,能填饱肚子。要是冷,就在这里宿下,我这里1年到头都是热炕,别的没有,柴禾多得很。”
尤林烤了烤手,搓搓脸,觉得嘴比刚才好使唤多了,便说:“老爷爷,我今日到你这里来,不为饥,不为寒,是为了我那弟弟。”
老人瞌巴起那双锋利的眼睛,捋着白花花的胡子,问:“我倒叫你说糊涂了,到底怎么回事?”
尤林这才151十地把弟弟被“黑大门”的狗咬了,伤口连续发作的事说了1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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