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钟头以王振华终于走出了这片难以行走的树林子,一走出林子,强烈的光线,使得他眼睛都花了,他累得手脚发软,口里干得冒烟。
在水沟里被泡得发白起皱的肌肤,现在又被汗水泡胀了。从昨夜班长给他吃了两块牛肉干以后,他什么东西也没吃过,这会儿肚子又饿得他心头发慌,眼冒金星。
他靠在一棵小树上歇了口气,眼前的金星逐渐消失了。他看到,林子边上是一片平坦的坡地,长着一簇簇半人来高的马尾松,和许多不知名的小灌木。
几步开外,有一小片果园,由于战争,主人久未料理了,然而果树依然坚毅地挺立着,有的开出灿烂的繁花,有的结成累累的硕果。
他充满感情地仔细瞧着,已经谢了花的栗子树,圆圆的小刺球挂满了枝头。另一种树他叫不上名来,细小的叶子,枝头上结满了紫红色的圆粒小浆果。
王振华满心喜欢,连忙走过去,打算摘一些解解眼前的饥渴。然而,他正要伸手去摘,忽然想到上级常讲的,“要爱惜朝鲜人民一草一木”。
他舐舐发干的嘴唇,心里想:“志愿军战士要自觉遵守纪律,在敌后也一样。”
于是,抓着树枝的手就渐渐放开了,他想去找点水喝。可是,突然间,有个声音使他呆住了,附近响起了三声杜鹃的啼叫。
王振华马上忘掉了饥渴,惊喜地侧耳倾听。果然,过了一会儿,又是三声杜鹃的叫声!他放开树枝,急忙也学了三声杜鹃叫,并且快步向刚才杜鹃叫的地方走去。
走不多远,突然从他身边的一从灌木里,扑啦啦飞起一只杜鹃,振翅向远处飞去,王振华刚才那脸兴奋劲儿顿时消失了。
他站住了,失望地望着远去的杜鹃那杜鹃,飞过坡下一片玉米林子的上空,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对面的山林中了。
王振华望着那片果园和前边的玉米林,心里想附近可能有人家。他刚这么想,就看到玉米垅里,忽然钻出两个人来,沿着小路,向山上走来了。
王振华藏进一丛灌木后面,蹲下身来,透过树枝,注意地望着这两个远远走来的人。
这两个人不慌不忙地走着,在小路两旁的树丛之间时隐时现。逐渐地,王振华看清了,这两个人胸前都横挎着转盘冲锋枪。
再走近一些,他们身上的人民军军服也完全可以看清了,他们的军帽上,人民军帽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啊,是革命军同志!是游击队员!王振华激动得马上站了起来,准奋迎上去,向他们叫喊。但是,他迈出了两步,又站住了。
不知为什么,这两个游击队员不慌不忙的神态和毫无顾忌的边走边谈的样子,使他感到奇怪,在敌后,能这样大意吗
于是,他又蹲下来,发出了三声杜鹃的啼叫声,同时注意地观察着这两个人。
这两个穿人民军服装的人毫无反应,他们在果树下站住了,一个伸手拽下一枝紫浆果,捋下来胡乱地塞进嘴里,一个掏出香烟来吸着。
过了一会儿,他们忽然发起牢骚来了。
“他妈的,折腾了两夜,连个影子也没见到。哼,别叫人家把咱们抓了去,就算咱哥俩走运。”
“你胡诌什么不要这个啦。”另一个小心地说,用手在脖子上比划着。
看到这两个情景,王振华更加感到不对头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莫非是敌人假扮的他向旁边一个树丛移动了一下,以便听得更清楚一些。
可是,他的脚踏在树下一根枯枝上,“嘎嘣”的一声,枯枝断了,树枝摇晃了一下。
“什么人”那两个“人民军”突然喊了一声,急忙端起枪,躲向小树后面。
王振华一惊,马上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藏在树丛后面。
“瞎了眼啦。”远处有个粗嗓门骂了一声,“有情况没有”
王振华这才发现,有十多个李伪军从树林子里面走出来,走在头里的是一个伪军少尉。
“报告,没有发现情况。”那两个假人民军回答说,从小树后面走出来。原来,刚才他们是对那些人喊叫的。
伪军少尉在他们面前站住了,两个假人民军中的一个,连忙递上一支烟去,另一个打燃了打火机,伸到伪军官面前。
“李大队长命令,各个中队马上开始全面搜索。”伪军少尉喷着烟说,“我们这个小队的任务是搜索这个林子。你们都给我卖点劲,顾问先生有赏!抓住一个共军士兵,到桦川城里休假一个星期,抓住赤色革命军官,到汉城休假半个月。”
“是!”两个假人民军和十几个伪军士兵一齐回答说。
李伪军少尉带着这十几个人,向王振华刚才经过的那片林子里走去了。
“好险,差一点上了敌人的当,华暗暗对自己说。他咬咬嘴唇,责怪着自己刚才为什么那样头脑简单。他揩掉头上的冷汗,向正在走进树林的敌人望望,又朝山下望望,决定马上离开这里,转移到对面山上去。他弯着腰,从一个灌木丛钻向另一个灌木丛,不一会,就钻进了山下那块青纱帐般的玉米地里。
这块青纱帐并不大,玉米林子边缘,靠着一条山溪。
山溪里,耸立着许多块高高低低的大石头,有的石头上还长着小树和青草。清彻的溪水,从石头之间潺潺流过,皱起一条条闪光的波纹,曲曲折折地向对面山脚下流去,山溪对岸不远的地方,有一间孤零零的草屋。
王振华来到玉米林子边上,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动静以后,就卧倒在田垅里,匍匐到溪边上,轻轻一溜就滑进了小溪,然后沿着溪流,向对面山脚下走去。
但是,王振华却没有发觉,就在他滑进小溪的时候,在一块长着青苔和乱草的大石头后面,有一对圆溜溜的,乌黑发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在盯着他。
这对眼睛以掩饰不住的惊恐、好奇和疑惑的眼光,盯着他这个穿着伪军衣服,神色疲惫,行动又那么小心和神秘的人,直到王振华的身影消失在挂满野葡萄藤的小溪深处。
王振华一走远,一个小男孩马上从石块后面钻了出来。
这个小男孩还不满十岁,有着一对淘气的大眼睛。他打着光赤膊,穿着一条带子系得太宽的小短裤,光着双脚,那模样和神情就像水里那些警惕性很高的小鱼儿,随时都准备打个花儿,钻进你看见的地方去。他伶俐地跟上几步,朝小溪上掉转身,提起经常要掉下来的短裤,深处张望了一下飞快地朝那间孤零零的小屋跑去了。
王振华如果看到了这个小男孩,也许就不会向前走了。但是,他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动静,他轻轻地走着,小溪里的空气是凉爽的。
他俯下身去,猛喝了几口清凉的山泉水,揩掉脸上的水珠,又小心地摸摸胸前的口袋,然后继续向前走着。
小溪拐了好几个弯,前面有一座倒塌了的小木桥,用木头钉成的桥面斜搭在溪边一块大石岩上。这块光滑的石岩,突出到小溪中间,像是一个天然的桥墩。
有桥必有路,有路就可能有人。
王振华学得谨慎了,他伸出头去,警惕地望望小溪两旁,断桥两边果然有一条小路。路上长满了青草,附近一个人也没有。
他放心了,就向石岩旁边走去。
石岩旁边,流水变得湍急了。清清的溪水从长满青苔的石头块上流过,梳理着长长的、像女人头发那样的青苔,王振华小心地从青苔上面跨了过去。
“不准动!”石岩后面,突然响起一声叱喝。
王振华猛地转过身来,只见两枝冲锋枪乌黑的枪口,正对着他的胸膛。两个穿着革命军旧军服的人,端着转盘冲锋枪,冷冷地望着他。
他们的帽子上,革命军帽徽闪闪发光。是革命军同志,王振华心头一喜。
可是,他刚要开口,又立刻想起了刚才见到的那两个假“人民军”,于是又闭上了嘴,沉默地站在那里。
“早就在这里等着你了,哼!你不是找游击队吗现在你找到啦。”其中一个高个子带着嘲笑容说。
主振华怒视着他们,沉默着。
“哑巴了不要紧,我们会叫你开口的。”高个子命令说,“捆起来,带走。”
另一个黑汉子上来夺王振华的枪,王振华把冲锋枪往几步远的水里一丢,水花溅了黑汉子一身。
黑汉子火了,对着王振华肩胛就是一拳,再转身去拾那支冲锋枪。
这一瞬间,王振华突然一把推开高个子的枪口,闪电般地拔出短剑,向高个子刺去。但是,就在他飞快地举起短剑来的时候,他的手腕猛打在身后的石岩上,“当啷”一声,短剑落到了水里的石头上。
高个子与黑汉子同时扑上来,扭住王振华,将他的双手反扭到背后,用绳子捆住了。
“好家伙,这样的死顽固,还是头次碰到。”高个子气呼呼地说。
黑汉子把王振华的枪挂到自己肩上,又去拾起浸在水里的那柄短剑。他望望这柄短剑,突然张大了嘴,他看到了剑柄上的北斗星座。
“嘿嘿······你看。”黑汉子小声对高个子说,“这柄短剑·····”
“是金昌英同志的。”高个子吃惊地拿过短剑。
“金昌英你们是……”王振华眼睛突然一亮,急忙背转身去,学了三声杜鹃叫。
高个子和黑汉子互相望望,马上也回叫了三声。
他们一齐转过身来,眼光遇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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