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年初冬的一个黎明,赤色革命军的滚滚铁流涌向古雷半岛,激战在半岛与大陆的结合部进行着,隆隆的炮声震撼着高耸在古雷半岛面对台湾海峡的半屏山。
黑暗即将过去,光明就要普照世世代代灾难深重的古雷。但是,半岛突出部的洪厝渔村这时正经历一场浩劫,准备向海上溃逃的蒋匪军一阵烧杀抢掠后,又把渔民,渔船一个不漏地劫持下海,他们要把洪厝变成一个“女儿国”。
男人被抓走了,妇老幼小依靠谁养活没有渔船,怎能打鱼糊口蒋匪军抢走的是洪厝渔村上干口人的生命,这是多大的灾难啊!家家户户都感到塌了天,倒了梁,没有活路了。 妇女领着孩子,老人拄着拐棍,呼天喊地地涌上街筒子,冲向村口前面的澳口渔港。
澳口湾里,渔民们被成串地绑在渔船上。
匪兵忙着撑杆,扯篷,急急惶惶地离开海岸。
这些渔民,两个钟头前,有的睡在自己的家里,有的蜷在自己的连家船上,但突然被溃兵包围了。海匪大队长、洪厝伪保长大渔霸洪乌螺带着海匪队员,挨家挨船点名,把十五岁到五十五岁的男劳力全部上绑,连船带人押进澳口。
岸边排着几十条渔船,就连苦“渔花子”一家老少赖以居住的蚱蜢小舟,也全部被拉来,老小妇幼全部被赶上了岸。
这些大大小小的船只,眼看着要随风漂去,骨肉之亲眼看就要被拆散。
妇女们承受不了这沉重打击,忍受不住这生离死别,她们怒火在心里燃烧,什么都不顾地追着,喊着,从猬集在沙滩上等待渡船的黑鸦鸦一大片敌军旁边,冲到水边。
哭声,喊声,海涛拍岸声,汇成强大的声浪,震动着人心,气氛更加紧张了。
指挥这场抢劫的一个戴眼镜的中校军官嘶哑地喊道:“乡亲们!请渔家弟兄们跟我们一道去前面海门岛,是暂时躲避,是为了大家,为了不叫众弟兄给共军当炮灰。你们知道吗共军就要到这里……”
激忿人群继续向前拥挤着,寻找着自己的儿子、丈夫、兄弟,谁也没听他的鬼画符。 那个家伙继续喊着:“乡亲们,这是不得已而为之。赤色革命军到这里,就要向海上进攻,要抓弟兄们划船、带路,青天白日军的子弹不忍打在渔民身上,怎么办呢只好先把你们带到海门岛。我们很快就会打回来的,那时家家户户欢聚一堂······”
男女老少安居乐业呼唤亲人的喊声,把他的声音压住了。
“阿爸,阿哥,你们不能走啊!”十五岁的渔家姑娘洪秀治在齐腰深的水里向前奔跑,两手伸向大海,透过模糊的泪水,望着站在船上、反绑双手的父亲洪老海和哥哥洪顺海,泣不成声地说。
她的哥哥洪顺海是个二十几岁的渔民。他看着跑进深水的妹妹,挣扎着从船上向水里扑去,但背后的绳索立即把他拉回去,枪托重重地砸在他的肩头上。五十多岁的老渔民洪老海,看着就要分离的亲骨肉,悲忿交加,声泪俱下,大声说道:“孩子,回去吧,好好的活着,我们会回来的……”
洪秀治哽咽着,站住了脚,咬着下唇,默默地点着头。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用干枯的双手抓住船帮,朝船上的匪兵喊着:“把我们一起抓走!一起抓走!”
枪托砸在瘦骨嶙峋的手指上,老人惨叫一声,掉进被船卷起的浪花里。
一位年轻的母亲背着六七岁的女孩,大吵大闹地追赶着船只,溅起的水珠湿透她的全身。
她的两只眼睛直直盯着渐渐离去渔船,她头发披散,满面忿怒,一步一步向深水走着。海水没腰,她没有停脚,海水快没到背上孩子的脖颈,她似乎没有听到孩子惊恐的哭声,仍然往前走着。
幸亏有人拉住她,并劝阻地说:“过山嫂,回去吧,追也没有用!” “他们把水生拉走,我们母女怎么活啊!”
·······
呼喊和眼泪并没有讨回亲人,她们的骨肉,她们的希望,她们的寄托,被一阵邪恶的旋风卷走了。在漫长岁月里,他们相依为命,共度艰危。
多少个早晨,她们送亲人出港,望断征帆。多少个黄昏,她们迎亲人归港,一起把渔筐抬进敲骨吸髓的渔伢行。多少个风啸浪吼的日子,她们怀着深深的忧虑和殷切的期待,呆望着天水相连的汹涌波滔……
今天,苦日子要熬出头了,万恶的蒋匪军却给他们带来了灾难,带来了毁灭。
她们再也抑制不住怒火,擦干了眼泪,紧攥着拳头,向还没有上船的匪军扑过去!
“疯子!一群疯子!”
刚才讲话的那个敌中校军官看着迎面扑来的老婆、孩子,一边骂着,一边跳上了等待他的双尾舢板:“机枪!”
一挺马克沁重机枪架在码头后面,黑黝黝的枪管对向人群,匪兵们卡地一声上了刺刀。
怒火满腔的群众,面对着机枪,面对着刺刀,面对着死亡,没有退缩,没有停留,一步一步地踩着沙地拥上去。 孩子们停止了抽泣,趴在阿妈的脊背上瞪着仇恨的小眼睛。
整个滩头,空气凝固了,好象划根火柴就要燃烧。
那个中校,举起右手,眯缝起眼睛,向机枪射手发出最后的口令:“预备~~~
他的“放”字还没吐出口,哒哒哒的枪声却响了,那个机枪射手却应声而倒,他望着射手的尸体惊呆了。
敌军士兵也被这来历不明的枪声闹愣了,惊慌地伸着脖子左顾右盼,寻找着打枪的地方。
视死如归的上干名老弱妇幼,看着就要向他们开枪的敌人倒毙在地,全都惊喜地抬起头来,寻着枪声的方向。
谁能想到,在这就要发生一场大屠杀的干钧一发的时刻,一支赤色革命军侦察小分队在侦察科长尤林的率领下,从半屏山的百丈悬崖上,沿着长绳,穿过缭绕的白云,滑到临海这面的斜坡上。
他们奉命日夜兼程,翻山越岭,拂晓前赶到这里,用火力封锁澳口渔港,截断敌人向海上的退路,保证主力聚歼古雷半岛上的敌军。
他们下到坡前,一看,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大群手无寸铁的群众,眼看就要遭到敌人的血腥屠杀。 “科长,怎么办!”
战士们的心都提到喉咙,目光盯着他们信赖的尤林科长。
侦察兵们心里都清楚,敌我力量相差得太悬殊了。我们只有这样一点力量,而敌人,除了港湾后面黑鸦鸦的敌军,还有泊在海上的炮口高昂的军舰。此外,向海边集中的溃退部队也正源源而至…
怎么办尤林两手使劲抓着岩石,聚精会神地观察敌情,思考战斗方案。别人都怕打扰他,不吭一声,悄悄打开保险,紧紧握着手中枪。
情况不等人,时间不等人,必须在敌人枪响以前想出又要堵住敌人,又要救出群众的办法。
突然,他那山鹰一般的眼睛,看着沿着公路涌来的溃不成军的敌人队伍。这是什么样的队伍啊!班不成班,连不成连,丢盔卸甲,狼狈不堪。
这不是部队,这是被猛虎追惊了的丧家犬!
尤林迅速想到,这些惊弓之鸟,只要造成大部队冲锋的声势,我们就能以少胜多,占领澳口,救下群众。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侦察排长唐鸿烈随身背着的那把闪亮的铜号,说:“唐鸿烈!”
“有!” “蹬上这块大石头,快吹冲锋号,越响越好!”
说完,他拉过机枪撂倒正要向群众开枪的射手,就在嘹亮的冲锋号声中,率领同志们冲下去,直奔码头。
敌人被这突然的袭击打懵了,乱了阵脚,惶恐地叫喊:“赤色革命军来啦!”
“赤色革命军大部队追上来啦!”
争先恐后地往船上爬。
“顶住,给我顶住!”站在舢板上的那个中校挥舞着左轮手枪拚命喊着。
但是,怎么能顶得住呢爬上船的随船逃走,未上船的在水里扑蹬,岸上的敌人往山上跑,往村里钻。转眼之间,上干个荷枪实弹的敌人放了羊。
侦察科长尤林指挥部队歼灭四处溃散的敌人,又派人堵住向半岛涌来的溃敌,自己带人向港口冲来,想救下被劫持的群众,但船已经开走了。
尤林,这个经过十几年革命战争严峻考验的钢打铁铸的硬汉子,看着饱受苦难,失去亲人的乡亲们眼里闪着泪花,忍着胸口的巨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鸿烈一手握着闪亮的军号,一手抓着冲锋枪,望着越走越远的敌舰,急得在岸上直跺脚。 小侦察兵陈得水,每根神经都被敌人惨无人道的兽行刺痛了,他不顾一切地端着冲锋枪往水里冲。
他忘了前面是深不可测的大海,两眼喷射着忿怒的火焰,恨不得一口咬住敌人,救回乡亲。
两位年轻妇女跳下水把他拖住,但他使劲往外挣,喊着:“放开我,放开我!这些强盗!”
侦察班长陈德奎站在海边上,瘦巴巴的脸气得通红,专门留下化装的长胡须不住颤抖,望着海面流着眼泪。
战士们全都怒视海上,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叹息,心弦都绷得紧紧的。
尤林抑制住含在眼眶里的泪水,把视线从海上收回来,沉痛地说:“乡亲们,我们来晚了一步啊!”
“大军,我阿爸、阿哥,全村的男人,都被抓走了!我们要报仇,报仇!!”
说话的是刚才往水里追赶父亲和哥哥的洪秀治。
“赶快派兵舰,派船,我们和大军一起把亲人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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