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百成,寒门出身,十三年前,中了进士,他这人皮相好,琼林宴上,长公主一眼瞧中,选为驸马,自此一步登天,仅仅十多年的时间,就爬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
几乎和宋钺差不多的开局,甚至宋钺的开局要更好一些,他可是本朝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结果硬生生地混到了大理寺坐冷板凳。
这位许大人,十分擅长经营人脉,维护形象,明明干着最得罪人的事儿,偏偏在长安城中,人缘十分好。
贺境心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摸透了这个人是人还是鬼。
他尚公主,在公主只生了一个女儿之后,仍然忠贞不渝,表现出完美好男人的形象,但实际上,十年前,他就在平康坊里养了一个外室,外室给他生了个儿子,不比公主之女小多少。甚至从一些蛛丝马迹可以推断,公主所谓的难产不能生,有很大的猫腻。
这事儿许大人瞒得非常好,这么多年来,愣是滴水不漏,全长安城硬是无人知晓,该说不说,他可比那位左相大人要成功多了。
毕竟,左相和贵妃之间的猫腻,可不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贺境心可是摸透了这位许大人,谨慎,自负,傲慢,好不容易爬到了人生巅峰,希望再进一步,他决不允许一丝一毫的意外,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禁地。
“你最好不要想着杀了我灭口,还有,我妹妹若是伤了一根毫毛……”贺境心说到这里,却停住了,只是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破罐子破摔,大家一起鱼死网破的疯狂。
许大人心里一哽,该说不说,他刚刚的确是在脑子里盘算,直接把贺境心弄死,再对外宣称她杀死傅棠之后,畏罪自杀的可能性。
许百成脸色阴沉地看着贺境心,冷冷道:“你以为,威胁我,就可以为你脱罪吗?”
“当然。”贺境心笑了起来,“我怎么可能这么想,毕竟你自己都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废物。”
“你!”许百成眼神里透着浓浓的杀机,“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不然呢?”贺境心看透了这个人的虚张声势,从小到大,她遇见过很多人,这些人有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些刀子嘴豆腐心,也有些言行一致的坏。
眼前的这位许大人,贪生怕死,爱慕虚荣,披着一张人皮,内里却是一头山中狼。
其实她到了长安城之后,不只是观察了许大人这一个大臣,但可惜的是,这个污糟的朝堂,她竟然找不出一个人,能让她放心去信任的,就算有,也是位卑权轻,连自己的小命都无法左右——比如说,冷板凳状元郎宋钺。
许百成的确不敢杀贺境心,他战战兢兢,靠着讨好所有人,终于爬到了如今的位置,他不想摔下去,只想继续往上爬。
“你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许百成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因为极度愤怒,又必须克制这份愤怒,表情都有些扭曲。
许百成死死盯着贺境心,想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东西,能提出多么离谱,多么异想天开的要求。
“我想让你,把我关回大牢,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见我。”贺境心道,“你记住,我死,你也得死。”
贺境心说完,甚至还冲着许百成笑了一下。
许百成:……
许百成想要掀桌。
“只是这样?”许百成警惕地问,“多久,如今皇上那边,也在等着结案,秦王,左相,左相夫人,贵妃,这些人都在等着。”
“七天。”贺境心道,“这七天内,我要大理寺的监牢,透不进一只苍蝇。若你做到了,你的秘密我会永远藏在肚子里。”
许百成一脸阴沉地看着贺境心,同时在脑子里思考,贺境心提出这个要求的目的,以及实施的可能性。
“目前我只是嫌疑人而已,你没有证据证明,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人,找证据,七天时间总要的吧,许大人。”贺境心好心地给出了一个 对外说辞。
目前许百成这里,查到的所谓的证据,也不过就是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硬要扣屎盆子也能扣上去,但若是按照严谨的审案流程走,这些证据全都站不住脚。
“你最好说话算话。”许百成冷冷道,他在脑中盘算了好几圈,最终还是决定稳妥起见。
贺境心唇边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看吧,每个人的会做的选择,其实一早就能猜得到,许百成的行事作风,性格,决定了他在面对贺境心的这种要求时,会做出同意这个选项。
许百成喊来丁左,将贺境心重新送回监牢里去。他决定暗中找人去调查,贺境心到底留了什么后手,他要先解决后顾之忧,然后……许百成的眼神里满是杀气,一旦贺境心留下的后手都被解决,就是贺氏姐妹殒命之时!
丁左押着贺境心往牢房走的时候,心里不住地嘀咕,这贺大师还真有点本事,敢对许大人出言不逊,甚至还能让许大人收回成命,最后毫发无伤的出来。
监牢之中,从贺境心被带走之后,就一直忧心忡忡的宋钺,在看到丁左把贺境心完完整整的送回来时,轻轻松了一口气。
丁左将贺境心关回原来的那间牢房,也没有逗留,直接就出去了。
宋钺扭头看着贺境心,这人被带出去提审,竟然还能如此淡定,不得不说,这心态是真的稳得一批。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宋钺没忍住,问出了声。
贺境心抓了一把铺在地上的稻草,慢条斯理地扎了个小扫帚,将地上清理了一下,又拍了拍堆在墙角的干草,抓了一些还算干爽的过来,铺在地上,然后舒舒服服的躺了下去。
“怕什么,天塌下来不过就是掉颗脑袋,那也不过就是碗大个疤而已,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贺境心说的十分漫不经心,她完全没有一丁点,自己沦为嫌疑犯,一只脚已经踩进鬼门关的紧迫感。
原本还很着急的宋钺,被她的态度弄的,顿时也肩膀一耷拉,爱咋咋地吧。
毕竟贺境心说的对,大不了他就是被申饬,被贬官,隔壁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的人都不紧张,他紧张什么,显得他多怕死一样。
贺境心透过栅栏的缝隙,看到隔壁宋钺也一副摆烂的样子之后,没忍住,唇角往上勾了勾。
她知道,在宋钺和那位许大人眼里,她一定就是个愚蠢的疯子,愚蠢是因为她把自己作成了傅棠之死的唯一嫌疑人,疯狂是因为她胆敢用许百成的把柄威胁他。
没办法,没有权势的情况下,想要达成目的,就得动用非常手段。
申时刚过没多久,就有衙差送来了牢饭,一碗杂粮粥,两只黑馒头。
贺境心拿起馒头就啃,把隔壁的宋钺吓了一跳,“喂!你不要命了吗?”
现在,想要弄死贺境心,把她变成畏罪自杀的人,可不只是一个!她就不担心,有人给她吃的饭菜里下毒吗?
“放心,死不了。”贺境心嚼了嚼馒头,吃起来粗糙了一些,但至少不馊不坏,当然,也不会有毒。
在许百成想办法,解决她嘴里的“后手”之前,他绝对会保证贺境心活着。
宋钺看她吃的津津有味,他被关进来到现在,也没吃东西,没忍住,抓起馒头啃了一口,就这一口,他差点给吃吐了。
但看着贺境心面无异色的吃着,他没好意思吐掉,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宋钺虽然和贺境心,都是出自小塘村,但宋钺的家世和贺境心的,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宋钺家是小塘村的大地主,家里良田千顷,更是有一支商队。
照理说,宋钺这样的家世,应当住在省城之中,不应该窝在一个小小的村子里,但宋钺的爷爷,人老思乡,就想回小塘村住着,宋钺的爹娘有省城的生意要打理,自然不能窝在小塘村里,于是就把宋钺送到他爷爷身边,替父母尽孝。
是以,虽然宋钺的确也算是村里长大的,但他自小锦衣玉食,就没受过委屈,就算是读书,读的也不是村里的私塾,而是宋家特地为他延请的名师,一对一的传道解惑。
宋钺看着手里抓着的黑色馒头,吃了一口就再没有勇气啃第二口。
“不吃的话,给我。”贺境心已经啃完了两只馒头,她理所当然地朝宋钺伸手。
“谁说我不吃的,我的凭什么给你!”宋钺抓起馒头就凑近嘴边,吃了第二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争着抢着的东西,更香一点,就着贺境心的晚娘脸,这馒头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吃了。
宋钺啃完了一只馒头之后,就再也没有勇气啃第二只,他看着贺境心期待的眼神,直接将剩下的馒头揣进了怀里,“我现在不太饿,剩下一只等我饿了再吃!”
“嘁!”贺境心白了他一眼,索性直接朝后仰倒,一副自己吃饱喝足要睡觉的架势。
宋钺索性也躺了下来,现在是秋天,入了夜,稍稍有些凉,宋钺躺在地上,总觉得有些冷,他回头看了贺境心一眼,就见那死女人,不知道啥时候,竟然抓了一些稻草盖在身上。
这可真是不讲究!
他才不要这样!
半个时辰后——
宋钺身上盖了一层稻草,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子时,敲更的更夫,敲响了手里的更锣。
贺境心睁开了眼睛。
牢房里不算黑,她看了一眼隔壁,没忍住笑出了声。
谁能想到,锦衣玉食的宋家少爷,竟然还有席地而眠,身覆稻草的一天。
贺境心站起来,走到隔壁栅栏前,回头看了看,从地上捡起了一根稻草,伸进去,在宋钺的脖子上挠了挠。
宋钺睡得还挺沉,伸手挠了挠脖子,试图挥开这扰人清梦的东西,然后挥着挥着,宋钺就醒了。
他手里抓住了稻草,茫然的凑到跟前看了一眼,一开始以为是稻草刺挠的痒,丢了手里的稻草,想继续睡,哪想另一根稻草又挠了过来,他伸手去抓,但这一次却没能抓的动。
稻草传来了拉扯力。
宋钺皱着眉,顺着稻草看过去,透过栅栏缝隙,正好对上了贺境心挂着黑眼圈的大眼睛。
宋钺吓了一大跳,人也瞬间清醒了,在弄明白状况后,没忍住低低喝道:“你有病啊,大晚上的不睡觉,扰人清梦!”
“啧啧啧。”贺境心看着宋钺脑袋蹭上去的草屑,“你竟然还能睡得着。”
“你都能睡得着,我怎么就不能睡了?”宋钺被莫名其妙的吵醒,此时一肚子的气没处发泄,“你吵醒我想干什么?”
“哦,我就是想问你一声。”贺境心忽的朝他笑的,露出了两排大白牙,在昏暗的牢房里,几乎发着森森白光,“大人,要一起越个狱吗?”
宋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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