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那张陌生的脸时,顾岑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不敢置信,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他质问道:“你是何人,芷娘呢?”
一身大红嫁衣的姑娘,此时很慌张,她很忐忑,“我……我是骆明月,骆家的二小姐。”
“骆家哪里来的二小姐?”顾岑宴怒道,“我要娶的是芷娘,皇上赐婚的也是我和芷娘!”
他说着,一把扯住新娘的手臂,拖着她就往外走,“现在,跟我去骆家,我要去把我的新娘换回来!”
骆明月一手死死地抓着门框不松手,“不要……不要把我送回去,所有人都看到我嫁给你,我们拜过天地了!”
顾岑宴一脸铁青,骆家到底怎么敢的!
“你骆家欺君在前,你竟还和我说拜天地!”顾岑宴怒道,“随我去骆家,我要问问骆家到底哪里来的胆子,胆敢如此戏弄皇上,戏弄与我!”
骆明月尖叫一声,她瘫倒在地上不肯往前走,“别去……你别去!”
今日是状元郎迎娶骆家大小姐的日子,多少人来看热闹,若此时她被顾岑宴拖出去,她就毁了!
“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骆明月哭道,“我求你了……我也不想的,我也是身不由己……”
顾岑宴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她,“芷娘在哪里。”
“我不知道。”骆明月急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事实上,她归家之后,只在家中待了不到一个月就离开了。”
顾岑宴愣住了,“离开?”
“他们是这么说的!”骆明月道,“他们说,是苏芷在骆家待的不自在,自己走的。”
“自己走的?”顾岑宴第一反应便是不信,“皇上赐婚的时候,她还在不在骆家?”
骆明月下意识想说不在,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若回答不在,那骆家接下皇帝的赐婚圣旨便是欺君,骆家大可以直接禀告皇帝,苏芷已经离开,皇帝无法赐婚。
但结果是,骆家接了赐婚圣旨,让骆家嫡女嫁给状元郎顾岑宴。
所以,骆家在接赐婚圣旨的时候,苏芷绝对还在苏家。
倘若那个时候苏芷还在,她又怎么可能会离开骆家?
“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顾岑宴心脏揪紧,他有些呼吸不畅,高门大户的后宅大院,有时候是安逸窝,但有时候也是吃人的深渊。
那骆家分明对骆明玉很是疼宠,对于一个忽然冒出来,使得骆明玉不得不流放三千里的人,哪怕是亲生女儿,怕也不会有多好。
那骆家三个哥哥不还跪在皇帝殿外恳请皇帝收回成命吗?
苏芷被接回骆家,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骆明月快哭了。
骆明月只是骆坤华一个妾室生的女儿,这个妾室十分不得宠,连带的女儿在家中也没有什么存在感,几乎是透明人,他们住在骆家最偏僻的院子里,吃穿用度甚至比有头脸的下人还差。
骆家根本没有人把他们当回事。
外人只知道骆家嫡女骆明玉,却不知骆家还有个庶女骆明月,她们都做好了一辈子老死在那个小院子里的准备了。
然而就在三天前,骆夫人却让人把她喊到了主院去,她说要把她记到嫡母名下,以后她就是骆家的二小姐了。
骆明月当时并没有觉得惊喜,她甚至有些害怕,有时候不被人记起也是一件好事。
骆夫人告诉骆明月,三日后她会嫁给状元郎顾岑宴。
骆明月当时吓得面无人色,浑身都在发抖,这门婚事是皇帝赐婚的,三日后要出嫁的明明是骆明芷,为什么会变成她?
骆明月不敢问,她被搬到了另一个院子去住,她想办法让自己的丫鬟去打听一下,为何要让她替嫁。
“说是大小姐忽然留书离开了。”骆明月看着顾岑宴,她道,“顾大人,我的丫鬟没有多大的本事,也没有银钱疏通关系,我们只能打听到这么多。对不起,我不知你和芷娘早就认识,我以为……以为……”
她以为这只是皇帝赐婚,顾岑宴只要娶得是骆家小姐就够了。
她上花轿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心存期待的,她姨娘甚至高兴的落了泪,以为女儿终于有了未来。
顾岑宴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怒火,“你现在知道了,我不可能留着你,我知道你是被迫,但这本就与我无关。”
顾岑宴看着骆明月道:“走吧,我送你回骆家。”
骆明月眼中的泪落了下来,但这一次她没有再赖着不走,她从地上爬了起来,默默地跟在了顾岑宴身后往外走。
顾岑宴带着骆明月,直接回了骆家。
顾岑宴半点也没有低调的意思,他敲开骆家的大门,他见到了骆坤华,直言骆坤华欺君。
然而骆坤华却直接让人拿出了皇帝的赐婚圣旨,圣旨上只说骆家嫡女,如今骆明月记在骆夫人膝下,是开了祠堂正式上了族谱的,也是嫡女名分,骆明月嫁给顾岑宴算不得欺君。
顾岑宴看着一脸严肃的骆坤华,却只觉得非常可笑,“你们是不是把苏芷害死了。”
骆坤华闻言,脸色一僵,“顾大人还请莫要胡说!她是我骆家大小姐,我们怎么可能害她。”
“若没有,那为何宁愿以庶充嫡,也不让芷娘出嫁!”顾岑宴眼神锐利如刀,“她在哪里,我要见她,我现在就要见她!”
“芷娘她留书离开了。”骆坤华脸上有着遮掩不住的疲惫,“我们找过了,整个长安城都找不到。”
“那你为何不报官。”顾岑宴质问道,“正常人要做的,不是报官吗?女儿失踪几天,非但不告官,反而让庶女替代出嫁,骆大人,你是把别人当傻子吗?还是说,芷娘会离开,根本就是你们害的,你们害怕被人知道,所以捂住这件事!”
“顾大人,芷娘为何离开,是我骆家的家事,时候不早了,你带着明月回去吧。”骆坤华并不接话,反而转移话题道,“全长安城的人都看到了,你亲自来我骆家迎娶的新妇。”
顾岑宴看着骆坤华,被气笑了。
“如此,我现在就休了她,要做我顾岑宴的妻,她不行。”顾岑宴并不妥协,他说完这话后,转身就走。
骆明月下意识地想要跟上去,却被顾岑宴回头看她的一个眼神吓退了。
那是一种可怕的,仿佛随时都能杀人的冰冷眼神。
骆明月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
骆坤华此时气的半死,他没有想到顾岑宴会是这样的反应,他不过是个毫无根基的进士,哪怕中了状元又如何?每隔三年都有一个新的状元出现,不值钱!
“说说吧,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骆坤华沉声问骆明月。
骆明月不敢隐瞒,将顾岑宴与苏芷之前就认识之事告诉了骆坤华。
骆坤华愣住了,显然十分意外,他本以为皇帝就是心血来潮,要给状元赐个婚,恰恰前段时间,苏芷的事情闹得全长安城皆知,皇帝知道他家有个刚刚归家的嫡女,赐婚并不为奇。
他没有想到,顾岑宴竟然早就认识苏芷。
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顾岑宴独自回到了顾府,这是皇帝赐给他的一个二进小院,如今被布置的张灯结彩,入目可见的就是红色,他仰着头看着红色的灯笼,抬起手摘下,想要丢掉,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提着那灯笼慢慢走了进去。
第二天顾岑宴就去求见了皇帝,他跪在御书房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头点着地面,他恳请皇帝派人去找苏芷。
他如今只是个小小的翰林,在这长安城中,根本不认识什么人,若他去找,怕是根本找不到苏芷的下落。
皇帝听顾岑宴说了事情始末之后,果然很愤怒,他甚至气的摔了一个茶盏,他让顾岑宴回去安心当差,他会去查一查,苏芷被带回骆家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又在何处。
皇帝到底是皇帝,他出手自然很快就查出了不少东西。
于是七天之后,顾岑宴被皇帝召到了御书房,他将一叠厚厚的纸交到了顾岑宴的手上,那上面记录的,是苏芷被接回骆家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顾岑宴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
这上面的记录,是来源于不少人的口述。
苏芷是被骆坤华带着全家人一起接回骆家的。
苏芷被接回骆家之后,骆坤华给苏芷改名为骆明芷,在去接她之前,骆家就准备好了一个院子,那院子是骆家大少爷住的,为了表示重视,将院子腾空,重新布置清扫之后,给了苏芷。
苏芷倒也没有拒绝,她知道当初抱错一事,骆家也是受害者,既然骆家上门请她回家,她便回。她并不会拒绝骆家人,她也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傻子,若是一味的清高拒绝,并不会显得她有多么的出淤泥而不染,不是她的她不要,该她的她也不会往外推。
骆夫人对苏芷十分愧疚,甚至还有补偿心理在作祟,苏芷回了骆家之后,她就打开了库房,从里面找出了不少好东西送到苏芷院子里,苏芷的衣食住行,她几乎都亲力亲为,看着苏芷手上的伤疤和茧子,骆夫人也很心疼。
一开始苏芷对于骆夫人来说,也不过只是有些特殊的陌生人罢了,尤其是这孩子一出现就搅得骆家天翻地覆,但如今,人被接回来了,朝夕相处的,苏芷从不会提及曾经的苦难,也不会抱怨索要,她看起来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可是骆夫人的心却一天比一天软。
哪有人能从一开始就这样懂事这样冷静果断,她也才十六岁而已,不会撒娇卖乖,不柔软,那是因为没有人能让她撒娇。她想起杜氏那日在公堂之上,亲口招供的话,这孩子从小就被那样磋磨,若她软弱,她是活不下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天,骆夫人一个人哭了很久。
甚至于现在她再想起这孩子三个月时瘦弱的样子,心里都觉得疼,她开始后悔,为什么那时候没有多看看,或许多看看她就会发现异常,如此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一苦就是这么多年。
骆夫人便是在这个时候,放下了让她惦记的骆明玉,她知道这一切不是骆明玉的错,她当初也没得选,可是在和苏芷相处之后,骆夫人却没有办法再面对骆明玉。
苏芷想来是察觉到了骆夫人的变化,慢慢的,她也开始和骆夫人说一些儿时的事,她说的轻松,比如说她在山上给自己布置了一个小山洞,她很厉害的采了很多草药。
明明她在笑,可是骆夫人却只想哭。
那么小的一个人,却要背着背篓漫山遍野的跑,山中野兽那么多,她能活下来太难了啊。
当初在堂上,她听到的苦难其实并没有多少感触,只是觉得可怜,但一旦这个人真切的让她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女儿,曾经可以淡漠以对的一切,便化成一把把扎心的尖刀。
苏芷慢慢的开始融入骆家,骆坤华教苏芷下棋,骆夫人会教她背氏族谱,教她认京中贵人的画像。
就连那三个哥哥,一开始明显只是敷衍对她说几句话,到如今从外面回来时也会给她带一些小礼物。
皇帝赐婚的那天,骆夫人问苏芷,愿不愿意,若是不愿意,骆坤华一定会去恳求皇帝收回成命,苏芷苦了这么多年,骆夫人希望她能嫁一个如意郎君,须得她真心喜欢。
苏芷当时愣了一下,之后笑着告诉骆夫人,自己愿意嫁。
于是骆家接了圣旨。
骆夫人开始火急火燎的替苏芷整理嫁妆,之前骆明玉还是骆家大小姐时骆夫人准备了不少,但她并不想要把那些东西直接给苏芷,她重新替苏芷置办,她希望苏芷的一切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本来,再过一些日子,苏芷就能风光从骆家出嫁,嫁给小书生。
在知道皇帝赐婚时,苏芷的确很犹豫,但在知道对方是顾岑宴的时候,她又想,好歹是知根知底的小书生,她那时候并不明白为何是小书生就可以,她一路艰难地长大,并不懂得太多风花雪月。
一切的变故就发生在距离喜日还有七天的时候。
是的,并非是成亲前第三天。
而是七天前。
那一天苏芷去见骆夫人,却意外撞见了那样一幕。
本该和苏三郎一起流放三千里的骆明玉,正跪倒在骆夫人跟前,哭得梨花带雨,骆夫人眼眶也红红的,而她三个哥哥也都在场。
骆夫人在看到苏芷的一瞬间,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骆明玉推开,她急切地看着苏芷,她想要解释,然而骆明玉却已经对着苏芷哭诉,她哭诉自己实在是太想念爹娘,想念哥哥,她求了哥哥很久,哥哥才带她回来见骆夫人的,她不会留在这里,她只是太想念骆夫人。
苏芷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听着骆明玉的话,却只关心一件事,“为什么她还在长安城。”
一个被皇帝亲自下旨宣判,和苏三郎一起流放三千里的人,为什么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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