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钺走的很突然,等到永昌县的百姓们知道宋大人离开永昌县时,全都不敢置信,也不能接受。
好几个村子的村民披星戴月地赶往县衙,围在县衙大门前,天一亮,衙役去上值时,被眼前乌泱泱的人群吓了一大跳。
几个意思,这些人是想干什么?!
“我们要见宋大人!”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
“对!我们要宋大人!宋大人前些天还说了,要来我们村的!”
“宋大人也说要到我们村,说是要教我们沤肥!”
“就是就是!”
人群叽叽喳喳,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听起来一片闹哄哄,像是养了上千只鸭子一起嘎嘎叫唤,吵得人脑壳疼。
但这些人的诉求其实只有一个,他们想要见宋钺。
衙役有些为难,宋大人三天前就已经离开永昌县,赶往并州去上任了。
“大家稍安勿躁。”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县衙里面传出来。
百姓们自然是没听到这声音,他们此时义愤填膺,有的甚至红了眼眶,觉得宋大人说话不算数,怎么能说到的却没做到,离开永昌县也不同他们说一声的。
赵三儿也站在人群中,他也很生气,他本来是拿了银钱要去找茬的,结果莫名其妙的就跟着宋钺办成了一件大事,那种成就感,是他当混子无法比拟的,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做个好人。
然现在,宋大人竟然默不作声地就跑了!
叛徒!
范呈发现自己开口说话,没什么用,他倒也不恼,他抬了抬手,与他一起来上任的师爷上前一步,将一面响锣递到了范呈的手里。
他提着响锣,另一只手拿着木槌,哐哐就是两下。
响锣声很大,瞬间就盖住了人们的声音。
百姓们从那种愤怒的情绪里抽离出来,一时间还有些茫然,他们刚刚是听到了敲锣声吗?
“大家静一静。”范呈的声音不紧不慢,有点温吞。
百姓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是何人。
有个大胆的老农上前一步,“我们大家伙儿来这儿,是想见宋大人,宋大人前些时候还说,会给我们村子发新的良种……”
“老丈莫要担心,宋大人承认你们的事,不会改变。”范呈道,“大家可能都还不认识我,我姓范,乃是你们的新县令。”
众人纷纷露出震惊之色,有些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没办法,人们对于官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大家莫要害怕,宋大人的确是个好官,他是被皇上紧急调派走的,他并非故意不与你们道别。”范呈道,“他走之前,把所有事情都交接给我了,桃花村要去看犁地,红枫村要去教沤肥,还有承诺给你们的种子,我也知道。”
范呈的声音温吞,不紧不慢的,有一种安抚人心的能力,百姓们听到范呈这么说,不知怎么的,鼻尖发酸。
宋大人是真的记挂着他们啊,就算是要离开,也把承诺过的事情都交接给了下一任县令。
“范大人,您也会像宋大人一样吗?”人群中,有个声音怯怯地问。
范呈笑道:“每个人都不一样,但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官。都回去吧,春天到了,地里的杂草冒头了,春耕在即,大家都挺忙的。”
陈虎和小石头站在人群中,想来是知道宋钺是真的走了,两人眼神都有些失落,他们转过身往外走去。
陈虎没有留下来当衙役,他本来就是为了伺机给柿子沟一百多口人命申冤报仇,才会潜入县衙,当了衙役的。
如今,案子了结了,他们这些被迫离开柿子沟的山民,都可以回去柿子沟了。
山里面很危险,去年那些石柱被拿掉之后,水位下降,很多矿洞便空了下来,也不过是一两个月之后,那些被挖空了的山体就开始大规模的坍塌。
因为早就有了预料,倒是没有波及到普通百姓,也不曾有人丧命。
柿子沟那一片倒是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他们在那里生活了几十年,早就习惯了那样的生活,所以最终还是决定回柿子沟去。
陈虎和小石头回到柿子沟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柿子沟里,建起了新的屋舍,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小村子。
小石头跑进家里,不多时就抱了一个花盆出来,花盆里有一棵小树苗。
小石头招呼着大家一起来挖坑种树,柿子沟里已经种了好些柿子树了,都是这段时间大家陆陆续续从山里找到的幼苗移栽回来的。
这一棵却不一样。
这棵柿子树是贺影心从长安城开始就种下,一路上颠簸也没有丢掉,一直带到永昌县,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埋下去的果核发芽了。
坑挖好了,小石头小心翼翼地将树苗从花盆里取出来,放在了坑里,大家一人一把土的,把树种了下去。
“影心小姐一直念叨着要亲手来种树的。”小石头有些遗憾。
陈虎揉了揉小石头的脑袋,“你替她种下,她也会很开心的。”
微风拂过,小树苗轻轻晃动,像是在肯定陈虎的话。
陈虎想起那一天,宋大人对他说的话,宋大人说,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
光阴会将这棵幼苗催熟,这里会慢慢的一户变两户,两户变四户,最终变成昔日热闹的小山村。
春光明媚,万物复苏。
顾岑宴一路向南,他在二月初抵达了江州,这时节桃花开的沸沸扬扬,他从江州一路到了茂县,最后回到了上刘村。
顾岑宴真的已经很多年未曾回来了,他考中状元之后,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后来没能熬过去。那时候顾岑宴之所以选择放弃一切,也有这个因素在其中,毕竟母亲去世,顾岑宴需要丁忧三年,为母亲守孝,这失去官身,更加无法找到苏芷,替苏芷报仇。
顾岑宴走进上刘村,很多人瞧着他眼生,毕竟很多年未曾见过他了。
顾岑宴若是遇到上了年纪的,还能认得出的,便会停下来打声招呼。
只是——
顾岑宴才打完招呼,那老头就眼睛一翻吓晕过去了。
顾岑宴:……
哦,忘记了,他当初在世人眼中是病故来着。
一个死了这么多年的人,忽然诈尸回来了,的确挺让人害怕的呢。
顾岑宴看着老头的三个儿子,见鬼似的把老头抬走了,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给点补偿的治疗费什么的。
寻思着,再缓一缓,等到村子里的人接受他没有死,仍然还活着的事实,他再去上门赔礼探望比较好。
胡思乱想的想着一些有的没的,顾岑宴终于站在了昔日的家门外。
院子倒是被打理的很好,这些年,顾岑宴有暗中找人照看。
拿出钥匙打开了门,推开院门,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上,生机盎然,全是细嫩的嫩芽,这是一棵榆钱树,再过几天,这些榆钱就可以摘下来吃了。
他担水劈柴,给自己做了一点吃的,最后他端着一杯茶坐在了院子里,仰着头看着天上飘浮的云彩。
他心中其实有些紧张。
那天,贺境心将相思骰给他之后,他抓在手里,慢慢地就察觉出了相思骰的重量不对。
这颗骰子是他亲手制作的,在那些想念芷娘的日子里,他总是会握在手中把玩,就算过去这么多年,依然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颗骰子。
他小心翼翼地检查这颗骰子,最后把骰子上他一点点镶嵌上去的朱砂取出来,对着烛火,发现了骰子里藏着一团薄如蝉翼的蚕丝小布,那布上是用别的丝线绣着一行字。
没有人知道,顾岑宴在看到那行字的时候,眼泪都落了下来。
就像是曾经那些辗转反侧的日子,有了最好的回应。
但激动过后,顾岑宴又开始忐忑不安,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啊。
谁也不知道,时间到底把彼此雕琢成了何种样子。
顾岑宴收回看云的视线,目光游移着,落在了低矮的围墙上。
然后他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一只大大的野猪飘在他家院墙上,一点点地往前走。
顾岑宴瞳孔骤然紧缩,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他手忙脚乱地拉开门栓,从里面探出头去。
然后,他就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杏眸。
恰此时,春风拂面,喧嚣红尘静默。
与江南的花红柳绿不同,越往北走,景色越是萧索——毕竟还才二月出头,春还没有来得及驱散北地的寒气。
大牛走两步退一步得往前走,铜铃大的眼睛里,写满了“老牛很累,老牛想躺”,没办法,在永昌县,好吃好喝的伺候了几个月,大牛已经不是曾经吃苦耐劳,凭一牛之力,拉得起二层木板车,还能再带几个人的懂事牛了。
因为大牛的不配合和消极怠工,等到宋钺一伙人抵达并州,已经是二月底,三月初。
并州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大洲,它可是古九州之一,占地广袤,地形多变,有草原能放牧养马,有山地,自然也有能种粮食的平原。
牛车晃晃悠悠地终于走到了并州高耸威严的城门之下,给守城门的守卫看了户籍路引还有宋钺的上任书,一行人被放行。
阳直县位于并州的北部,有一半的土地都是草原,这里生活着一群游牧民族,靠着放牧为生。而阳直县的南部则是富饶的耕地,可以种植粮食。
阳直县距离并州的郭县并不远,马车出行一日便可抵达,大牛的话……嗯,大牛溜溜达达,需要两日时间。
此时,阳直县的界碑处,站着好几个人,清一色穿的官服,看制式,这几个人应该是阳直县的县丞,县尉,主簿,典史,甚至三班六房的胥吏都到了。
此时,县丞伸着脖子往官道上瞅了一眼,随后扭头,用谴责的目光看了县尉一眼,“你不是说,前天宋大人就进了并州吗?”
“是啊,并州守城门的侍卫是这么说的啊。”县尉也很委屈。
阳直县的县令,在任上五年,已然任满,去年年底,他接到了回京的诏令,县令当时脸色就落了下来。
毕竟这可是阳直县啊!
富得流油的阳直县!
当初县令可是多方打点,很是砸出去一笔孝敬,才成功挤破头,拿到了阳直县的县令一职,县令都想好了,他要在这个位置上坐到老死为止。
谁能想到,长安城那边发来了诏令,县令就算再是不舍得,也必须含泪和阳直县的官印挥手告别,一步三回头地离了阳直县。
这诏令一出,阳直县很多世家都纷纷侧目,这些世家和永昌县那种纸糊的截然不同,这里的世家可是实打实的,百年传承的大世家,不少世家在当初先帝打江山的时候,就出钱出物投资了一把,在先帝成功打下大晋朝的江山之后,这些世家之前投出去的钱和物,自然也迎来了丰收。
这些世家,传承百年,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也没有一个是蠢货。之前的县令被招走,多半是要换人了。
为什么要换人?
世家们脑子里俨然想了一百零八种阴谋诡计,皇帝这是何意,只在长安城疯狗一样到处咬人还不够,竟然要把手伸出长安城吗?
只是直接就对并州下手,是不是太虎了一点?
这里可是并州!
世家的家主们聚在一起,扒拉起了朝堂上的那些官员,但无论是哪个,都不可能有底气在并州乱来,就算有皇帝撑腰,可是如果他们什么把柄也不留,来的那个官员也什么都做不了吧。
咦,这似乎是个绝佳的思路啊!
家主们对视了一眼,决定就这么干了,你皇帝想拿我们开刀,那也得师出有名才行,我们不给你这个名,让你这个刀怎么也扎不下去!
有了绝妙的对策之后,世家们冷静了下来,并州之内再次恢复了平静,只是所有人从那时候就开始打听,皇帝究竟会派何人前来任阳直县的县令。
他们甚至都想过,皇帝会不会把他的心腹张书鹤派过来。
然而,两天前,一辆看起来怪里怪气的牛车慢悠悠地到了并州城门下,所有人期待的县令出现了!
当时检查路引的侍卫,强行克制住了颤抖的双手,在放行之后,立刻跑去告诉了所有人,皇帝派来阳直县的县令叫宋钺!
家主们:!!!
竟然是那个,一举拉下了两个皇子,搞垮了好多个世家,平息了青州反贼的那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吗?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刻,所有人的头皮都麻了一下,不是因为宋钺的背景有多可怕,也不是因为他的手段有多厉害,但他就是很邪门啊,像是自带了逮谁克谁的光环,他们可一点都不想莫名其妙就垮了。
阳直县的县丞县尉主簿们,在知道来的竟然是宋钺之后,也十分紧张,青州造反案闹得还挺大,因为当初裴小将军拉回去的宝藏简直能填满大半个国库!
很多势力在背后关注了一波青州的事情,自然也就顺便知道了宋钺到了永昌县之后的所作所为。
阳直县的地方官员们:……
地方官员们半点也不敢耽搁,穿戴整齐等在界碑处,就担心宋大人再来一个,你们没来,默认不存在。
他们要拿出最热忱的态度,告诉宋大人,他们是欢迎他的!
然而第一天一直等到大半夜,也不见传说中那怪里怪气的牛车来,众人没办法,只能暂时回去,第二天一早又来守着。
这会儿天都要黑了,县丞心里直犯突突,这宋大人到底哪里去了,总不会是直接进村了吧?
终于,就在几人后背都要急出冷汗的时候,一辆牛车慢悠悠地朝着这边来了,那牛车的前面站着一个人,手里牵着绳子,那绳子被扯在背上,那人使出了吃奶得劲儿在拖着大牛往前走。
县丞脸上顿时就摆上了热切的笑容,他领着一众官员呼啦啦地迎上去,牛车被迫停了下来。
县丞站在牛车前面,冲着放下来的青黑色粗布帘子,弯腰恭敬道:“下官乃是阳直县的县丞,前来迎接县令大人,还请县令大人赏脸一见。”
“啊,我在这儿呢。”声音是从牛车前面传来的。
县丞扭头,看向了手里还抓着绳子,刚刚因为用力显得面目狰狞的年轻男人:……
县丞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自己并没有瞧不起拉牛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更加警惕起来。
县丞:太阴险了!谁能想到前面拉牛的竟然是县令啊!绝对是故意的,故意麻痹他们的,难怪是能够拉下那么多世家,搞垮两个皇子的狠人,竟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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