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境心面上淡定的一批,实则心里早就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翻江倒海。
一万两金,十万两银!
这些人真的是很舍得啊。
“如此,路东家可否将这些年来的账本拿出来我看一看。”贺境心伪装功夫一流,她若是不想让人看出她的异常,那就是皇帝在这里她都能装的一点破绽都无。
路丰年脸上勉强维持的笑意,瞬间僵硬了。
怎么的,一万两金还嫌不够,竟然还要看看账本?!
呵,多亏他昨天熬夜带着人做了假账本!
“这是自然。”路丰年说着,回头看了徐掌柜一眼,徐掌柜会意,走进里间,不多时便抱了一个木匣子出来。
那木匣子瞧起来就上了年头,用料也非常奢侈,这么个装东西的盒子都是黄花梨木的。
路丰年将匣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叠账本,“您知道的,前朝末年天下大乱,我们荣氏典当也被波及,有一些店铺的账本已经找不到了,我是取了这些尚存账本,每一年利润的平均数,补齐了找不到的那些账本的数目。”
贺境心接过账本,她一本一本翻开,每一页都看了一遍。
路丰年本来还十分担心,怕她找茬,但很意外,贺境心就只是翻看账册,把木匣子里每一本账册都看了一遍。
路丰年怀疑这人就是在故弄玄虚,这么快的速度,能看个啥来,早知如此,他都不用做的这么细致,随便糊弄过去就行了。
贺影心站在一边,她想了想,从贺境心看过的那一叠账册里掏出一本,她打开来,就见上面记录着,某某年某某月末末日,某某人典当金莲白鹤缠枝细颈瓶一只,典当收价三百两,某某日售卖与谢家,售卖价格为五百三十二两。
如此,一行行字,记录的还挺详细。
贺影心心中暗叹,这得是个什么瓶啊,一只瓶子几百两银子,怕不是疯了吧!
不只是如此,这账册上,收来的东西与售卖出去的东西,价格就没有低于百两的。
贺影心在心里算了算,三成利润是一万两金,那全部利润岂不是要上十万金?
贺影心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典当行而已,典当买卖如此赚钱的吗?
“写个字据吧。”贺境心阖上最后一本账册,她抬头看向路丰年,“今日是四月二十五,收荣氏典当三十五年间分红利润,万两金。”
路丰年皱了下眉,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贺境心要写这个收据做什么。
有收据便直接有了把柄啊,这贺大师莫不是个傻子吧?
“怎么,不方便吗?”贺境心见路丰年不吱声,不悦地问。
“怎会,宋夫人想要收据,我这就来写。”路丰年巴不得贺境心留下这样的把柄,这样明晃晃的证明贺境心收了他的钱。
万两金,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分红,事实上花家没了之后,那契书就是不作数的,因为如今的荣氏典当与当初花家入股的时候,可不一样。
说起来,花家那张分红契书,其实是上一任东家赠与的。
别忘了,江南花家,手里握有一个很大的盐矿,那时候东家为了讨好花家,从花家手里挖一些私盐出来,这三成利润的契书咬咬牙也就送了。
花家没了之后,盐矿自然也没了影子,如此,荣氏典当自然不愿意再认那份分红契书。
不过如王家主所言,如今是多事之秋,不能让人深查荣氏典当,给点银钱把这位麻烦的宋夫人打发走才是最重要的。
况且,万两金,如此大的数目,自然也是一笔好处费。
宋钺和贺境心可是夫妻,这妻子收了孝敬,做丈夫必定也会一起被拉下水,皇帝把宋钺丢到阳直县来,必定是要借着宋钺之手,拿他当刀,将他们削骨剔髓。但现在,宋钺的妻子收受了贿赂,这宋钺还有什么脸去替皇帝办事,宋钺若是不想被弹劾到皇帝跟前,就只能和他们同流合污!
路丰年写了收据,签了字按了印章之后,面带微笑地递给了贺境心,“宋夫人请收好,上次说的,之前的契书不能用,我们须得重新换一份契书。”
贺境心笑着接过收据,然而她却直接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并非花家人,我领取花家这些年的分红便足以。”
路丰年愣住了,“您不要?”
“不要呢。”贺境心说着,冲着外面吆喝了一声。
顿时,外面走进来几个腰间悬着长剑的年轻壮小伙儿,这几个都是花明庭的师侄,全是在武当习武多年的好手。
路丰年脸都要绿了。
他此时觉得有点憋屈,虽然这些金子是几家一起出的,但路丰年还是觉得肉疼。
小伙子们听了贺境心的话,将这些箱子送回县衙,路丰年写的收据却被贺境心好好的收起来,揣进了袖兜里。
“姐,这些金子,真的就是我们的了?”贺影心一脸地不敢置信,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金子呢!
贺境心:“自然,这可是荣氏典当的东家亲口说的,收据也写的明明白白的,三十五年分红万两金。”
贺影心闻言,原地蹦跶了两下,眼睛里满是激动之色,“这么多金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花!”
毕竟穷人乍富,能想到的也就是去买个十斤八斤肉,或者是买个金锄头锄地什么的……
“那就慢慢想。”贺境心揉了揉 贺影心的脑袋。
贺影心激动过后,又狠狠叹了一口气,“姐,你说我要不要去学着烧制瓷器什么的,老赚钱了,那账册上,一个瓶子,一个杯子,一只碗,都要几百两呢。”
要是她学会了这个,那岂不是也能成为超级有钱的人。
贺境心脸上的笑容泛着冷意,“是啊,若不是这样,怎么弄出那样的账册呢。”
纯利润十万金,这之外还有本金和其他,加起来,数十万金,这么大的数目,可不就是得杯子盘子玉佩玉簪这些,每一样都无比昂贵么。
“你的意思是……那账册是假的?”贺影心敏锐的察觉到了贺境心的话里有话,“可是为什么呀?”
“是啊,为什么呢。影心自己想,这便是今日的功课,为何这路东家要伪造出天价账本,给我送万两金。”贺境心领着贺影心往前走。
贺影心顿时皱起了小眉毛,她觉得路丰年可能有点大病,正常账本不就好了吗?还有人嫌钱多,故意要多给点钱别人吗?
贺境心也不出声提醒,全由贺影心自己琢磨。
贺境心知道,贺影心也很聪明,很机灵——嗯,毕竟是被她从小玩到大的。
出了荣氏典当行,贺境心并没有直接回县衙,她从路边雇了一辆马车,将他们送到城西去。
“姐,我们去哪儿?”贺影心看着马车外面,越来越荒凉贫穷地景象,回头问贺境心。
贺境心道:“去吊丧。”
贺影心歪了歪头,“田成?”
毕竟荣娘的尸体还在县衙停尸房,他们出来的时候,雅韵楼还不曾让人去接荣娘下葬。
“是啊。”贺境心点了点头。
贺影心不解地问:“你咋知道田成家在哪儿?”
不对,田成不是孤儿吗?那招儿是暗门子里的娼妓,他们哪有家?
“拜托你花叔的小师侄去查的。”贺境心道。
严格来说,是小师侄暗中一路跟着招儿,看着招儿拖着田成的尸身,最后进了城西一个破败小院儿里。
马车停下来,贺境心爽快地掏出几个铜板付了车资,开玩笑,她现在可是才收了万两金的巨富了,“不用找了!”
贺境心带着妹妹,下了马车,豪气地冲着赶马车的车夫摆摆手,然后一扭头拐进了巷子里。
车夫闻言,还有些激动,“下次出行还叫我!”
他美滋滋地点了点手里的铜板。
笑容慢慢消失。
一共六个铜板。
问题是,他把人送到这里的车资就是六个铜板啊!
呸!抠门!
让他白高兴一场。
车夫心里骂骂咧咧地调转马车,飞快地跑了,就怕在这里停久了,那抠门的姑娘再让他送怎么办。
城西这一片,住的多是普通百姓,有一小部分人非常穷,住在城西最边上,这里房子租金便宜,在这城中做贱活苦工的,大多租住在这里。
贺境心当初在长安城的时候,住的地方,也是穷人扎堆的延祚坊,到这儿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贺境心看了一眼贺影心,“还行吗?”
贺影心摇了摇头,“我还行的,我如今的身体已经好了,今年春天我都没有发咳疾。”
贺境心嗯了一声,她掏出一张面巾递给贺影心,“口鼻挡一挡。”
贺影心接过来,也没有说不,听话地蒙住了口鼻,面巾上没有什么别的气味,蒙上之后,空气里那些难闻的味道倒是隔绝了一些。
招儿住的地方,今日院门大开,院门口挂上了白幡。
贺境心和贺影心走进去,院子里很冷清,地面上倒是有一些稀稀拉拉的脚印,大小不一,想来之前应该有人过来吊丧过。
院子只有三间正屋,此时正中间的堂屋门开着,堂屋正中间摆着一口棺材,棺材前面放着一个蒲草编织而成的拜垫。
堂屋门外,放着一只铜盆,此时铜盆里面正燃着纸钱,招儿一身白得跪在铜盆边上,正一张一张往里面放纸钱。
贺境心和贺影心的脚步声并未刻意放轻,但招儿却并没有注意到。
贺境心走到招儿身边,她才像是麻木一般扭过头来,在发现来人竟然是贺境心时,招儿显然也是愣了一下,“夫人?”
贺境心在招儿身边蹲下,从地上拿起纸钱,帮着往铜盆里放,“我来送送田成。”
招儿显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这、这怎么好,您是县令夫人……我们、我们怎么配……”
“也算是相识一场,没有什么配不配的。”贺境心道。
招儿将手里的纸钱丢进火里,她站起来,想进去倒点水给贵人,然而贺境心却拉住了她的手臂,“不必麻烦。”
“可是……怎能怠慢。”招儿有些局促,但她见贺境心坚持,便也顺着力道,重新跪坐在了地上。
招儿也没有问贺境心为何知道她在这里,人家是县令夫人,想知道什么很容易就能查到的。
招儿重新拿起一叠纸钱,慢慢地往火里送,她忽然问:“夫人,您说,活着的人点的这些纸钱,已经死了的人,真的能收到吗?”
“能啊。”贺境心道,毕竟也没有人死过,能不能的……全看活人如何想吧。
招儿垂下眼睫,“我其实……有点恨他,恨他就这么死了。他死之前,什么都没有和我说。”
贺境心注意到,招儿如今并未再自称“奴”了。
“前天晚上,有个人去暗门子,找了鸨妈给我赎身,一共花了五两银子,那人说,他整理田成遗物的时候,看到了他留下的信,信上田成拜托他,替我赎身,那信封里还有一张房契,就是这个小院。”招儿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可是她眼中却有泪落下,“我打听了一下,就是这样的院子,没有大几十两,是买不下来的。”
“他赚不了那么多银子的,就算他在戏班子里一辈子,也赚不了的。”招儿声音很轻。
他们为了攒够招儿赎身的那五两银子,就得绞尽脑汁,几乎榨干自己,都很难攒够。
“他一定是为了替我赎身,才去自杀的。”她说到这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痛苦,“都是为了我……为什么这么难啊,活着好难啊。”
“我们经常想,若是能赎身,我不再是暗门子里的娼妓,他也不在那盘剥人的戏班子里,我们找点别的活儿干,或者离开这里,回家乡去,到时候我们去开荒,或者去佃一些田,苦一些累一些,至少体面,像个人。”
“可是怎么都凑不够……凑不够赎身钱。”
她后背靠着门,她抬起头看向堂屋里的那口棺材,“夫人啊,人间好苦啊。”
人间这样苦,她想,阿成下辈子,还是别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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