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秀还真知道,“他提出把那孩子留在温家族地。”
贺境心:“所以他也一起留下来了吗?”
毕竟这时候她娘温觅也才十三岁,还是个未曾及笄的小姑娘,而算一算她爹那个时候,已经二十啷当岁了。
她爹再怎么丧心病狂,也绝不可能盯上十三岁的小姑娘。
算一算时间,她娘是十八岁的时候生下她的,距离十三岁,尚且还有五年的时间。
“没有。”温秀却摇了摇头,“他们是在三月的时候到温家土楼的,那孩子身上有伤,应该是被吓破了胆,整个人不说一句话,只拽着你爹不撒手,你爹陪着他养好了伤。”
说到这里,温秀停了一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说起来,我当时第一眼看到你爹的时候,觉得这人肯定不是好人,尤其是他脸上还有一道伤口,背着的孩子还伤痕累累的。”
“但是后来我发现这个人,脾气意外的好。”温秀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让那孩子从那种自闭状态之中脱离,最后还……”
温秀表情扭曲了一下,“还拐走了你娘!”
“诶?”贺境心惊讶地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您是说,他陪小主子养好伤后,离开温家族地的时候,是带着我娘一起的吗?”
“对!”温秀咬牙切齿,“你娘明明那么聪明,竟然被外面世界的狡猾之人,用小把戏骗出去了!”
温秀到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生气,她眼中温觅是她的一生之敌,她正较劲呢,结果对手竟然不讲武德的离场了。
她缓缓扭头,看向了窗台上,被贺境心碰坏了的那只草蚱蜢。
温秀第一次见到这只草蚱蜢,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温秀已经定下了要去长安的行程,只等一个月后长安那边的温家主事人归来,带他们离开温家族地。
她那天心情不错,背上背篓,打算去后山挖春笋。
她先看到的是那个名叫赵长生的小少年,七八岁的小孩身子骨很单薄,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大石头后面开着一丛杜鹃,他目光怔怔地看着落在一只蝴蝶上,蝴蝶停在蒲公英开出来的黄色小花上。
温秀心下正疑惑,这小孩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几天前,那名叫青蝉的少年人,背着小孩进入温家土楼后,引起了土楼里好些人的注意,尤其是青蝉和温族长关在屋子里说了一会儿话后,族长就让一个婆婆领了两人上了三楼的一个屋子。
众所周知,一般来了客人,都会让领到第二圈楼里安置。
只有自家人才会住在外面这一圈里。
于是很快,温秀就从小伙伴的口中得知,那个小少年会留在族地里生活。
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孩,对赵长生很好奇,想拉他一起玩,却发现这小孩不对劲,他不说话,总是拉着青蝉的衣袖不撒手,整个人时时刻刻都处于紧绷状态。
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小孩经历过什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个看起来有点不好惹的青蝉,却出乎意料地有耐心,脸上也总是挂着轻松又温和的笑。
说起来青蝉和赵长生虽然是从外面来的,但那青蝉好像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不出几日,他就能准确叫出族地里的每一个族人的名字,还能和对方相谈甚欢,他日常带着赵长生在族地里到处溜达,带着赵长生熟悉温家这一片族地。
族中人从未见到过赵长生落单过。
温秀看着坐在大石头上一动不动的赵长生,四处看了看,就见石头后面的那片竹林里,竹叶晃荡了几下,青蝉脑袋上顶着几根竹叶,手里提着一只竹鼠跳了出来,他瞧见了温秀,还冲她友好地笑了一下,而后蹲在了赵长生面前,他把竹鼠举到赵长生跟前。
原本一动也不动地赵长生,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忽然尖叫一声,身体往后仰倒,温秀心下一急,下意识往前跑了几步。
青蝉空着的那只手,一把拽住了赵长生的衣襟,把人提溜了回来。
温秀:……
温秀走过去,有些不确定地问:“他不会是害怕竹鼠吧?”
这世上不会有人害怕竹鼠的吧?
“是啊,不过这只是暂时的。”青蝉说,“我会让他不害怕的。”
温秀不解:“既然害怕,以后避开不就行了吗?”
青蝉却道:“害怕就避开,有难题就退缩,会一步一步地把自己退回角落里,最终不敢往前走的。”
温秀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是很靠谱的少年人,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没有再说什么,挥别两人之后,她背着竹筐跑进竹林里。
走了几步,温秀下意识回头看,就见那边,青蝉抬手揉搓着小少年的脑袋,小孩原本梳的很整齐的小发髻被揉的乱七八糟。
他手虚虚握成拳头伸到赵长生面前,摊开来,手心里放着的是一只活灵活现的青草蚱蜢,他对着小长生说着什么,那小孩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青草蚱蜢,然后拿在了手里,刚刚被竹鼠吓到的情绪都不见了。
看起来不靠谱,竟然意料之外的会哄小孩……吗?
温秀在竹林里挖了一背篓的春笋,离开竹林的时候,意料之外的发现那两人竟然还没有走。
他们甚至还生了一个火堆,赵长生肃着一张小脸坐在火堆边上,青蝉手里举着的赫然是已经烤熟的竹鼠。
青蝉撕下一条腿递给赵长生,“你看,看起来那么可怕,但吃起来味道很香呢。”
温秀:……认真的吗?!
害怕的东西,就算很香也不可能吃的吧!
然后,青蝉就看到赵长生凑上前去,在腿上啃了一口。
温秀:!!!
竟然真的啃了吗?!
“是不是很香,以后那些让咱害怕的禽兽,别怕,说不定很好吃呢。要是因为害怕错过了好吃的,是不是太可惜了。”
小少年盯着手里的竹鼠腿肉,又看了看被青蝉拿在手里的已经熟了的竹鼠,脸越绷越紧,表情越来越严肃,就在温秀觉得他会否认的时候,小少年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些很可怕的野兽,说不定也很好吃呢。
就比如熊瞎子非常可怕,但是熊掌很美味,熊胆还能入药呢!
温秀默默地背着背篓,加快脚步从两人身边过,青蝉还热情招呼她一起吃点,被温秀摇着手拒绝了。
温秀没有想到,自己在同一天会遇到青蝉两次。
是在吃完晚饭之后,温秀吃撑了,打算下楼去消消食。
当时晚霞漫天,土楼笼罩在霞色里,她踩着台阶往下走,走到二楼的时候,却看到温觅坐在台阶上,整个人透露着一种我在生气,生人勿近的气息。
温秀想起之前温觅和族长争执之事,心下猜测温觅可能又从族长那里碰了钉子。
她抬脚正要上前去,却在此时,从楼下走上来一个人。
那人注意到了温觅,往上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脸上露出一抹若有所思之色,然后他转过身在原地蹲下,一只手伸在温觅面前。
温秀:……
同一天里看到两个相似的场景真的没问题吗?!
温觅又不是赵长生那个七八岁的小孩,她可是自己的一生之敌!
温觅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视线之中冷不丁出现一只握着的手,显然也愣了一下,尤其是下一刻,那只手在自己眼前打开,布满薄茧的掌心里,静静放着一只青草蚱蜢。
温觅盯着那只草蚱蜢,她缓缓抬起头来,黑漆漆的杏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蹲在自己面前的人,她看人的时候很不客气,眼神十分直白放肆,那双眼睛像是要透过面前人的血肉,看穿这个人的内在灵魂。
青蝉对上温觅的视线,脸上慢慢浮上一抹浅淡的笑意。
“小姑娘,开心一点。”他拉着温觅的手,将手里的草蚱蜢放在了她的手上,然后他站起身,继续踩着台阶往上走。
温觅有些懵逼,她看着手心里的草蚱蜢,自己这是被当做小孩子哄了吗?
青蝉继续往上走,路过温秀的时候,还冲温秀笑了笑,然后继续往上,最后消失在楼梯尽头。
温秀往下走,走到温觅身边时,本想撩拨几句,但想起温觅刚刚的样子,温秀难得的决定今天休战,她在温觅身边坐下。
“我要去长安了。”温秀侧过头看温觅,“你呢?你考了第一,一定也可以去长安吧?族长把你分派到哪里?”
“族长说今年出谷的名单里没有我。”温觅愤愤不平,她之所以会一个人坐在这里,就是因为她刚刚又和族长吵了一架,她想成为赊刀人,结果族长说不行,她想出谷去,族长又不放人。
温秀错愕地瞪大眼睛,“怎么会,为什么?”
温觅顺下眼睫,族长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她也追问族长为何不让自己出谷,族长冷静地告诉温觅,还不到时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温秀不解。
温觅沉默了,就算她打小聪明,也不知道族长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族长不让我娘出谷?”贺境心也有些意外。
温秀点了点头,“对,我后来去问过族长,族长说,觅娘的确很聪明,可她身上缺少同理心,简而言之就是,她对自身以外的一切都很冷漠,这样的人离开温家族地,很危险,就算要出去,也要再过几年。族长想要把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那我爹是怎么做到的。”贺境心说到这里,顿了顿,“云梦令……”
温秀啧了一声,“持有云梦令者,可以让温家做三件事。那枚云梦令曾经被用过一次,后来温沅将云梦令给了青蝉,还剩下两个请求。”
明明可以提出一些了不得的请求,甚至是让温家帮助当时的太子殿下稳固局面,但青蝉却没有。
“你爹说,温沅把云梦令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亲口说了,这枚云梦令剩下的两个请求里,她只要一个,那就是让赵长生受温家庇佑平安在温家族地生活,第二个请求是作为报酬送给了你爹。”
“你爹就用这剩下的最后一个请求,把族长爷爷看好的接班人,带走了。”
贺境心:……
怪不得温秀提起她爹就要咬牙切齿。
“可是为什么?”贺境心不明白。
温秀:“因为他问你娘,为何不开心,你娘说因为无法离开族地。”
且不说温觅一直以来对陌生人的戒心,竟然如此草率的就对一个外人说出自己的烦恼,离谱的是当时青蝉听温觅这么说之后,他带着云梦令找到族长,没有人知道他和族长都说了什么。
一个月后,青蝉将重新恢复开朗的赵长生留在了族地里,他带着背着小包袱的温觅离开了族地。
这一走就是四年,那四年里,青蝉带着温觅去了很多地方,几乎踏遍了大晋的每一处名胜之地。
“你知道你爹的名字从哪里来的吗?”温秀道,“是你娘起的。”
隐侍是没有自己的名字的,没有认主之前,他们只有代号,终于成为隐侍之后,被赐予相应的名字,但这个名字也并不属于他们,等到他们死亡,会属于下一任隐侍。
贺君从此龙腾四海,潜龙入渊,鲲鹏腾空,从此自由肆意,无惧风霜雨雪。
贺从渊。
不是冷冰冰的代号,不是可以赠与下一任的无主之物。
——真正属于一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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