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出了这样的事情，只好提前结束，至于剩下的收尾工作，自然是人间境的那些衙门官员来处理，与他们就并无关系了。
闹了这一通，温鹤扬累得要命，简单洗漱了一下，倒头就睡，月光透过窗户撒在温鹤扬的身上，即使是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依旧紧锁，看上去像是被噩梦惊扰。
徐灿却睡不着，他在竹榻上坐了一会儿，就来到了温鹤扬的床边，因为对他的气息太过熟悉，所以温鹤扬根本就没有醒来。
他丝毫没有察觉，徐灿昨晚上站在他床边，看他睡了一晚上的觉。
第二日，清净水按照温鹤扬说的，租了个马车。
出云镇只是一个小镇子，马车少之又少，清净水挑来挑去，找了里面最大最干净的一辆马车，然后看着徐灿忙里忙外，又是铺垫子又是摆小吃，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才让温鹤扬进去。
他们专门雇了一个耳聋的车夫，免得一路上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修士不得擅自插手人间境的事情，那同样的，普通凡人自然也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梦云和梦秋坐在清净水的两边，对面是徐灿和小胖子满星河，而正中的位置，则是温鹤扬一人独坐。
清净水正在给三个小团子讲魔族的相关知识点，他们还从未下山过，对于魔族的认知只有课业长老讲述和书简上记载的那一部分。
梦云好学，一连问了许多问题，清净水就慢慢地解答：“魔族，在上古时期属于一个大族，那个时候人、妖、魔、仙共生，算是四个不同的种族，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但妖魔二族渐渐相交，出现了互通有无甚至通婚的情形，为了维持三道六界的平衡，仙族就联合人族对妖魔二族进行打压。”
说到这里，清净水顿了顿，看向一旁的温鹤扬，见对方只是闭眼休息，才继续讲道：“但仙途渺渺，危险而坎坷，许多上古仙族先后陨落，剩下的也都是些不入流的末仙，他们为了壮大仙族，从人族中选了许多凡人，引而入道，也就是最早的修士，这才慢慢有了现在的修真界。”
三个小家伙听得入神，梦云又问道：“那师尊，为什么现在没有妖族了啊。”
“这……”清净水轻轻蹙眉，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但另一道冰雪般的声音突然响起。
“人心贪婪罢了。”温鹤扬睁开眼睛，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贪嗔痴怨，贪为首恶，妖族是天道偏爱的种族，吸至纯灵气修炼，因此妖族的内丹、骨肉、皮毛，都是上好的炼器材料，魔族与妖族联姻之后，获得了不少妖族的宝物，人族贪婪，永无止境，于是勾结魔族想要瓜分妖族。”
他的声音顿了顿：“只是他们没想到最后反而会被魔族吞噬，魔族也没想到最后会成为人族口中该赶尽杀绝的恶魔邪祟，真是狡兔死，走狗烹……”
他说的话到底有些高深，三个小孩儿面面相觑，呆呆的模样逗笑了温鹤扬。
温鹤扬伸手揉了一把梦云的脑袋：“你们不需要懂这些，只要记住，现在的魔族比你们想象的要聪明和狡猾得多，遇见了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知道吗？”
三个小孩子用力地点点头，他们见识了温鹤扬那一个剑招，崇拜的要命，虽然少宗主和课业长老说的不太一样，但他们还是更愿意相信少宗主说的话。
他那么厉害，也一定不会骗他们的！
徐灿却紧紧盯着温鹤扬放在梦云脑袋上的手，下颚线条绷得紧紧的，眼眸中翻滚着铺天盖地的浓烈情绪，隐有一种无名之火在心头烧起。
明明以前还只摸自己的脑袋的，结果现在有了新的小孩儿，注意力就全被吸走了！
温鹤扬察觉到徐灿的目光，本来要收回的手转了个弯儿，曲指就敲在了徐灿的脑袋上。
“嘶！师兄你干嘛！”徐灿捂着脑袋瞪大了眼睛。
温鹤扬慢条斯理地收回手，被自己的小师弟这样瞪着，也只是无辜地眨了眨眼：“我看你也想和我亲密接触一下。”
徐灿一愣，立马就结巴起来，耳根变得通红：“我我我……我才没有，师兄你就是想欺负我。”
“对啊，我就是想欺负你。”温鹤扬摊手。
车内其他的几个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开了，温鹤扬被这样的气氛感染，方才心头压着的情绪也逐渐散去，跟着露出一个笑来，笑意浮上眉眼，整个人如同春日的繁华一样耀眼又明媚。
徐灿忘了气闷，一双眼里只能看见温鹤扬的倒影，直接看呆了去。
……
这边马车上一片其乐融融，在青云宗的后山里，却是一片沉寂和压抑。
灵修子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此刻正站在一个周围都是石壁的密室里，而在他的身边，刑堂长老邢峦、药峰长老药岚、素商峰的符道长老李青麦正整整齐齐地站着。
在密室的正中央，有一口直径一丈多的井口，但里头并不是井水，而是密密麻麻的符咒与封印，在井口形成了一道五彩的结界，就像是流动的颜料一般瑰丽。
可这样漂亮的表面之下，却封印着能让整个中州大陆都颤抖的存在。
李青麦发须皆白，长着一张忠厚老实的中年男人的脸，平日里在几个长老中还没有清净水有存在感，但此刻他却率先走到了“井”边，双手结印，用灵力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复杂诡异的符咒。
符咒猛地一下钻进了井口，发出耀眼的光芒，紧接着，整个密室都开始振动，细小的石块簌簌落下。
诡异的嗤笑声从井口传来，慢慢地一道虚影就出现在了井口上方，身形庞大，只有五官的地方裂开猩红的口子，头顶两只黑色的角坚硬扭曲，整个人就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一样影影绰绰。
“魇！”灵修子压低了声音。
黑影先是舒展了一下身体，听见灵修子叫他的名字，才弯下腰来，沙哑低沉的声音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哦，老熟人，好久不见。”
灵修子的脸色阴沉，紧紧盯着面前这个庞大的虚影。
药岚先按捺不住，出口叱骂：“你这个魔头，老实交代你的分魂到底在哪里！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魇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小老头还是一如既往地天真，你们尽管自己去找好了，找到了自然可以把我彻底消灭，嘻嘻嘻……不过，我倒是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们。”
李青麦站在井边，双手仍然维持着结印的姿势，闻言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你能有什么好消息？封印了一千多年，你终于想通了，要自尽了？”
魇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冒犯而生气，只是嘴巴的裂缝更大了些，像是在笑，周身朦胧的黑色火焰窜得更高了：“真是没有情调，灵修子……”
他将目光转向中间的人：“我已经找到传承人了，难道你不为我高兴一下么。”
“什么！”李青麦和药岚同时出声，邢长老胡子拉碴的脸上也露出了严肃沉重的神色。
魇是上古魔神，足以与那个时候的真仙族媲美的存在，准确来说他属于天魔一族。
天魔一族的诞生并不像其他种族一样的繁衍，而是通过天道筛选，每过千年就会诞生一个天魔之体，等他成年之后与老天魔对抗，成功了就能够传承老天魔所有的修为和力量，失败了就会被老天魔斩杀，然后等待下一个千年重新孕育。
灵修子的脸色铁青，同样不好看，青云子将魇封印住后，他们已经小心地看守了千余年，甚至到处散布消息说魔族暴虐成性，滥杀百姓，联合修真界的所有势力绞杀任何可能称为天魔之体的人。
可是……
灵修子狭长的凤眸里一片阴冷，眉梢之下透着一抹浅浅的红，暗藏嗜血戾气。
他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年被封印的时候，魇金蝉脱壳，将自己的魂魄分出去一部分，逃往别处，因此这里虽然封印着他的大部分灵魂，但还是无法完全杀死他，只能用无穷无尽的年岁来消磨他的意志和力量。
如果魇真找到了天魔之体，不可能不借机逃跑，趁着魔种还未长成，杀人夺舍才是最简单的方法，但魇至今还没有卷土重来的迹象，要么就是魇在骗人，天魔之体并未被找到，要么就是……
还没有到他动手的时候。
见灵修子半天不说话，魇又发出“嗤嗤”的声音，他张开巨大的利爪，掌心出现一抹白色：“哦对了，你们当年送下来的小崽子，可是快要醒了呢。我想想，到时候它睁开眼睛，会不会哼哼唧唧地哭，又或者睁开眼睛，把我当成它妈妈呢，哈哈哈……”
灵修子的瞳孔一缩，在魇漆黑的掌心里，蜷缩着一只雪白的小狐狸，体长不过小臂，浑身上下毛茸茸的，白的地方不带一丝杂色，只有脊背上有一片盘曲的蓝黑色条纹，看上去像是某种图腾。
此刻小狐狸正蜷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盖在自己脸上，小巧玲珑的耳朵向后飞着，一眼望过去就像是一团小雪球儿。
然而刺眼的是，他身上二十八处穴位，都钉入了寸长的碎魂钉，只留些微在皮肤外，可想而知，这些木钉是怎么捣入小狐狸的身体，几乎要生生把它穿透。
“不许动他！”灵修子猛喝一声，周身环绕的灵力瞬间爆发，半步化神的威压震荡开来，让几个长老都感到肺腑一痛，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魇看到他眼里的慌乱，哈哈大笑：“怎么，用这个小家伙来封印我的时候可舍得得很，现在又跟我演心疼了？你们人类可真可笑，自诩仙人，却又不想断情绝爱，总是牺牲别人，成全自己的名声，真有趣。”
灵修子浑身冰冷，心跳几乎停止，喉咙像是被哽住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嘴唇发抖，连指尖也忍不住颤动起来：“把他封起来……”
灵修子蓦地抬眼，犀利的眼神为那狭长的黑眸染上一层锋利的冷意：“魇，你敢动他一根汗毛，我会叫你后悔的。”
李青麦此刻已经重新催动符咒，五色光芒炽盛，魇的虚影越来越透明，明明只有一团影子，灵修子却觉得对方好似在嘲讽地看着自己，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宗主……”李青麦将魇重新封印，他观察了一下井口，神色中带着些许凝重。
灵修子闭了闭眼，周身爆裂的气息缓缓平静下来：“怎么样，”
李青麦摇头：“撑不了多久了，归墟眼那边通往的是魔界极渊，我们封住了这里，魇也就无法逃脱，但魔界的极渊荒芜庞大……我还是认为不止归墟眼一个通道。”
药岚摸了摸胡子：“可是千年来，我们都在寻找极渊的另外通道，最终都是一无所获，而且若是有另外的出口，魇会甘心被我们困这么久？”
邢长老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并不想参与他们的讨论。
李青麦看见他这副模样，顿时心头火起：“邢长老，你什么意思，归墟眼关系着中州大陆的安危，你却抱臂看戏，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多少有点不合适了吧。”
邢峦依旧蓬头垢面，几乎整张脸都被蓬乱的发丝胡须遮住，他冷哼一声：“那你们再找一个妖魔一体的人不就好了，封印上古魔神的同时，还能顺手把妖族也一锅端了，岂不两全其美。”
他阴阳怪气的话惹毛了李青麦跟药岚两人，两人气得脸红脖子粗，纷纷开始指责他不顾全大局，口出狂言云云。
邢峦却不在意，他只觉得无趣，于是捋了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不是吗，那温屿知的妖王骨可还在护山大阵里头埋着呢，你们每天在人家身上猜来猜去的，也不觉得害臊！”
他一股脑儿地说完，最后冷哼一声扬长而去，他自问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那件事情却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没有之一，尤其是再次看到魇手里的小狐狸时。
整整二十八颗碎魂钉钉入身体，骨肉破碎的声音犹在耳边。
邢长老离开密室来到了地面，灿烂的阳光洒在身上，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伤痕的双手，眼眶止不住地发红。
当年那二十八颗钉子，是他一颗一颗，亲手钉进温让的身体里的……
这样的罪孽，要怎样才能洗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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