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他们是被天河郡城门的嘈杂声吵醒的。

    温鹤扬打着哈欠,耷拉着眉眼穿衣服,阴郁地瞅着城门口热闹非凡的场景,城门大开,身着甲胄的士兵整齐地排列在城楼与城门口,老百姓人来人往,拉车的挑担的,骑马的坐车的,人声鼎沸、川流不息。

    和昨夜死寂的城池截然不同,就像是一下子活过来了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清净水愣愣地看着城门口,昨夜这里还什么都没有,整个天河郡就像是一座空城,可今天早上起来,便是一副热闹非凡的繁华景象。

    徐灿插嘴道:“难不成是幻境?”

    清净水摇头:“昨夜我探查过,城中只有淡淡的魔气缭绕,根本没有生人的气息。”

    他蹙眉思索了一会儿,猜测道:“只怕是有人故意将生人气息隐匿起来了。”

    温鹤扬取下头上的莲花簪子,随便将头发挽起,眯着眼睛像是还没睡醒,说的话像是在嘴里滚了一遍一样们,黏黏糊糊的:“管他什么,先进去再说,不是还要找人么。”

    徐灿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目光紧紧盯着温鹤扬头上的那朵莲花簪子,眼底翻涌着不安又狂躁的气息,犹如蛇蝎一般跟随着温鹤扬。

    清净水依旧眼观鼻鼻观心,给三个小家伙收拾好,才牵着他们跟了上去。

    天河郡比洛州大了不知多少,从城门一眼望进去,街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外面想要进城的人已经排成了长队,其中不乏穿金戴银的商人和手握宝剑的世家子弟,所以他们几人跟在队伍的后面,除了长相太过显眼以外,并不算突兀。

    他们几人警惕地跟在人流的末尾,温鹤扬平日里总是一副淡漠的表情,虽然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光华流转,就像是一直贪心的小狐狸,可架不住面容冷峻,冷着脸的时候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

    三个小家伙也被这么多人弄得有些紧张,绷着小脸紧紧靠在清净水的身边。

    徐灿则握紧了手里的长剑,跟在温鹤扬身侧,一阵微风拂过,温鹤扬身上浅浅的清苦香气飘来,就像是一把小钩子,不轻不重地在他心上挠了一下。

    无端的心跳加速。

    瞅着前面还有不短的距离,温鹤扬突然问清净水:“这天河郡,我记得是由一个世家把守。”

    清净水想了一下,猛然想起来:“是楚世家。”

    “楚世家?”

    “对,是前些日子死了的那个楚风的本家。”

    温鹤扬这才想起来,就是之前他弄死的那个外门弟子,楚风,目中无人,傲慢非常。

    只怕这楚世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徐灿也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故意侮辱师兄,还害得他在刑堂走了一遍的人。

    他摸了摸胳膊,在刑堂受的伤早就愈合了,只留下浅浅的疤痕,但那些深入骨髓的痛,却仿佛烙印在灵魂当中一样。

    虽然他一直不清楚是不是师兄出手的,不过死了也好,这种脏东西就不要活着了,免得脏了师兄呼吸的空气。

    温鹤扬细细想了片刻,忽然又问:“这人间境,除了楚世家,还有没有别的世家。”

    清净水毕竟活了这么久,对人间境要更为熟悉一些,于是大致讲了几个世家的分布,基本上除了中间的皇城,东南西北分别由一个世家掌控着经济命脉,就连大虞朝的皇帝都不敢随意招惹。

    “不过其中最特殊的就是左世家了。”清净水摸了摸下巴,努力回忆着有关左世家的信息。

    左世家位于东部江州地带,但其门人和族人却几乎遍布了整个人间境。左世家原本是前朝江淮左家,因功高盖主被前朝皇帝猜忌没,所以明哲保身逐渐隐没,直到改朝换代,左家才重新现世。

    清净水介绍:“他们做的生意奇特,其他世家要么是买卖粮食、金银珠宝,要么是买卖铁器、或者其他行业,但左家不同,他们买卖的,是情报。”

    温鹤扬:“情报?”

    “对。”清净水点点头,“这也得益于他们门人族人众多,左家非常神秘,平日里不与其他世家来往,只是负责买卖情报,十分的低调神秘。”

    温鹤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知道左世家的身份印证是什么吗?”

    ……

    靠近城门,几个守卫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他们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招了招手:“你们几个,过来!”

    清净水浑身一紧,抿住了唇瓣,下意识地望向温鹤扬。温鹤扬却气定神闲,哪怕这些守卫看上去就是冲他们来的,也依旧不慌不忙。

    “这位军爷,有什么事情?”温鹤扬拢着袖子,宽大的袖摆飘飘垂落,雪白的鹤袍飘逸灵动,再加上清冷俊雅的外貌,很容易吸引人的注意力,也很容易迷惑和欺骗别人。

    为首的大概是守卫队长,队长眯着眼睛,从头到脚地扫了一眼他,抬起下巴点了点他身后的几人,态度极其傲慢:“都是什么人?从哪儿来?为什么来?”

    说着,他双手抱臂,又斜着眼睛瞥向徐灿手里的剑,可那剑鞘暗沉,没有什么多余的花纹雕饰,也看不出什么。

    徐灿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将长剑挡在身后,抬头对上了队长探究的目光。

    “我们是……”

    “我们是来自东部江州左世家的。”清净水想说他们是来自青云宗的弟子,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就被温鹤扬打断了,于是有些懵地望着他。

    温鹤扬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听得清净水瞠目结舌。

    只见他把小胖子满星河从温鹤扬旁边拉过来,捏了捏他的后脖颈,说道:“这是左世家的表少爷,我是左家的门客,表少爷来府上做客,我特地护送表少爷穿过天河郡,回卫州。”

    闻言,守卫的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满星河才不过十一二岁,被温鹤扬抓到面前本就有些紧张了,但因为温鹤扬的语气太过笃定,好像也给了他莫名的勇气。

    于是他强定了定神,沉稳地开口:“没错,我是左家的表少爷,卫州林氏是我本家,此次回去,是要带我表叔与他两个女儿一起去看望我祖母的,这两位是左家派给我的护卫,有什么问题吗?”

    “林氏?卫州有这个家族么?”

    “那可是左世家诶,我们可得罪不起。”

    “不是说左世家都很神秘的吗,一般都不轻易露面,怎么会直接就这样走进来啊。”

    几个守卫听了,窃窃私语起来。

    守卫队长看他们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审视和慎重,凡人最是在乎这种裙带关系,不管办什么事情,只要沾亲带故的,多少都要顺利些。

    “这个,足够证明了吧。”温鹤扬从袖中掏出一块铁令牌,上书“左世家门客 温让”的字样,背面还有楚世家独特的鹿纹图腾。

    守卫队长来来回回确认了好多遍,待确认了真伪之后,立马换了一副嘴脸,笑得谄媚至极,脸上的褶子都快堆成一朵花儿了。

    “哎呀呀,不知是左世家的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我立刻派人去通知郡守,为几位接风洗尘。”

    温鹤扬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嗓音冰凉:“不必,只是路过,歇一晚就离开,家主不喜高调,不必如此。”

    守卫队长连连点头,直把他们送进了城里才离开。

    临走时,还专门交代了晚上千万不要出门,最近城里夜晚不安全之类的话。

    几人走在天河郡的街道上,天色并不明朗,甚至有几分阴沉,脚下的青石板路湿乎乎的,像是昨晚才下了一场雨。

    “少宗主,您……哪儿来的左世家令牌啊。”

    “哦,假的,障眼法,糊弄一个凡人绰绰有余。”温鹤扬漫不经心地收紧手掌,掌心里那块黑色的令牌瞬间化为轻烟飘散。

    徐灿和清净水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温鹤扬靠胡说八道混进了城里,甚至连令牌都是假的。

    温鹤扬晃了晃手指:“也不全是假的,你不是刚才给我描述了吗。”

    他看向清净水。

    清净水:“……”

    他哪儿知道少主问这个是为了造假啊,亏他还绞尽脑汁地回想这左世家的令牌到底长什么样。

    不过话说回来,青云宗的底蕴也确实够深厚,把中州人间境的这些边角料都打探得这么清楚。

    温鹤扬顺手摸了摸满星河的脑袋:“表现的不错。”

    满星河紧绷的小脸骤然一松,后知后觉的掌心里都是冷汗。他那会儿简直都要吓傻了,能反应这么迅速,接上温鹤扬的话,可见也是个心性稳重厉害的。

    清净水也露出个笑来,安抚性地拍了拍满星河的肩膀。

    这时,梦云和梦秋两个突然小小声地开口,说自己饿了。

    温鹤扬瞅了瞅两个小家伙,对上两个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没忍住弯了弯嘴角,俯下身捏住了梦秋的脸蛋:“好,哥哥带你们去吃最好吃的东西!”

    ……

    他们来到了天河郡据说是最高级的酒楼——醉仙居。

    这醉仙居是由成片的高楼连接而成,每一个都足足有五层那么高,位于天河郡最繁华的街道中央,高台掩映,金碧辉煌。

    穿过拱桥,进入楼内,清流掩映,林木葱茏,有小径四通八达,连接着各个楼台,中间空地上放拉了许多鲜艳的红绸,那红绸上有舞姬踩着柔软的绸布翩然起舞。

    溪水畔、亭榭间,零零散散地坐着数位貌美女子,或抚琴弄笛,或手抱琵琶,阵阵歌乐悠悠,引得周围高楼上的人都纷纷站在露台边欣赏。

    来到这的人,自是非富即贵,消费水平也不是一般的高,清净水看着温鹤扬花钱如流水地又给出去一锭金子,竟然有些肉痛:“这里,是不是太贵了些……”

    徐灿刚给温鹤扬添了一杯茶水。

    温鹤扬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汤色泽明亮,入口生津,确实是好茶。

    他放下茶杯,顺着窗外瞧了一眼,道:“方才我们说是左世家的人,可转头却去了一个普通的客栈,你觉得盯着我们的人会怎么想。”

    清净水一惊:“有人盯着我们?”

    温鹤扬神色懒散地靠在窗台上,慵懒散漫,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着,整个人就像是没有攻击力的倦怠的狐狸:“从我们刚出现在城门口,就有人盯上我们了。我猜,是和我们的打扮有关。”

    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徐灿放在一边的长剑,还有他青白二色的青云宗弟子服。

    徐灿眉头一下子就蹙了起来:“那我去换……”

    “不用。”温鹤扬打断他。

    “你现在去换,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你虽穿了校服,但并未佩戴令牌,人间境跟风穿修真界服饰的并不少见,那些人暂时还不能确定。”

    清净水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他平日里散漫惯了,自己不穿校服,门下的弟子也都不穿,不然一行人全都是一模一样的服饰,当然会被认出来。

    说回来,清净水不解:“不过,为什么不说我们是青云宗的人呢?”

    温鹤扬手指轻轻地拨弄着茶杯,看着杯中缓缓升起的雾气,深沉的目光里有一丝戏谑:“青云宗的弟子就是在天河郡失踪的,而且盘查这么严,我看见守卫几乎把每个佩剑的人都拦下来仔细盘问了,所以相比他们的指令,就是抓青云宗的修士,就算不是,也应当与修真者有关,否则不会连云音坊的人都出了事。”

    清净水讷讷无言,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脊背,一想到他们现在一举一动都不知道被谁看着,而他竟然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他就觉得惊悚至极。

    就像是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可还是没有一点感觉。

    “不急,急什么。”

    温鹤扬端起杯子,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精致的喉结伴随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着,散漫慵懒,又致命的性感。

    徐灿隐晦的目光随着温鹤扬喉结滑动而变得更加深沉,心口仿佛怀了一捧滚烫的岩浆,只要想起有关师兄的点点滴滴,他的心就被岩浆反复炙烤着。

    在温鹤扬看过来的时候,他才艰难地移开目光,低眉顺眼地替他重新倒了一杯茶水,模样乖巧可怜,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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