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们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就晦气了!”

    第二日傍晚,客栈大厅里爆发了一阵争吵,温鹤扬在房间里都听到了下面吵闹的声音。

    声音很熟悉,所以他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刚一开门,就和旁边的徐灿对上了眼神。

    哦,他忘了,清净水架不住三个小朋友的撒娇打滚,带孩子出去逛街了,所以只有徐灿和他两个人在客栈里。

    他对徐灿点了点头,目光就落到了楼下两个身着蓝色道袍的人身上。

    那是两个道士模样打扮的人,穿着深蓝色的斜襟中袍,头戴发巾,脚上穿着发白老旧的十方鞋,一人背了个大竹箱,里面装着拂尘、铜镜、辟邪铃等道家法器。

    其中一个年长些,身躯凛凛,样貌堂堂,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对方那浓黑的一字眉,显得整个人严肃又古板。而另一个年岁稍小,身材微胖,面貌敦和儒雅。

    温鹤扬瞥见两人腰间刻着“云天”二字的令牌,又加上年长道士标志的一字眉,心下了然,这大抵是云天道院的大师兄文玄之,带着门里的师弟云游到此。

    两人正和掌柜的争论,年龄稍小些的道士样貌温和,可脾气却十分火爆,此时气的两眼喷火:“你们这些人,用得着我们的时候,一个个道爷道长的叫,怎么,用不上我们的时候,就一口一个晦气不详?”

    文玄之的脸色也不太好,他拦住师弟,尽量平和地说:“掌柜的,虽然不知道你们郡守到底为什么禁止道士和修士在城中逗留,可现在天色已晚,我师兄弟二人不过是要一间房稍作休息,为什么这也不能通融一下?”

    掌柜的面露难色,这文玄之说的不错,天色已晚,眼看着路上的行人纷纷归家,整个天河郡逐渐变得寂静起来,就连客栈里头的客人,到了晚上也紧闭房门,生怕招惹来什么奇怪的东西。

    可郡守下了规矩,概不接待道士以及修士,凡是发现的,必须上报,若隐瞒不报,一旦发现,按包庇罪行论处。

    所以也不是他故意要为难这两个道士。

    “两位道爷。”掌柜的苦着脸,“不是我故意刁难二位,实在是……郡守有令,城门此刻还未关闭,您二位还是抓紧时间出城吧。”

    文玄之的师弟又气的破口大骂:“简直是,太过分了,我们都说了,你们这个城里有不干净的东西,等我和师兄把那东西抓到,你们就不需要每天晚上提心吊胆了的,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阿程。”文玄之制止了师弟许程的话头,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眉头紧锁。

    就在他们争执的这段时间,外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就仿佛有人凭空用一块黑布蒙住了整个天河郡一般,外头没有一点光亮,客栈里仅点着几根蜡烛用来照明。

    可这微弱的烛火遇到外面的黑暗,就像是被粘稠的沼泽所淹没一般,根本照不亮外面一点空间。

    这里处处都透着诡异。

    而那掌柜的似乎被文玄之师弟的话惹急了,厉声道:“你们胡说些什么,天河郡多亏有大师坐镇,我们的命才能保住,那是我们所有人的恩人,你们就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天河郡有大师在,没有什么脏东西敢来的。”

    文玄之皱起了自己的一字眉,问掌柜的:“大师?什么大师?”

    掌柜的却无论如何都不再说话,只是摆着手叫文玄之和许程赶紧离开。

    许程粉白的脸上气的发红,攥紧了竹箱的背带,却只能看着师兄,询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文玄之取下腰间的令牌,翻转过来,木质的令牌背面竟然镶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玉罗盘。

    他面对着大门口的方向,小小的指针随着法力的注入而疯狂转动起来,整个令牌都开始微微颤动,好似下一秒就要裂开。

    片刻过后,文玄之放下令牌,脸色凝重地转过来。

    掌柜的一看他又要说话,脸上五官都要皱一起了,一副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的样子,抬手就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要不是自己要对账,早就熄了灯回去洗洗睡了,哪儿还有功夫和这两个牛鼻子道士废话!

    “掌柜的……”

    “让他们来我房间吧。”一道清润的嗓音从上方传来,在黑夜里带着一股微微的凉意。

    底下的三人一同抬头,待看清说话的人后,掌柜的和文玄之脸色都是一变。

    掌柜的露出一副谄媚的样子,但神色中仍然有几分忌惮:“原来是左世家的长老,大晚上的您怎么出来了,有什么需要吗?是不是我吵到您了……”

    温鹤扬有些不耐烦,面色冷了下来,素白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深色的栏杆,语气不悦:“没听见我说的话?叫他们上我房间来。”

    “这……”

    “没听见?如果是聋了,耳朵也可以不要。”徐灿适时地亮出自己的佩剑,才出鞘一寸,就已能感受到剑身锐利的锋芒,寒光四射,叫人胆寒。

    随即,温鹤扬又丢了一块银锭子下来,正正砸中掌柜的脑袋。

    咚的一声格外响亮。

    掌柜的哪儿敢多说一句话,卑躬屈膝地自己把银锭子捡起来,还要把两个道士亲自送上去,这才得了温鹤扬一个满意的眼神。

    房门在背后关上,文玄之这才压低声音:“少宗主?您怎么在这里?”

    云天道院地处西边,前往芥子楼的路上必然经过天河郡,可青云宗地处极南,怎么着也不可能拐弯到这西边的天河郡来。

    文玄之再三确认,才确信眼前的人就是青云宗少宗主,温鹤扬。

    温鹤扬坐在上首,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玄之,坐。”

    徐灿听到这样亲密的称呼,握着佩剑的手顿时一紧,迅速敛下眼帘,借着倒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眼眸中的暗沉。

    文玄之松了一口气,把背后的竹箱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止不住地叹息:“这天河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路走来,见到我们都跟见鬼似的。”

    他见温鹤扬的目光一直落在许程身上,便将师弟叫过来。

    “少宗主,这是门内的小师弟,许程,许谁为伴,风雪归程。阿程,快见过青云宗的少宗主。”

    许程倒是乖觉,没了方才与掌柜的争执的模样,拱手行礼还有了几分温文尔雅的样子:“少宗主日安。”

    温鹤扬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许程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后就恭恭敬敬地站到了师兄身后,替师兄添茶倒水,揉肩捏腿好不殷勤。

    温鹤扬将对面两个人的互动尽收眼底,再一想到徐灿对自己的那点心思,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温鹤扬搜刮了一下记忆,他与文玄之的交情可以算上是从小的了,只不过后来温鹤扬患了心疾,不再出现在人多的场合,一来二去才慢慢没了联系。

    所以他一问,文玄之便毫无隐瞒地把自己来的经历全都交代了。

    “道院里的弟子们不多,基本上都是散落各处云游,这一次也是临时接到了鸿蒙论道大会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一起赶去芥子楼的,我与阿程是从道院当中出发的,家师临行前叮嘱我们一定要从天河郡路过,说是在此可遇机缘。”

    文玄之说的家师就是云天道院的掌门,谷兰仙师,温鹤扬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一个精瘦的老太太形象,虽然头发花白的,但精神矍铄,是一个十分有智慧的老者。

    “仙师身体可还好?”温鹤扬放下茶杯,礼貌地问了一句,可谁知文玄之的脸色却垮了下去。

    文玄之摇头:“不太好,家师最近总是精神不济,可许多大夫甚至医修都来瞧过,但都瞧不出是什么毛病。但家师倒是一向对此看得开,觉得百年大小枯荣事,过眼浑如一梦中,生死有命,不必强求。”

    温鹤扬不知说些什么,只好点点头。

    果然是云天道院,所追求的大道与别的门派都大不相同,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得道飞升,只求一个“去来如一,真性湛然”,而谷兰仙师作为门派中的佼佼者,能有这样的觉悟也就不奇怪了。

    文玄之又讲了他们进天河郡之后的事情,他们走遍了整个天河郡,虽然没有遭到驱赶,但却没有一家客栈愿意给他们一个房间,就像是所有人商量好的一样。

    他放下茶杯,许程便立刻续上心的茶水,动作利落,没有多余的一句废话,把温鹤扬看得一阵羡慕。

    瞧瞧,要是徐灿能有许程一半的尊重师长,他就不需要这么烦心了。

    想到这他,温鹤扬没好气地看了眼在旁边神游天外的徐灿,徐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冲着师兄露出一个足够乖巧的笑来。

    “少宗主,话说回来,天河郡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对修道之人这么大的敌意?还有,您为什么说是左世家的人?”文玄之有太多问题,师兄弟们都远在天南海北,传信也不一定能赶过来不说,目前还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就因为天河郡人的态度就传信给同门,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些。

    因此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面前的温鹤扬身上。

    “我们也是昨天才到这里的,你可知天河郡郡守是什么人?”温鹤扬反问文玄之。

    文玄之捋了捋袖子,想起来:“天河郡守没记错的话,是楚世家的人,而楚世家,不是有人在你青云宗修习么?”

    温鹤扬点点头:“没错,楚世家的确有一个弟子在我宗门内修习,可前些日子,有魔族潜入宗门,杀掉了几个弟子,其中就有楚世家的那个。”

    “嘶……那这就麻烦了。”文玄之表情凝重,“可修仙之路本就坎坷不易,半途夭折的人也不少,怎么楚世家就这般反应,因为一个弟子死了,就迁怒于青云宗,甚至迁怒于所有修道之人。”

    “可不止这么简单。”温鹤扬伸出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敲了敲,眼睛微微眯起,冰冷的寒意瞬间汹涌,好似房间里的温度都下降不少,“玄之肯定也发现这里的问题了。”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看向了文玄之腰间的令牌。

    文玄之身体紧绷了一瞬,随即慢慢放松,将腰间的令牌取下,翻转后平放在桌面上。

    “这就是我们宗门的玉罗盘,里面藏着我们每个人的生辰八字,平日里可以指明方向,探查邪气,关键时刻还可作保命的法器。”

    他两指并拢,丝丝缕缕的灵气顺着指尖注入罗盘当中,下一秒,表盘上的指针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左右摆动,刚开始还只是小幅度地颤动,不过几秒钟,整个指针就开始飞速旋转,一圈一圈根本不停歇,就像是坏掉了一样。

    温鹤扬和徐灿都被这奇怪的现象所吸引,罗盘指引方位,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乱转的情况呢。

    文玄之叹了一口气,面色复杂:“这正是奇怪的地方所在,按理说,只要注入灵气,罗盘就会自动指引煞气、邪气或者魔气最重的地方,这么些年从未失手过。可今日,这罗盘却像是失灵了一半,自从进入这天河郡就开始乱转,而整个城里,到处都弥漫着淡淡的魔气,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引起的。”

    温鹤扬又盯着罗盘看了会儿,突然道:“云天道院行走人间境多年,想必也处理过许多凡人所说的灵异鬼怪事件。”

    文玄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修真界一向不信鬼怪之说,从来都是称之为“灵”。

    温鹤扬抬起眼,琥珀色的眼眸就像是日轮一般灿烂,盯着文玄之,缓缓问:“有没有可能,一个死了一千多年的人,突然最近变成了鬼的情况。”

    “一年多年?!”许程不受控制地喊出声,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他后知后觉有些尴尬,于是只好小声解释:“额……抱歉,如今新的修真界也不过一千多年,所以少宗主问的问题,让我实在是,有些惊讶……”

    文玄之有些不悦,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许程只感觉如芒在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又说了句“抱歉”才彻底闭上了嘴巴。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文玄之不轻不重地教训了一句,才转过头来解释:“鬼的事情,你们想必也知道,无非就是人死后,灵久久不散,因过重的执念或者怨念,导致灵弥留在人间,机缘巧合被人看到,才能称之为鬼。而少宗主说的这种情况,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是没有的。”

    “鬼都是刚死不久才会形成,一千多年……恐怕早就轮回投胎不知几辈子了。”文玄之本来极其笃定自己的说法,可看到温鹤扬沉静的眼眸,突然就有些怀疑自己。

    文玄之沉吟半晌,不确定地说道:“不过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如果真如少宗主所说,一个已经死了一千多年的人,在最近突然变成了‘鬼’,那么这件事情,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温鹤扬的指尖无意识地摸索,目光望着颤动的罗盘指针出神。

    故意为之……

    一个死了一千多年的人……

    且不说谁有这个本事,首先必须得认识这个人,还得知道这个人和自己的关系。

    重点得是,死了的这个人,和前世的自己的关系。

    会是明忘禅吗……

    温鹤扬很快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将明忘禅剔除首要嫌疑名单,明忘禅是几百年前才被安禅寺逐出佛门的,怎么可能知道一千多年前的事情。

    那会是谁呢……

    一个名字渐渐地浮现在脑海中。

    “师兄?师兄?”徐灿的声音突然出现,将温鹤扬从出神中拉了回来。

    温鹤扬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袖子:“怎么了。”

    徐灿弯腰靠近温鹤扬,解释道:“道长问今晚能否分他二人一间房,今晚稍作休息,明天再探查城中。”

    哦,原来是分一间房。这倒是可以,当然没问题,就把徐灿的房子分给他们好了,然后让徐灿住到……

    等等,徐灿的屋子分出去,那徐灿住哪儿?

    不能住梦云和梦秋的房间,满星河又和清净水住在一起了。

    那剩下的只有……

    温鹤扬浑身一震,刚刚摆出的笑脸一下子僵在脸上,他端起茶杯喝水想掩饰一下自己僵硬的嘴角,却发现杯子里面早就空空如也,一时间对徐灿的不满更上一层楼。

    文玄之性子耿直:“少宗主不要担心,我们只是借住一晚,若是不方便……”

    “方便的。”温鹤扬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淡淡地道,“你与师弟二人住我师弟的房间就好,其他的不用操心,具体的情况,我明天再跟你们细说,今日我也累了,就先休息吧。”

    文玄之自然是千恩万谢,自己总算不用和师弟两人露宿街头了,而且温鹤扬出手阔绰,一下就是四间上房,这对于他们经常云游的道士来说已经算是顶好的环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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