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身高超九尺的秃头和尚,穿着一件普通的灰白僧衣,可衣襟却大敞,虬结的肌肉几乎要从僧衣里胀出来,茂密的胡须遮住了小半张脸,只有一双阴恻恻的眼睛被火焰照得发亮。

    而他的脖子上,挂着十八颗婴儿头骨串成的珠链,阴森又恐怖。

    温鹤扬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随着掌心焰的熄灭彻底炸开。

    “快躲开!”江溪焦急的呼喊在黑暗中响起。

    温鹤扬一手执剑,另一只手则捂住了胸口,他强忍着撕裂的疼痛,凭着感觉向前刺出一剑。

    一剑未中,本想迅速抽身闪避,可剑上却传来一股拉扯的力道,温鹤扬踉跄两步,迅速松手后退,可对方像是鬼魅一般,下一秒出现在他身侧,一掌就劈在了他的后腰上。

    那力道犹如重锤,温鹤扬只觉得脊椎都要被生生打断,痛的他四肢痉挛,一口鲜血喷出,狼狈地跪倒在地上。

    徐灿听见声音,急忙跑来扶住了他,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摸到了一手粘腻的液体,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师兄!师兄你怎么样!”

    温鹤扬只觉得自己的腰都失去了直觉,脸色惨白,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尖锐的刺痛。

    明忘禅修为堪比合体期,在黑暗中如履平地。

    只是一掌,就让温鹤扬深刻地认识到了两者修为上的差距,犹如天堑。

    他抚了抚放在打中温鹤扬的手掌,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嘿嘿,青云宗少宗主,琼姿皎皎,玉影翩翩,果真名不虚传,美人的腰都是柔软轻盈,香气袭人呐,就是不知道这味道尝起来,是不是也是叫人欲罢不能……”

    “呵……”温鹤扬的冷笑传来,他撑着徐灿起身,右手张开,锁春秋就循着气息回到了他的手中,发出低低的嗡鸣声,似乎是在担忧主人。

    温鹤扬喘着气,忍受着随着呼吸刺痛的肺腑,和经脉中无时无刻存在的撕裂般的疼痛,向手中的长剑猛然注入了大量的灵力,薄而锋利的锁春秋发出一声悠长的剑鸣,凛冽的杀意骤然朝着明忘禅袭去。

    “想要我,也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命。”

    温鹤扬的声音冰冷,寒冷的灵力蔓延开来,整个地牢潮湿闷热的空气都像是被瞬间冻结,锁春秋散发着莹莹的光芒,带着凌厉肃杀的剑意呼啸而去,直取明忘禅的面门。

    明忘禅丝毫没把温鹤扬的招式看在眼里,不过是一个得了病的病秧子,金丹初期的修为,自己弄死对方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其他人看不见具体情况,只能根据锁春秋的剑光和两人相撞发出的铮然之声辨别方向。

    剑如白蛇吐信,又如游龙穿梭,温鹤扬在阴冷潮湿的墙壁上借力蹬起,在空中旋身,挥出一片绚烂的光幕,似点点繁星自星空坠落。明忘禅凭借着强悍的肉身硬生生接下了这道剑光,一招一式都冲着温鹤扬受了伤的腰间而去。

    温鹤扬的身形灵活飘逸,就如同入水的游鱼一般,可两人的修为终究相差太大,哪怕明忘禅的拳风当中并无杀意,那绝对的力量压制也让他躲避得极为艰难。

    短短几息之间,他的身上就多了数道伤口,入骨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鲜血不断从口鼻处涌出,浑身的经脉像是正被人抽走一般干涩发痛,躲避得动作越来越迟缓。

    温鹤扬的大脑一阵接一阵地眩晕,手腕止不住地剧烈抖动,他几乎连剑都握不住了。

    明忘禅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状态,更加兴奋了,不断逼近温鹤扬的周身,不再是拳拳到肉,反而像是调戏良家妇女一般,拉拉胳膊,摸摸小腰,嘴里说着些不干不净的淫词浪语。

    徐灿眼眸猩红,呼吸急促而粗重,双手握拳,指甲死死掐着掌心的软肉,指节发白,愤怒如同狂风暴雨席卷着他的理智。

    为什么,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人都在伤害他的师兄。

    明明自己连一根手指都舍不得碰的人,却因为自己的弱小,而一次又一次地受伤。

    随着愤怒的发酵,徐灿的身体似乎隐隐开始发热,有什么东西在经脉中游走,快得让人抓不住。

    魇突然叫了起来:“怎么回事!”

    他是被徐灿太过强烈的情绪所唤醒的,一醒来就看见徐灿的识海里天翻地覆一片狼藉,灰黑色的雾气在整个识海里翻滚,紫黑色的闪电在其中咆哮,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强悍能量。

    “这是……”魇靠近想看个明白,可在身体接触到灰雾的瞬间,那些紫黑色的雷电就如同猛兽一般撕掉了他魂体的一部分,灵魂被撕裂的痛苦让魇忍不住惨叫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

    竟然能把他魔神的魂体都撕碎!

    徐灿心头一跳,本就混乱的神志越发混沌。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所有人……师兄就是我们一个人的了……”一道阴森如鬼魅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蛊惑着他的心神,蚕食着他的理智,“我们这么爱师兄,可他却一点都不爱我们,这都怪周围的人太多了。你明明有这个实力的,不是吗,你可以杀了所有人的……”

    徐灿喃喃低语:“我……可以?”

    那个声音继续幽幽地道:“当然,你知道的,不是吗……他本来就属于我们,只要你顺应自己的内心,不要压抑,不要忍耐……”

    幽暗的紫色逐渐爬上徐灿的眼睛,他周身的气息一寸寸下沉,变得邪恶又恐怖,让人不寒而栗。

    魇觉得不对劲,徐灿识海中的灰雾更加浓郁了,他被迫躲在一个角落里,努力呼喊着徐灿的名字。

    可他就像是被屏蔽掉了一样,无论他怎么呼喊,徐灿都没有一点反应,而魇也突然发现,自己被困在了徐灿的识海当中出不去了。

    温鹤扬正抵挡着明忘禅的攻击,他胸口挨了一掌,只觉得整个胸腔都要凹下去了,五脏六腑都是痛的。

    他随手抹了下鼻子,发现满手都是鲜血,心下一沉,收紧了握着锁春秋的手。

    锁春秋与他神识相连,感知到了他的状态,发出了悲伤的嗡鸣声。

    就在这时,借着锁春秋的剑光,他余光里忽然看见徐灿晃晃悠悠地朝着这边走过来。

    “徐灿,你干什么!”温鹤扬一下紧缩眉头,气的头发昏。

    怎么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刚刚炼气入门的小子,能帮上什么忙,保护好自己不必宰了,就已经很可以了。

    可徐灿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一样,歪了歪头,用一种僵硬的姿势继续朝着这边走来。

    温鹤扬咬紧牙关,只得将明忘禅往另一边带去。

    也正是这一晃神的功夫,明忘禅捉到了他一个破绽,猛然格开他的剑。

    长剑脱手,划过一道弧线,深深扎进了地牢的墙壁当中。

    “唔……”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温鹤扬只觉得呼吸都凝固了,温热的液体一瞬间喷涌而出,无法抑制的痛席卷了所有的思维,浑身的经脉像是被剖开一样,四肢百骸传来钻心的痛。

    明忘禅轻佻的嗓音传来:“少宗主,何必如此呢,你跟了我,我就放他们离开如何?”

    预想当中重重摔在地上的感觉没有传来,他落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中,虽然宽厚安全,却冷得刺骨。

    鼻尖熟悉的气息环绕。

    “徐灿?”温鹤扬开口,可一说话,喉头的鲜血就止不住地往外涌。

    “嘘……”徐灿一只手抱紧了他,力道大的几乎要把他捏碎,另一只手轻轻地在他唇上摸了摸,嗓音轻轻的,就像是在哄小孩子。

    他低头在温鹤扬的头顶上吻了吻,嘴唇冷得像冰,隔着头发也让温鹤扬一阵发抖。

    徐灿抬头,虽然是漆黑一片,可他还是准确无误地盯上了明忘禅,黑紫色的眼眸像是酝酿着一场风暴,脸上挂着一丝戏谑的笑。

    明忘禅对上徐灿那双眼睛,心头竟隐隐有一丝不安,但当他摸到胸口里面,那人给他的东西时,突然又生出些底气来,冷哼一声:“不过是个炼气入门的小子,等老子把你的头做成酒碗!”

    徐灿嘴角一抹讥讽的笑容,神色越发凉薄起来,他张开手,铺天盖地的灰色雾气从身后喷涌而出,刺骨的寒意席卷而来,阴寒的气息让所有人的都感到了一丝窒息。

    “这是什么?”江溪率先出声,“好冷,我感觉,浑身的血液好像都被冻住了……”

    不仅是她,其他几人也有一样的感受,但没有一个人说话。

    明忘禅的实力他们见识过,并不会这些劳什子的法术灵力,全凭自己在安禅寺修炼的体术功法,和他身上的魔气,而这样浓烈的气息……

    也不会是温鹤扬这个病秧子的。

    可要说是徐灿,也没人愿意相信。

    “我说了,伤了他,就得死……”徐灿轻轻柔柔地开口,像是生怕惊扰到怀里已经昏迷的师兄。

    浓稠的雾气就像是有意识般,在接触到明忘禅皮肤的瞬间,就化作无数锋利的丝线,穿透毛孔和表皮,钻入了他的身体,在经脉和血肉中肆意穿梭。

    “啊——”明忘禅感到自己的皮肉像是在生生剥离一般,“怎么会,怎么会破了我的法门……”

    他大意了,安禅寺以体修入道,修的是金钟罩铁布衫的刚硬法门,如果是以力对力自然伤害不了他分毫,可这雾气,偏偏无形无力,反而如同水滴一般渗入他的体表,他那抵挡攻击的功法如何能起得了作用。

    徐灿却歪了歪头,俊俏的脸上带着微笑,却让人不寒而栗:“嗯,什么?我没说过吗?不好意思,那你现在知道了。”

    明忘禅眼球凸起,布满血丝,疼痛让他浑身痉挛,喉咙里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下一秒,他的周身就出现了一个淡青色的灵力结界,将雾气隔绝在外。

    没了雾气的干扰,明忘禅喘着粗气渐渐平复下来,火辣辣的痛还在皮肤上挥之不去,但并不似方才那般无孔不入。

    他脸上的肌肉愤怒地颤抖,眼里迸出凌厉的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们都去死吧!”

    此刻的他已经顾不上那人交代给他的事情了,大喝一声就冲向了徐灿,拳风中裹挟着绝对的杀意,目光中充满了残忍和暴虐。

    徐灿微微蹙眉,抱着师兄,轻巧地一跃,躲过了明忘禅的一记重拳。

    俗话说得好,一力降十会,可明忘禅的修为虽高,但终究是以强悍的体魄和蛮力为长,这也就意味着他的灵活性不足,只要对方够快,他就很难完全压制对方。

    徐灿躲了过去,但明忘禅的一拳却收不回来,直直地就打在了地牢的栏杆上,铁质的牢笼顿时就被破开了一个口子。

    “快走!”曲倾秋瞅准机会,立刻招呼其他弟子迅速离开这里。

    明忘禅伸手去抓逃跑的人,却被徐灿从身后踹了一脚,不痛不痒,却也惹怒了他。

    曲倾秋带着众人迅速顺着地牢离开,徐灿同明忘禅缠斗了一会儿,也跟着跑了出去。

    外面乌云已经散去,惨白的月亮挂在漆黑的天幕之上,星星黯淡无光,黑沉沉的夜笼罩着大地。

    众人刚刚跑出来,就听见前院许多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由于他们都被设下了封印修为的禁制,此刻与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而且他们当中还有人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的。

    于是一群弟子互相搀扶着,面面相觑,最终把目光都放在了曲倾秋的身上。

    曲倾秋抿了抿唇,面容冷峻,浑身紧绷,握紧了双手,正思索着解决办法,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曲道友!我们在这里!”

    众人回头,只见两个道士模样的人正趴在墙头上,一个长着一字眉,面容端方,一个面容敦和,气质温润。

    招手的正是那个面容敦和的道士。

    见他们看过来,许程更激动了,挥挥手,喊道:“是少宗主让我俩接应你们的,快从这里走!”

    前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曲倾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当即带着一大群人就来到了围墙下。

    文玄之亮出了云天道院的令牌,冲着他们点点头,不多废话,当即画了一道符箓,贴在厚重的围墙上。

    只听“轰隆”的一声,墙上就被炸出一个半人多高的洞来。

    裴凌云扶着季清音,看着这个被暴力炸出来的洞,嘴角抽了抽:“所以,这就是你们的撤退方法?让我们钻洞?”

    许程还是笑眯眯的:“哎呀,事急从权嘛,你们有这么多受伤的弟子,总不能都翻墙吧,这也太慢了。”

    “况且……”许程指了指洞口,“人家姑娘家家的都没说什么,您怎么就这么多问题。”

    众人一瞧,只见云音坊的几十名姑娘,撩起裙摆,跟着江溪一个接一个地就钻了过去,动作利索,多的话一点都没有。

    裴凌云:“……”

    “他们跑了!快去找郡守!”前院的侍卫和仆人都已经跑了过来,远远看见他们浩浩荡荡一群人,顿时大叫起来。

    许程面色一凝,催促道:“各位快些,青云宗的清净水长老已经在不远处接应了,有什么事出去再说。”

    青云宗众人加快动作,总算赶在侍卫冲过来之前全部跑了出来,文玄之眉头紧锁,一个符箓飞去,那被炸出来的洞口瞬间就恢复了原样。

    被拦住的侍卫一阵跳脚:“快!快出府去追!”

    晚上的天河郡空无一人,月光有些暗沉,周围的黑暗就像是一个张着大口的巨兽,等着吞噬掉他们。

    一大群人在街道上狂奔,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再没有一丝声音。

    江溪提着裙摆,跑得一点都不比其他人慢,时不时地回头看,隐隐有些担忧:“他们两个能跟上来吗?”

    裴凌云下意识地想要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季清音几乎是被裴凌云扛着走的,他受了伤,当时与明忘禅打斗的时候,被一拳震到了内腑,五脏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全凭元婴级别的道体撑着才没出大事。

    此时他半趴在裴凌云的背上,声音虚弱:“应当无事,少宗主身上有许多师尊给的法器,别的不说,保命是没有问题的。”

    曲倾秋心口沉甸甸的,她把手捏紧又松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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