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午宴后,张献忠、徐以显和张定国等三人,以及那二十名亲兵护卫都被闯王留在了玉山寨中。
倒是潘独鳌因闯王并没有说出让他留下的意思,所以他就跟随吉珪暂且回了曹营中安歇。
曹操罗汝才对于闯王如此处理,也是心中惊疑不定,他预感到张献忠此番怕是凶多吉少,不由深深懊悔自己处事孟浪,竟受了李自成和宋献策的欺骗,这可如何对得起张献忠和西营的将士。
而另一边的张献忠,虽明知自己已经落入了李自成的手心,却也是不能用话点破,仍然极力维持着表面上的一团和气。
毕竟单从表面上来看,李自成待他和西营众将可是十分的亲厚,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想要害他的意思,可张献忠在刀尖上闯荡了十几年,尔虞我诈的事情他不止是见过许多,即使他自己也不知做过多少?
所以,他知道越是在这样的危险关头,越是要小心谨慎,必须故作不知其意,坦然处之,静待时机,再慢慢地想办法化凶为吉才行。
他现在最为担心的是曹操会不会变卦,他始终坚持认为只要曹操不出卖朋友,那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救他离去。
而李自成这边,如果不能同罗汝才达成一致,那他就决不会贸贸然地对自己下毒手!
这一边闯王知道张献忠等人不似他这般,一个个都精于享受,便吩咐自己的老营总管替张献忠等人,早就分别预备下十分舒适的军帐,而张定国和那二十名亲兵则在左右相邻的军帐中宿卫。
送走了吉珪和潘独鳌二人之后,闯王又命李双喜将徐以显引到军师宋献策帐中歇息,他同张献忠、罗汝才等再谈了一阵话。
这才拉起张献忠的手,在罗汝才与宋献策的陪同之下,亲自将张献忠送入军帐中歇息。
张献忠一看帐中的陈设虽与奢华不沾边,但也还算干净整洁,不由笑着说道:“李哥,早知你这里如此舒服,俺老张就该把那些个婆姨随便带来一个。
这连着半个多月,丁启睿、左良玉一群王八蛋缠着咱不放,搅得连一天安稳觉都不得睡,如今到了你这里,才能高枕无忧睡他个痛快!”
李自成也说道:“你睡吧,好生歇息。我已派人去接贵宝眷与西营全体将士都来,要在今日黄昏以前接到人。”
他转回头又对张定国道:“宁宇,伱和弟兄们也都快去歇息吧,睡到晚饭的时候,双喜会来叫醒你。”
李自成等人走后,张定国预感到事情严重了,他不肯从张献忠的军帐内离开,也不许麾下亲兵们睡觉。
张献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低声对他道:“定国,你放心,快去歇息吧。叫亲兵们也不必值守在这里,更不要在帐外守卫。”
张定国十分关切的语气回道:“父帅,孩儿觉得事情有点不妙。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稍过一时,待天色渐暗,定国冲出一条血路,父帅上马就走吧!”
张献忠轻声骂道:“胡说!到此地步,别说骑马逃不出这寨子,就是插上翅膀也不能飞出!棋势虽险,老子心中有数,目前还是一盘是活棋,而不是死棋。你快同弟兄们去歇息,没有鸟事儿!”
打发张定国出去以后,张献忠便和衣卧下,又将大刀放在手边,但却迟迟未能入睡,但后来他实在太过疲乏,便打起鼾声来了。
…………
大明保定总督杨文岳和三边总督傅宗龙的人马,已近新蔡境内,而另一边督师丁启睿与左良玉大军陈兵于信阳以北,同傅宗龙、杨文岳遥相呼应。
为了应对此局面,经商议后决定派李过率一支人马即刻出发,其中自然也包括曹营的一支人马,准备在新蔡牵制住杨文岳、傅宗龙所部官军,并伺机将之击溃。
军议结束后,闯营总哨刘宗敏问道:“敬轩和西营的人马随行辕一道?”
李自成却说道:“此事明日再定。”
曹操罗汝才听到这话,心里一惊,但同时也听出闯王对于该如何处置张献忠,尚未做出最后决断。
他适时出言,对李自成说道:“午后李哥派人去接敬轩宝眷,并叫西营将士一同前来,我也派人随同前去,说明闯王关怀盛意。
但恐西营将士因事出突然,又未见敬轩同回,恐心生疑惧,未必就会立时遵令前来,而今大战在即,倘有奸人趁机煽惑,制造事端,进而摇动军心。
以弟之见,我左右在此无事,可以暂且回营,一则预备五千马步精兵随同补之于四更出动,二则也好重新传下大元帅之命。
只说大元帅因顾念西营将士连日疲累,今日若不急于移营亦可,仍使其在原驻地等候待命,至于敬轩宝眷,今日如不愿来,明日再来也是无妨,如此不作勉强,便可免去西营将士疑虑之心!
而是否将敬轩留在李哥行辕,究竟该如何安置方利于李哥成就大业,大可待我今晚再来,说出一得之见,请李哥斟酌定夺。”
刘宗敏破着嗓子问道:“何不现下就说出你的主张,岂非更好?”
罗汝才却是笑着说道:“咱们又不怕敬轩不辞而去,何必那般急?你得叫我再思虑得周全一些呀,捷轩!”
大家都笑了起来,随即众人齐将罗汝才送出大帐,望着他策马奔走了。
李过因要趁夜率军先行,便赶回自己驻地料理事宜。
李自成因对张献忠一事仍未能定心,便借送李岩之机与他说道:“林泉,今天上午大家商量敬轩之事,你一直未曾做声。
后来我问你可是有何主见,你说正在思虑,而今一天快过去啦,可是想定主见了嘛?”
李岩闻声定住脚步,略思索一番,便回答道:“大元帅,我想起曹操的一个故事,值得大元帅深思!”
李自成不由一阵疑惑,他问道:“汝才?他有何故事?”
李岩在心中莞尔一笑,然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大元帅,我说的不是大将军,而是三国里的那个真曹操。”
他接着说下去道:“当初,吕布袭取下邳,刘备往投曹操。曹操左右多劝他杀掉刘备,说刘备是个英雄,又很得众心,终究不会长久屈居别人之下,不如趁早将他收拾,以免留下后患。
曹操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便问他的谋士郭嘉意见。郭嘉回他‘主公起义兵,为百姓除暴;推诚仗信,招揽俊杰,还怕天下俊杰不争相来投?
今刘备既有英雄之名,兵败来投,却又将之杀害,空落得个害贤之名,如此一来,有智之人皆心生疑虑,离开主公,将来主公同谁一起平定天下?
杀一个人以除后患,反而损坏了四海的仰望,这是安危所系之事,不可不三思而行。’
曹操闻言后笑着对他说‘你说得很对!’。
随即非但替刘备增添了人马,还给他粮食,更使他往东去到沛县一带,收拾散兵,以牵制吕布。”
李自成闻言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猛地拉住李岩的手,笑着对他道:“林泉,你真是我的良师益友,是老天爷派来助我的智多星!经你这一番论古比今,我的棋路也看得更清楚了。”
李岩会心一笑,道:“也许大将军另有高明主见,大元帅不可忽视。”
李自成微笑道:“倘若他有高明主见,我也一并听从。”
对于如何维持同罗汝才之间的关系,李自成与李岩皆是心照不宣。
…………
李自成待李岩上马离去后,便径往张献忠的军帐所在之处行去,他远远地就听到张献忠如雷般的鼾声传来,便即立定脚步会心一笑,转身又朝着自己的军帐而去了。
晚宴以后,李自成与张献忠在行辕大帐中闲谈起来,刘宗敏、牛金星、宋献策、徐以显等人都陪在一旁。
徐以显午饭后被安置在宋献策帐中休息,一直未有时机与张献忠到计议脱身之策,他虽看上去表面镇静,心中却已翻江倒海般十分焦急。
虽然在晚宴时,他又同张献忠坐到一起,可却苦于没有机会单独谈话,现在也只能向身边的宋献策竭力表示殷勤。
趁着闯王和张献忠、刘宗敏谈着当年攻破凤阳、焚烧皇陵的旧事,帐中一片兴高采烈的气氛,他便向宋献策小声问道:“宋军师,敬帅既愿留在闯王麾下,是不是也应如曹帅一般称大将军?”
宋献策又如何不明白他话中试探张献忠安危之意,当下便笑着轻声道:“足下宽心。大元帅做事向来高瞻远瞩,对敬轩必有妥当安置。”
徐以显似乎仍觉不是十分放心,他停了一停,便又说道:“敬帅今日来投闯王麾下,倘蒙重用,必当以死力相报。敬帅也深知闯王名在图谶,天命所归,他实是甘心辅佐闯王早定天下。”
宋献策仍是一脸笑容,道:“敬帅亦为当世枭雄,又岂是甘于久居人下之人。这一点闯王与诸位将爷皆心中洞明。
何况敬帅身边的文武诸将,连同足下在内,谁不想拥敬帅夺天下,居上位,称霸一世?
就算敬帅无心,你们大家也不会甘心让敬帅久居人下,老潘在军中写的那几首诗,还有足下的和诗,弟都曾拜读。
公等岂能甘愿敬帅屈居他人之下乎?”
徐以显闻听此言,心中大惊,只觉后脊梁骨都透着丝丝寒意,可别无他法,只好掩饰着说道:“彼一时也,此一时也。今日敬帅及其左右已知天命所在,自当上应天命,下顺民心乎,与往日所想已是大不同矣。”
“以后还会有所不同!”宋献策言毕,竟哈哈一笑。
张献忠这时已知李自成同意他的宝眷,以及西营众将士今晚可以暂时不移营来此,一时间也摸不透李自成到底有没有害他之意。
不过,正是因放心不下,他一边谈话,一边在心中暗自嘀咕,虽也时而随众大笑,然其心中苦楚又有谁懂?
现在他只想罗汝才能快些回来,好共同谋一个脱身之计!
…………
约摸二更天的时候,罗汝才方姗姗而来。
他先向闯王禀报派麾下杨承祖率着两千骑兵、三千步兵已作好准备,今夜四更以前来此与李过汇合,决不会误了开拔的行期。
接着几人又闲谈片刻,他便对闯王小声耳语了一番,接着就起身陪闯王李自成往后帐去了。
徐以显坚持不由心中惊疑:曹操会否出卖敬帅呢?
李自成同罗汝才对面而坐,道:“老曹,对于如何安置敬轩,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罗汝才看着李自成的眼睛,十分谨慎地说道:“李哥,我知道敬轩有些事做得不太漂亮,你手下有些人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但他既敢远途来投,也是有他的凭仗,第一凭你处事光明磊落,处处以大局为重,不计小节,不报私怨,第二则凭我曹操身在此地,必能保他平安无恙!
我今日敢带他来见你,也是凭着李哥你会以大局为重,且会看在你我情面上,必不会平白加害于他。
如不然,我昨夜大可暗中助他些人马,打发他赶快走掉,又何必带他来玉山见你李哥。”
李自成也是点头说道:“你说的这些,我心中何尝不知,就快说出你心中所见吧?”
罗汝才这时才接着说道:“如今官军兵力尚多,湖广丁启睿和左良玉等就有将近十万官兵,加上驻扎郧、荆、承天和襄阳驻军,单散处长江以北就约二十万人马。
而江北庐州到潜山、太湖一带,又有黄得功、刘良佐两个总兵,兵虽不多,却也是很能打嘞。
我想,方今最好的法子是助敬轩一些人马,使他在汉水东到皖西一带牵制官军,好使咱们专力扫荡中原。
虽说是使敬轩独当一面,可他却必须奉你为主,要打着你‘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的旗号才行。”
李自成心中早已断了要谋害张献忠的念头,此刻听了罗汝才所言,正好一箭双雕,既进一步拉拢了罗汝才,又可在张献忠那里买一个好,也可使自己的声名扩散更远。
当下,便即开口说道:“这法子好,正合我意!”
罗汝才心下大喜,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说道:“既然大元帅也以为可行,不如马上就同敬轩讲明,也免得横生枝节,反引西营将士疑惧。”
李自成却拦住他道:“莫急,汝才。我自己一直拿敬轩做老朋友看待,不记前嫌。
这牙跟舌头还有不和的时候,何况朋友间?一时牙咬了舌头,舌头疼一阵,事后还和牙是好朋友,一起吃东西,谁也离不开谁。
敬轩就好比这牙,我好比是舌头,我能对敬轩记恨在心么?
你晓得我这个人胸怀开朗,不记小怨,所以几次失败,仍有今日,连你曹操也来跟我共事。”
罗汝才自然知道李自成这番话的含义所在,当下便趁热打铁道:“李哥的这一长处,我当然最清楚。其实吧,敬轩也是清楚得很嘞,所以他才敢来相投哩。”
李自成笑着继续道:“我最担心的是捷轩和一功这几个老弟兄,怕他们心中一时间转不过弯子来,总不忘敬轩的心狠、手辣……”
罗汝才这时突然插言道:“这说得太过分啦。其实敬轩他不是这号人……”
李自成拦住了他的话头,笑着对他道:“说的过分?他那个军师徐以显教他的‘六字真言’,可比我说的更坏嘞。”
罗汝才一惊,却明知故问道:“什么叫‘六字真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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