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是有准备的,他只喜欢打架,不喜欢坐在学舍里,一坐一上午的听夫子讲诗,尤其同门一起诵诗的动静,简直跟僧人念经一样讨厌。
他也厌烦了买题夫子整日跟随身边,这才想出今天的招,以和亥也仁几个温习功课为由,支开买题夫子,再故意惹亥也仁他们生气,令对方要群殴他,这样他逃出崔学馆至少占着一半理,到时被逮回去,不会只他一人受罚。
跳墙出来后,尔朱荣直奔城东,他要去竹笈街逛,看能不能再遇见上回的女壮士,当时女壮士一招把买题夫子的护身剪刀夺走,敏捷身手罕见,若是说服她去秀容川,阿父一定会夸奖他能干的。
到竹笈街了,尔朱荣走了两个来回,没遇见女壮士,遇到了另件趣事。东月花坊的一名瘸腿厮役,叫了三个乞儿去花坊对面的短巷死角,尔朱荣打量这几人偷摸的鼠样,知道一定没好事。
别看尔朱荣年纪小,爬墙非常利落,他尽量靠近,听到了以下对话。
“尉、窈?是不是诗经总考第一的那名女学子?”
“对,就是她。放心吧,不让你们传太过分的话,只说她家穷,只有学好诗、会唱曲,将来才能嫁进富贵人家,给人作妾。”
乞儿大笑:“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女学子跟那些乐伎一样呢?”
“哎?我可没这样说啊。”
另个乞儿问:“要是有人问我们从哪听来的这种糟心话?”
“那时你们便说,是听一个姓曲的、也是学诗的学子说的。”
“飞鸣,我们还真不是贪这几袋粟米,哪天你重回奚公子身边侍奉,别忘了我们几个就成。”
尔朱荣屏着呼吸,等这几人离开巷子后溜下土墙,嘟念:“怎么又是尉窈同门?比我还能惹事。”
上回有梅园林那场群架,就是以胡乌屋陷害尉窈为起因的。太好了,他有办法了,尉窈不是住东城吗,他可以和她交换秘密,他告诉尉窈有人传她坏话,尉窈则帮他打听女壮士的下落。
洛阳。
这些天不安感觉一直未消退的比丘尼僧芝,终于托到一位信佛的宗室贵人元纯陀,帮她打听长兄一家的下落。
元纯陀是任城王元澄的妹妹,在平城的时候,就因礼佛及各种法会,与僧芝结识。僧芝很擅长从旁人言谈的蛛丝马迹里捕捉宫廷机密,在和元纯陀畅谈佛经的半天时间里,僧芝暗暗骇然,原来陛下确实回宫了,而皇后从陛下回宫到现在,未召见过一次宗室贵妇!
要知道这位大冯氏从登上皇后的位子后,极力彰显威德,几乎每天都召妃嫔美人、名族贵女听道事佛。
莫非陛下不在京都的时间里,冯皇后做了什么令陛下猜忌的事?
宫廷每每生变,便会牵连许多宦官、女史的性命和前途,也就意味着僧芝结交的人里,有人会再升迁,有人会跌入苦厄。而这个时候的她,为了侄女乌屋将来的进宫道路,非但不能避嫌安坐佛堂,反而要频出寺院,在权贵间重新甄别、投机。
她就这一个侄女,不为乌屋着想,那大半生的孤苦岂不成了场笑话。
东宫。
陈留长公主元贞君过来探望,在太子元恪的意料之内。他和这位长公主可没有寻常人家的姑侄亲近感,只是没有也得表现出有。“姑母是第一位来看我的姑母。”
“这么大了还说傻话。我前段时间离京了,昨天才回来,怎么,是宫人侍奉的不尽心么?恪儿仿佛比我离京前还瘦了。”
“父皇在义阳率军作战,我思念父皇,加上担忧……现在好了,父皇终于回宫了。”元恪的笑讨人喜欢,含一分难得的羞涩,九分忠厚与真诚。
元贞君:“我一回京,就听好些人夸你懂事,赞你每天都去皇后宫中请安。你这般懂事知礼,我就放心了。”
元恪:“这是父皇去义阳前交待我的,父皇交待之事,我必然照做。”
元贞君以袖遮唇,嗔笑:“那你父皇不交待你,你就敢不给皇后请安?”
元恪正色回道:“自然。父皇是君,我是臣,在我什么都没学会之前,自然事事都听父皇的教导和安排,父皇若不让我四处去,我便谨守东宫,趁着该读书的年纪多看书,修身克己。”
堂外,皇帝元宏静静听着。他眼下微微发乌,可见一路疾行,让他的病体始终没得到良好恢复。
从返回皇宫后,元宏就封闭了皇后的宫殿,调查皇后与中官高菩萨私乱之事是真是假。皇后发誓绝无此事,可是凭借多年对冯氏性情的了解,元宏觉得冯氏慌了。
这还是未将抓了高菩萨,正在拷问之事告诉冯氏的情况下!
调查皇后与其余宫人来往的细节里,元宏得知太子每天都来后宫给皇后请安,每次和皇后最少闲聊半个时辰才走,这让元宏不得不怀疑太子,难道太子跟皇后心思一样,也盼着早日即位?
多病者多疑,至少在剪除皇后势力这件事上,元宏无比信任六妹,这才让六妹过来探太子口风,若有半点不对,元宏会先废掉这个儿子!他已经废过一个,不怕再添一个!
听到恪儿的话,元宏悄无声息出来东宫,回想离京前,确实嘱咐过恪儿要孝敬皇后。
唉,当时他还怕恪儿疑心生母之死,是皇后冯氏暗中所为,便给恪儿讲了不少冯氏的好话。
幸好,幸好恪儿懂事,不管真懂事假懂事,只要没问到嘴边还糊涂,就有救!
随后,陈留长公主也离开了东宫。
元恪送出长公主后,没回宫屋,坐进素日看书的亭子,四面的风轻轻吹,多像在旧宫时,阿母哼唱诗歌的温柔啊。
此亭四周无遮拦,元恪憋屈了两年的仇恨,顺风流走,只有他自己能听清。
“阿母,我终于给你报仇了。”
“是我让王显在冯夙周围常言娶陈留长公主的好处,又在陈留长公主周围言冯夙种种恶行,最后,我又想方设法向长公主透露皇后与高菩萨私通……呵,呵呵,阿母,冯氏那贱人趁着迁都路途漫漫,她害了你,还想以抚养我的名义登上太后的位子?”
做梦!
皇后死,以后再无威胁东宫者!
“从此……我为众生目。”
这天起,皇帝元宏将十六岁的太子带在了身边亲自教导,陈留长公主也如愿以偿,解除了和皇后之弟北平公冯夙的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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