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许怀义这么一跑偏,顾欢喜心底那点难过都消散个差不多了,不耐的撵着他赶紧去补觉。

    许怀义几乎躺下一秒入睡。

    见状,顾欢喜也难免心疼,早知道,刚才就不拽着他聊那么久了。

    她喊醒闺女,把顾小鱼的事儿,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最后叮嘱,千万要守好这个秘密,且在人前,还是得继续做出一副悲痛的模样。

    不然,一旦露馅儿,韩钧的一番心血,就得白费了。

    阿鲤激动的连连头,从得知哥哥没事儿,她眼里就重新有了光,满心都是惊喜,不停喃喃着,“太好了,太好了……”

    顾欢喜见状,含笑问,“就这么高兴啊?”

    阿鲤“嗯,嗯”的应着,脸上的笑有点傻气,“哥哥没事呀,当然高兴啦!”

    “可是,你被骗了啊,心里就没一点气?”

    “可您刚才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吗,韩伯伯也不是故意隐瞒咱们,是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将这出戏给演好,这都是为了每个人考虑,我能理解呀……”

    “真一点怨言没有?”

    “焦师傅说过,除生死,无大事儿,只要哥哥安然无恙,其他的都不重要啦,何必计较那些细枝末节呢?耿耿于怀,只会让自己不舒坦。”

    顾欢喜哑然失笑,是啊,除生死,无大事儿,她之前还是钻了牛角尖了,没想到竟还不如一个孩子想的透彻。

    “阿鲤说的对,以后也要这么想,永远开开心心的。”

    “嗯,那爹和娘也要永远陪在阿鲤身边。”

    “好!”

    时下,夭折率高,所以没成年的孩子,一般都不会大张旗鼓的搞什么葬礼,若是个女儿,甚至都不能葬入祖坟,而是随便找个地方埋一下。

    顾家就更低调了,毕竟,一来顾小鱼连个尸身都没有,只收殓了一坛子灰,仪式不好操办,二来,也是顾小鱼的死因,实在有些敏感,他算是被齐王给连累死的,若非乱党余孽要用他去威胁许怀义,他也不会被抓被烧掉,三嘛,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这本来就是一场演给众人看的戏,戏份自然越少越好,省的穿帮露馅儿。

    只有相熟的几家上门,宽慰了顾欢喜一番。

    比起悲伤,他们更觉遗憾,那样灵秀聪慧的少年就这么说没就没了,实在太可惜了。

    顾欢喜为此,收获了不少同情,大多人都觉得她真是亏大了,费尽心力培养了三年的养子,还没到采摘果子的时候,就先凋谢了,可谓前功尽弃。

    唯一庆幸的,也就是顾小鱼并非她亲生,便是伤心,可总归有个限度,若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那对当娘的来说,无异于是剜心之痛。

    这些心思,顾欢喜都没理会,她就尽职尽责的扮演着一个沉浸在丧子之痛中难以自拔的母亲角色,每日也不出屋子,吃喝都减半了。

    身边的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却也无可奈何。

    有些伤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抚平的,只能等待时间去慢慢消化。

    殊不知,她白日里黯然伤神,一股哀莫大于心死的消沉模样,等进了房车后,就哼着歌,愉快的大吃大喝。

    所以,她装难过这些天,身上不但没轻减,反而还圆润了一点,幸好,她便是胖,脸上也不容易长肉,不然非露出马脚不可。

    阿鲤比她演的好多了,整日郁郁寡欢,想起哥哥就忍不住掉一波泪,倒是趁机攒了不少特效化肥出来。

    直到许怀义回京,母女俩才像是了禁,总算肯走出屋门了。

    府里的人见状,都觉得这很正常,没有谁多心。

    家里的顶梁柱回来了,人们顿时有了主心骨,此后再有啥事儿,更不会去烦顾欢喜。

    一切自有许怀义操持。

    许怀义回京后,先去跟朝廷复命,保护齐王的任务,他办的不算完美,毕竟死了一多半精锐将士,伤亡惨重,可也不能说不漂亮,毕竟,齐王经历了数次刺杀,依然安然无恙的从北疆回来了。

    这可不是谁都能办到的。

    换个人去,或许齐王就死在半道上了,那一场场的行刺过程,朝中人可都了解的清清楚楚,一次比一次凶险,齐王能活着回来,许怀义绝对功不可没。

    朝廷也没含糊,很大方的奖赏了许怀义一大堆东西。

    他的官职也往上提了一级。

    不止他,连死去的顾小鱼也跟着沾光,给了个虚职,算是死后哀荣。

    许怀义恭敬的谢恩后,回到府里,就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

    他把那坛子灰给埋在了湖田村,找了块风水宝地,很低调的下葬。

    自始至终,他都没流一滴泪,更没失态的嘶吼。

    但没人怀疑他心里的悲伤欲绝,男人嘛,又是武将,战场上见惯生死,不可能如寻常人一样哭叫连天的。

    可恰恰,这样平静的悲伤,更让人心酸难过。

    为此,办完丧事后,江先生和焦大夫都轮流找他谈话劝解,生怕他压抑的太狠,伤了心神。

    许怀义领情的谢过后,说了句,“当我们跟那孩子有缘无份吧。”

    江先生叹了声,“你能这么想,那就再好不过了。”

    许怀义欲言又止。

    他看的出江先生是真真切切为顾小鱼的死感到痛苦的,关门弟子的情分本就不一般,又相处了这三年,比儿孙也不差啥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最难以接受的,这些日子,江先生肉眼可见的瘦了不少。

    他的难过是装的,江先生却是真的,可他现在又不能解释。

    这种愧疚又无奈的滋味,实在憋屈,等见到韩钧后,才发泄了出来。

    俩人见面,二话不说,就先打了一架。

    许怀义先动的手,招式凌厉,毫不掩饰心底的愤愤不平,拳脚相向,力度上没掺一点水分。

    韩钧苦笑着接招,应对的颇有些狼狈,倒不是他武功不济,而是受伤还没好利索,反应就慢了些。

    再说,他也确实有点心虚,让许怀义打一顿出出气也活该。

    这比压在心里,留下嫌隙要好。

    一刻钟后,韩钧卖惨,痛呼着挨了许怀义一拳,疼的脸都变色了,踉跄几步,才扶着院子里的白果树,勉强站住了。

    许怀义冷笑了声,倒也没不依不饶,只抱臂看着他问,“你只是痛在皮肉,我们一家呢?那是痛在心口上。”

    闻言,韩钧苦笑道,“看来,气还没出够,那你继续打,我不还手。”

    许怀义没动,嘲弄道,“别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打你再重,也比不了你往我们全家人心口扎的那一刀子狠。”

    院子里,只两人,卫良在门口那儿守着,说话便没什么忌讳。

    韩钧无奈的道,“我以为你能理解……”

    女人不懂,男人还能不明白?他这么做,明明对所有人都好。

    顾欢喜怨他,他能想的到,可他没想到许怀义也这么感情用事。

    许怀义直直的看着他,“我是能理解,但没法毫无芥蒂的接受,因为我们俩立场不同。”

    闻言,韩钧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怀义也没立刻给他解释,见他确实伤的不轻,率先往厅堂走去。

    一码归一码,韩钧毕竟帮了他,又是小鱼的亲舅舅,他也得留有余地。

    韩钧艰难的跟上去。

    俩人分别坐下后,许怀义端着个茶杯,自顾自喝着。

    韩钧却还是没太琢磨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你为何说我们立场不同?我们都是站在锦儿这边的,如何就立场不同了?我安排这一场戏,也是为了所有人都能顺利脱身,我们的目标该是一致的啊!”

    许怀义这会儿已经平静了不少,他淡淡地道,“你说的不够准确,在有些事上,我们确实目标一致,立场相同,比如支持小鱼,我没啥好说的,这些年自认为做的也很到位,没有对不起谁……”

    韩钧脸色微变,“怀义……”

    许怀义摆摆手,“听我说完,我对小鱼做的一切,皆是我心甘情愿,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我从未想过挟恩图报,我们两口子,是真拿他当儿子,给钱给人,给他请最好的先生教导,习武有我亲自手把手的指导,还帮他培植人脉。

    我可以问心无愧的说,就是对阿鲤,我自个儿的亲闺女,我都没这么用心良苦,你认不认?”

    韩钧毫不迟疑的点头,许怀义所做的一切,大家有目共睹,不是谁想否认就能否认的,有时候,连他都感到疑惑,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对养子这么掏心掏肺的好呢?

    他也阴暗的想过,这或许是许怀义两口子提前在锦儿身上下注投资,是为了日后的前程。

    但他又私底下查过,在锦儿没暴露身份前,这俩人就很疼锦儿了,所以,下注一说不太站得住脚。

    他只能当顾家心善。

    不过看现在许怀义这幅事后清算得狠戾模样,可是来者不善。

    许怀义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认便好,我也不是跟你邀功,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两口子对小鱼,做到了视如己出,仁至义尽。

    甚至在你演这场戏之前,我俩还在商量怎么让小鱼既回到齐王府去,还名声不受损,我都做好跟江先生等人负荆请罪的准备了,尤其我师傅那儿,少不得还得挨一顿揍,也可能会渐渐疏远,毕竟孙家从不站队。”

    “怀义……”韩钧如坐针毡,越听越心慌,似乎有些明白许怀义说的立场不同是什么意思了。

    许怀义还是拦下他的话头,“我还没说完,站在你的立场,你策划那一场假死的戏,并没有错,你尽最大可能的保全了齐王和小鱼的名声,将来,就算有人猜出小鱼的身份,你也会将这一切揽到自己头上,对吧?

    你确实很伟大,很无私,为了小鱼能舍弃自己的一切,哪怕毁了面目,没了前程,损了名声,也都毫无怨言。

    可我不行!

    我能为他做到的,仅仅是我刚才说的那些事儿,绝不包括伤害到我的妻女!

    在我这儿,我的妻女才是最重要的,任何人也越不过去,而对你来说,小鱼才是最重要的,你为了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拿我珍视的人做棋子摆布,但我做不到!

    这就是咱俩为何立场不同。”

    韩钧听完,脑子里混混沌沌的,艰涩的道,“对不起,怀义,我……”

    许怀义不为所动道,“我相信,你的这声对不起是真心诚意的,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是会那么做对吗?”

    韩钧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否认的话。

    许怀义笑了笑,“所以,你所谓的那番‘事先瞒着我们,是想让我们用最真实的反应演戏’的说辞,其实并不成立吧,你只是不敢提前跟我商量,因为你知道,我肯定不会同意,对吧?

    所以,这个计划,早不开始,晚不开始,偏偏选我不在家的时候,就是为了提防我看出什么来对吧?

    你也是真行啊,就不怕我知道后,一气之下直接半道撂挑子,不管齐王死活了?

    不对,你算计好时间了,你的人就在回京的队伍里,肯定是告诉你我们还有多久能回来,你算计着事发后,即便欢喜给我写信都来不及了,才放心去安排的,对吧?”

    韩钧已经面色惨然,眼底满是颓色和懊悔,他没法解释,他更无言以对,因为许怀义实在说中了他太多小心思。

    他辩无可辩。

    此刻,连对不起三个字,都显得苍白又可笑。

    半响后,他才开口,声音发苦,“怀义,我没什么可说的,要打要杀都随你,但是,锦儿对这一切全然不知,我也瞒着他了,你别迁怒那孩子,他是真拿你们一家当亲人,对齐王,都没这份亲近之情……”

    许怀义闻言,冷笑了声,“你如此迫不及待又猝不及防的安排这场戏,也有这方面的忌惮吧?”

    韩钧本就惨然的脸色更苍白了,“我,我……”

    “你怕他跟我们越来越亲近,怕我们会影响他太多,会在将来用亲情和恩情去绑架他,去拿捏他为我们所用,所以,就想用这么粗暴的手段彻底斩断这一切,即便将来有人疑心小鱼是我们养子,我们也不能认,对吧?”

    韩钧已彻底说不出话来。

    心底深藏的那些不堪,全部被许怀义撕开袒露,他垂下头,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许怀义见状,嘲弄的勾勾嘴角,“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小鱼知道了你的计划后,他是个什么反应?”

    韩钧豁然抬头,下意识的道,“他情绪很激动,让我想办法安排你们私下见一面……”

    “可你拒绝了,对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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