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黑的本就偏早,等方华回到家中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隔着老远,听到别家狗叫声的方圆就从屋里跑了出来,在远远的瞧见土马路上那道心心念念的身影时,忙欢呼着冲了过去。
“哥!”
听到动静,许久未见着方圆的方华也是带着笑意加快了步子迎了上去。
一到跟前,方圆便整个挂在了方华身上,折腾了许久才肯撒手。
“哥,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抬手抚了抚方圆的脑袋,方华脸上满是笑意,随后将另一只手里拎着的袋子递给了方圆。
“出发的晚了些,回学校又耽搁了些时间。呐,给你带了些鸭头鸡翅…”
“哈!哥你真好!”
方圆倒也没客气,从方华手里接过装有凉菜的袋子后,便从里边挑个鸡翅啃了起来。
瞧见方圆欢喜的样子,方华也很是开心。
“爸呢?下班了没?”
“下班了,呐…老方在那儿站着呢!”方圆朝来时那边指了指,嘴里也没闲着。
顺着方圆的手指的方向,方华也看到了站在屋前坝子里的方勇。
“爸!”
穿件老旧棉袄的方勇还是那般干瘦,脸色也比起之前差了些许,但在瞧见三月未见的儿子后,脸上也肉眼可见的红润了几分。
“嗯,回来了?正好你妹刚把饭做好…”
“哥!我可是给你炒了一大盘的腊肉,你等下可劲儿吃!”方圆一边啃着鸡翅一边领着方华朝屋里走去。
堂屋里,挂着的白炽灯光线还是那般昏暗,堂屋右侧的方桌上已经备好了三副碗筷,方圆在方华进门时便跑去厨房端饭菜去了。
方华抬头看了眼挂在墙壁上那张黑白肖像,已经有些模糊的老旧相片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相片中女子的笑容竟意外的有些惟妙惟肖之意。
片刻的恍惚过后,方华回过神来。
“爸,你先坐着,我把东西放屋里就来…”
不多时,略显简陋的堂屋内,一家三口围坐在桌前吃起了晚饭。
屋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是简单而又质朴的温馨。
一大碗的青椒炒腊肉,一盘卷心菜,一小盆的酸萝卜汤,再加上方华带回来的一盘凉菜。
方家的餐桌竟是摆上了少有的三菜一汤的豪华席面。
“哥,你快尝尝我炒的腊肉!”
方华刚拿起筷子,方圆便给方华的碗里夹了几片黄灿灿的腊肉。
奔波了一天,方华这会儿也是真饿了,在家里吃饭,方华自然也没什么拘束,一连干了三大碗米饭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了筷子。
在乡下,吃过晚饭最大的娱乐项目就是看电视。
不过方家这台老古董黑白电视只能看到一个本地的频道,所以并没太多的吸引力。
趁着方圆刷洗碗筷的功夫,方华走进屋里从背回的那个牛仔布包里翻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这是给方圆买的礼物。
回到堂屋,方勇正坐在凳子上看电视。
瞧见方华手里的盒子,老方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不多时,将厨房收拾好的方圆也来到堂屋内,端着个小板凳就凑到了方华旁边,手里还拎着个农村每家都有的取暖物件儿——灰笼。
灰笼造型就是一个竹编的圆柱形中空提篮,里头镶了一个圆口的瓦罐,里边盛放着柴灶烧饭过后剩下的还没熄灭的木炭。
老方也拎着一个。
将灰笼放在中间,灰笼内的火红的木炭透过柴灰源源不断的散发出热量,驱散着冬日的严寒。
方圆刚坐下,方华便从兜里掏出了那个盒子。
“呐,给你的…”
瞧见方华手里的盒子,方圆顿时眼睛一亮,喜滋滋的就接了过去。
“哥!你给我买的什么东西?”
瞧见方圆一脸惊喜的样儿,方华也很是高兴,就连一旁看着电视的老方脸上的笑意也更浓了几分。
“你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哼哼…”见方华不说,方圆只好自己动手。
盒子并难拆,可方圆却是还是拆的小心翼翼,生怕有一点损坏。
等方圆打开盒子,入目是一块儿粉色的电子手表,款式很是可爱。
“哇!老方你快看!是电子表哎!”在看到盒子里的粉色电子表时,方圆激动的跳了起来,捧着手表便去她爸面前炫耀。
“看到了,看到了…别不小心给摔了…”看着自家闺女高兴的样儿,老方也是忍不住乐呵呵道。
跟亲爸炫耀完,方圆就迫不及待的将手表从盒子里取出来,戴在了手腕儿上。
“哥,你真有眼光!这表挑的真好看!”方圆班上就有很多同学戴着电子手表,不过在方圆看来,他们的都不如自己这块表好看。
“你喜欢就好…”瞧见方圆这般喜欢,方华也很是高兴。
这表是他在新达电子上班那会儿,周末去华清街的时候看见的,跟老板软磨硬泡了半天才讲价到八十买的,算是方华实习期间最大的一笔开支了。
那会儿普通的电子手表也才二三十块,可方华一眼就相中了这块粉色的。
若是给自己买,方华肯定不舍得。
但若是买给方圆的话,方华是一点都不心疼的。
有了新手表,方圆哪还有心思看电视,坐在方华身边拉着方华一起研究怎么调时间,定闹钟。
老方一大早要出门上班,在堂屋坐了没一会儿就回屋休息了。
累了一天的方华在帮方圆调试好手表后也回了自己的屋。
已经有三个月没回家了,可方华睡的屋还是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连被褥也是刚洗过的味道。
躺在熟悉的床上,方华再次感受到了阔别已久的温暖,这种暖意消除的不仅仅身体感受到的寒冷,更是抚慰了方华心灵上的疲惫。
这一觉睡得格外的踏实,直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方华才醒了过来。
刚起床,听见动静的方圆便在堂屋里喊道。
“哥,刚大伯来过了,叫我们中午去他们家吃饭…”
“好嘞…”
方华的大伯方洪今年六十多了,跟方华的父亲方勇是亲兄弟,两家的关系一直都还不错。
这个大伯平日里对他们兄弟俩也很好,堂哥方豪常年不在家,大伯就拿他们兄妹俩当自家子女一般看待,赶上打牙祭的时候也都不忘叫上兄妹俩。
大娘是大伯年轻时从黔州带回来的,脾气好,做家务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甚至比大伯还厉害。
甚至于村里其他家的汉子骂媳妇儿时,经常是拿这位大娘来做比较。
方华心里清楚,大伯让中午过去吃饭多半也是知道他实习回来了,心里不由得生起一股暖意。
在农村,亲兄弟间像方家兄弟这样关系和睦的其实并不多见。
方勇父亲他们那个年代物资匮乏,几乎是家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一年到头饿肚子的时间不在少数。
亲兄弟间为了口吃的反目成仇的不在少数,这种仇恨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甚至比两家陌生人的关系还要来的更决绝。
村子里之前就有三兄弟,分家房产土地时不如愿,老大嫌自己分的地远,老二嫌分的房太破,老三又不满老大分到的家具更值钱。
三兄弟间本来一直都不和,各自的媳妇也都是斤斤计较的难缠性子,在三个长舌妇对自家男人一番撺掇后,三兄弟分家的当天就当着爹妈的面打了一架。
积怨已久的三兄弟,这一架可不是装装样子闹着玩儿。
急了眼的三兄弟,拎锄头的拎锄头,拿镰刀的拿镰刀,不顾老头老太太的劝阻,打的红了眼的三兄弟当场就给打没了一个。
没的那个是老幺。
明眼人都看得出,老幺的死并非是偶然。
农村家庭大多都有偏袒小儿的习惯,老头老太平时也是如此,这次分家分给老幺的也都是最好的,两个当哥哥自然是不愿意的。
眼看着老幺当着自己的面被两个哥哥给打没了,老头当场也给气的没了动静。
打那以后,余下的两兄弟就跟积攒了几世仇怨的仇人似的,隔不了几天就会闹出点儿幺蛾子。
不是在对方菜地里放牛,就是给对方的秧田放水。
反正就是想方设法的不让对方好过!
时至今日,年过半百的两个老头儿都还时不时的对骂上几句,有时站在门口就能听见。
与之相比,方洪方勇两兄弟简直就是村子里亲属关系的模范代表。
兄弟俩从小到大就一条心,各自娶的媳妇儿也都是和和气气的性子,直到分家以后,两家也没因为啥事儿红过脸,一直都是秉着互帮互助的原则,相互照顾扶持。
方华跟方圆的关系这么好,或许也跟这份家教传承有关。
等方华洗漱完毕,方圆也早就收拾好了要带去学校的东西,兄妹俩打算在大伯那儿吃过饭就直接去学校了。
方华家离大伯那儿也不远,走过去也就十来分钟。
大伯家是红砖砌的平方,一排三间主屋,东侧搭了一间瓦房,除了当做厨房外,还隔出了几个猪圈。
兄妹俩过去那会儿,大伯正坐在堂屋门的小板凳上抽着旱烟,两脚间夹着个灰笼烤火。
“大伯,弄啥好吃的了?”兄妹俩跟大伯婶子都很亲,隔着老远方圆就朝着大伯挥手打招呼。
“圆圆来了?”听到动静,大伯方洪也捏着烟杆直起身来,眼神柔和的看向门外。
“大伯!”走到跟前,方华也是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大伯。
“嗯!啥时候回来的?天冷!来坐着烤会儿火…”瞧见许久未见的侄子,方洪脸上的笑意又更盛了几分,当即要将自己的那个灰笼让给兄妹俩。
两个娃都是他看着长起来的,跟自家的娃没什么分别。
“昨天回的学校,晚上才到的家。大伯您歇着,我去给大娘搭把手…”
“我也去…”
没去接大伯拎着的灰笼,跟大伯打过招呼,方华放下东西就去了厨房帮忙,方圆也跟了过去。
大伯嘴上说着不用帮忙,但看到兄妹俩这么懂事,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厨房内,系着围裙的大娘吴贵芬正忙着炒菜,瞧见了来帮忙的兄妹俩也很是高兴,当即从灶台上扣着的海碗里夹出两节腊排骨。
“小华,圆圆,来尝尝,刚出锅的!”
“谢谢大娘!”
兄妹俩倒也不客气,喜滋滋的接了过来。
等啃完腊排骨,方华帮着往灶里添柴,方圆则是帮着端菜拿碗筷,熟络的跟在自己家一样。
若是放在平常,农村人家一般一周能吃上一两顿带肉的菜就算是不错了。
为了帮城里的儿子减轻负担,方洪家更是比一般家庭还要省吃俭用的多。
可为了招待方华兄妹俩,这顿午饭吴贵芬做了有两个肉菜,两个素菜,这要搁平常那就是过年才有的标准,足以见得两口子对侄子侄女儿有多疼爱。
饭桌上,大伯跟大娘也是一个劲儿的往兄妹俩碗里夹菜,生怕兄妹俩吃不够,自己则是偶尔才动下筷子。
吃饭时,大伯大娘也不时问起方华在外边实习时过的怎么样,方华也是捡了些有趣的事儿说给两位长辈听。
等吃过饭已经是将近下午两点了。
快下桌的时候,方华瞧见大娘应该是想说什么的,可被一旁的大伯给拦了回去,方华也没好问。
“大伯,大娘,我们就先去学校了,等下星期回来再来看你们…”
“哎!你们路上注意点,在学校多穿点衣服,这大冬天的,冷…”
吃过饭,兄妹俩就在大伯和大娘的目送中踏上了去学校的路。
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身影后,大娘吴贵芬才有些不满的朝大伯说道。
“你拦我干啥?他爸那病都那样了,为啥还瞒着两个娃?”
“你晓得个屁!你以为我不让你说呢?”一向好脾气的大伯这会儿竟少有的吼了自家媳妇一句。
可话音刚落,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的方洪又赶紧轻声解释道。
“我知道你也是一番好意,可勇娃子一直叮嘱我,不让我给两个娃儿说这事儿…”方洪口中的勇娃子就是他弟方勇。
两口子搭伴儿过了这么些年,吴贵芬自然知晓自家那口子的脾气的,也没跟他计较,但还是忍不住抱怨道。
“那咋办?就一直瞒着?砖厂那边都说过好几次让勇娃子在家歇着了,他还非要去…”
“哎…不去?能不去吗?方圆明年就高考了!还不是想着给两个娃多存一分是一分…”
说到这,两口子也都没再做声。
吴贵芬心不在焉的去了厨房刷洗碗筷,方洪则是坐回了堂屋的门槛后,烤着灰笼抽着旱烟,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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