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来钟,斜阳枕在远山上,将天空染成一片金黄。
“小方,下班了”
“哎!好的孟叔,弄完就来!”
拎着个透明塑料水壶的老孟朝仍旧蹲在密布的钢筋上忙活的少年招呼了一声。
少年头戴一顶掉漆的红色安全帽,身上的白色短袖也早已脏的不成样子。
等将手里扎丝全用了个干净,少年这才缓缓站起身来,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
这几天李叔给他安排的是扎钢筋的活儿。
这算是工地上为数不多的轻巧活儿了,除了蹲的时间长些外,不怎么费力气。
像这种活儿大多时候都是安排一些妇女小工在做。
方华心里也清楚,这是工头对他的照顾。
回头看了一眼今天的劳动成果,少年擦了把额头的汗水,长出了一口气。
不觉间,方华到工地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长时间的日晒风吹,少年的肤色肉眼可见的黝黑了许多。
身材精瘦的同时,也显露出了几分顺滑的肌肉线条。
手上磨起的水泡挑破后,慢慢的又磨成茧子。
相比以往电子厂的工作,工地上的活儿确实要辛苦许多。
不过好在终于是坚持下来了。
活动了下因为长时间蹲着有些僵硬的身体,方华快步朝刚才招呼他的孟叔追去。
“小方,等下跟叔几个一起喝点?”
少年刚跑到近前,脖子搭了块汗巾的方脸汉子便转过头来朝方华笑了笑。
先前招呼方华的孟叔也是看向了少年,“走嘛!一起吃点儿!”
同行的另外几人都看向了方华,没说话,但眼神同样柔和。
半个月的时间,这个当初不怎么被大家看好的小娃娃,凭借着自身勤劳和坚持赢得了认可和赞赏。
虽说年龄的差距让方华和这些叔叔辈的工友们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
可正因方华十七岁八岁的年纪与他们家中的子女相仿,大家也都愿意照顾这个他们眼中的小娃娃。
面对几个大叔的好心邀请,方华笑着摇了摇头,“叔,我也不会喝酒就不去了,你们喝的高兴!”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方华渐渐习惯了这些叔叔辈们的相处模式。
干了一天的体力活儿,能聚在一起喝口小酒便算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正经娱乐方式了。
方华不喝酒,几个大老爷们儿也都知道,倒也没再硬劝。
工棚那边工头招有专门做饭的,一天中午晚上三顿。
都交了伙食费的,伙食说不上多好,但也不差。
倒是饿不着方华。
与几人告别,方华径直回了工棚那边。
摘下安全帽挂在铁架床的立柱上,露出了能剃的瞧见青皮的圆寸。
从床底下拿出装有洗漱物品的塑料桶和换洗衣物,方华出了工棚。
煮饭的地儿支着一口大锅,专门烧热水的。
供下班的住工棚的工人们洗澡。
旁边用木板搭成的简易桌子就算是他们这些工人们的食堂了。
这会儿饭菜已经快做好了,两荤一汤三个菜装在了三个大铁盆子里。
旁边摆着碗筷。
算是简易的自助餐了。
做饭的吴婶儿正在灶台边忙活,锅里还炒着最后一个素菜。
孟叔那一群人喝酒去了,所以今晚做的饭菜并不多。
这会儿等着吃饭的也就没去的几个人。
方华习惯了洗完澡再吃饭,所以便先拎了一桶热水冲澡去了。
身上全是汗水,黏糊糊的不舒服。
再者不想待会儿跟洗澡的大队伍打挤。
等把搓洗的衣物晾好,这才不紧不慢的去了吃饭的地儿,从简易的桌板上拿了碗筷去蒸屉里打饭。
煮饭的吴婶儿这会儿已经忙活完了,正端着一碗饭,站在立了把菜刀,缺了一小半的砧板旁,小口小口的吃着。
目光不时的扫过坐在桌板旁吃饭的几个工人。
吴婶儿也不是专门的厨子,不过手艺还行,做的饭菜不说如何美味可口,但总体来说滋味还算是不错的。
吴婶儿四十多岁了,微微有些发胖,脾气相当火爆,听说是跟李工头沾点亲,算是这里的关系户。
永远不要质疑吴婶儿的手艺,正如你不能怀疑一个少女的纯洁一般。
你可以不吃,但你不能说饭菜不好吃。
只要是来这儿吃饭的,但凡敢让她听到有一句跟饭菜沾边的怨言,那指定跟炮仗一样。
一点就炸。
农村妇女的毒舌战斗力如何,方华或许没有机会体验过。
但在李工头手底下干活儿的,五大三粗的汉子不在少数。
有单手举四五米长,手臂粗钢管的。
有一次能扛四五袋水泥的。
也有拉着一斗车石子爬坡跟散步一样的。
可来了这么久,方华愣是没见过有谁敢在吴婶儿跟前说一句饭菜不合胃口的。
饶是管着一帮子人工资的李工头到了这儿,吃饭那也是规规矩矩的,脸上不敢有丝毫的不满。
方华也是干活儿的时候听孟叔说过吴婶儿的那些‘光辉事迹’。
之前方华还没来的时候,这边新来了一个三十几岁的架子工。
个子高高的,浓眉大眼,壮的跟个牛犊子似的,差不多得一百五六十斤的样子。
脾气很大,说话也冲。
来的第一天,就跟原来的架子工杠起来了,还差点儿打了一架。
得亏是孟叔他们拦着,这才没打的起来。
不过那新来的架子工似乎是以前蛮横惯了,到了这边又碰上这么档子事儿,心里边窝着火。
只当是他们这群老员工想要欺负他这个新来的。
不得不说这家伙也是个愣头青,从早上上班到中午收工,嘴里边的脏话就没停过。
也不指名道姓的骂谁,可就是念叨。
孟叔这群人瞧见人家是工头新招来的,也都强忍着没吭声。
可这家伙见孟叔这群人不吭声,就更来劲了。
一路从干活儿地方念叨到了吃饭的地儿。
打了饭菜坐在桌边了还在念叨。
起初只是念叨这地方怎么怎么破了,环境又怎么怎么差了。
吴婶儿瞄了他一眼,没做声。
可这家伙明显是看不懂脸色,只是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就念叨这里的菜像猪食,汤像潲水。
话音刚落,还没来来得及扒第二口饭。
正站在灶台边的吴婶儿当时就炸了。
拎起灶台上的菜刀随手便往砧板一剁,怀抱粗一指来厚的圆木砧板当时就从落刀处一分为二。
正打算开口的架子工也被吴婶儿这惊天的一刀给吓了一跳。
可堂堂七尺男儿又怎会被一个煮饭的农村妇女吓到?
梗着脖子就要还以颜色。
只是那架子工还没来得及开口,吴婶儿单手叉着腰就开始了本土方言艺术文化的传承。
拿着菜刀指着那家伙的鼻子就开骂。
“梭叶子,割儿肠,短命龟儿”
俨然一副本土非物质脏话艺术遗产传承人的架势。
各种热门的冷门的,听过的没听过的本土特色词汇,以铺天盖地的碾压之势朝新来的架子工袭来。
声调抑扬顿挫,节奏忽急忽缓,内容围绕着架子工的前后八代穿插有序。
既不让人觉得枯燥,也不让被骂的人有还嘴的机会。
据孟叔说,那天吴婶儿骂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
围观的一群人没一个敢拦着的。
都各自端着碗,兴致勃勃的听起劲。
一桌子的菜都没夹几口,愣是干掉了满满一蒸笼的白米饭。
先前还趾高气昂,蛮横不讲理的汉子到那会儿硬是没还嘴的机会。
骂到最后实在熬不住,那新来的架子工撇下碗筷就走了,临走时眼角的泪花隐约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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