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城,淮安郡王府。
正厅之内,两位高官对面而坐。
淮州刺史宋琬仪表堂堂,满身儒雅清贵之气。
他虽非豪族出身,但官路还算顺畅,一路走来没有遭遇过太多坎坷磨难,顶多就是在某些无关紧要的职位上虚度几年时光。
在担任淮州刺史之前,宋琬曾任吏部左侍郎,从这个官职就能看出他和锦麟李氏的关系,而这一次他没有受到李适之的牵连,显然他是李道彦夹带里的人。
“圭琰兄,请用茶。”
对面坐着的中年男人面带微笑,似乎他对这座王府格外亲近。
宋琬不禁暗叹造化弄人,面上淡然道:“道隐兄,请。”
他口中的道隐兄,便是重新上任的定州刺史丁会。
曾几何时,宋琬和丁会都是李道彦亲自培养起来的心腹,但是大概从六七年前开始,两人的命运开始发生变化。
宋琬面对李适之的示好无动于衷,依旧矢志不移地追随李道彦,丁会却暗中改换门庭,或许在他看来这也不算背叛,毕竟李家父子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如果陆沉没有出手的话,宋琬很可能会被一步步排挤出局,丁会则能平步青云进入权力核心。
不成想世事变化无常,原本已经分道扬镳的两人如今又走上同一条船。
丁会放下茶盏,情真意切地说道:“圭琰兄,往后要多劳你照拂了。”
宋琬微笑道:“何出此言?”
丁会往门外看了一眼,低声道:“圭琰兄难道还不知道,远在定州的那位王妃、世子和郡主都已经回到广陵,再加上陆家商号一直扎根淮州,往后王爷肯定会以淮州为根基,兼顾西边的靖州和北边的定州。圭琰兄身为淮州刺史,毫无疑问会得到王爷的关照和器重,愚弟心中艳羡不已。”
宋琬暗自觉得好笑,这家伙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依旧不改见缝插针的秉性。
不过当他看到丁会深邃的眼神,心里猛然一动,对方这番话其实略显逾越,或许这是那位王爷让丁会有意试探,于是谨慎地说道:“道隐兄,你我同朝为官,既是代朝廷治理州府,亦是帮边军打理后勤,自然不分轻重高低。”
丁会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便在这时,陆沉从外走来,两人同时起身行礼道:“参见王爷。”
“不必多礼。”
陆沉语调淡淡,似乎兴致不高,又道:“请坐。”
丁会最擅察言观色,心中不禁略感诧异,在他看来自从离开京城北上,面前这位年轻的郡王可谓龙入大海,理应春风得意,为何眉眼间有一抹沉郁之色?
莫非是后宅不宁?
他倒是听说沙州的送亲队伍已经抵达江北靖州,不日就将来到广陵,一想到那几位各有所长、身怀绝技的王妃,丁会不由得心有戚戚,看来英明神武如郡王,也有解决不了的麻烦。
陆沉自然不知道丁会这厮在腹诽何事,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今日请两位过府一叙,是有一事叮嘱。本王知道你们当年交情颇深,后来又有一些矛盾,其实这都是很平常的事情,只要不干碍大局,本王不会强求二位变成至交。”
宋琬心中一凛,表态道:“王爷,下官虽然鲁钝,却也知道何为轻重缓急,绝对不会在正事上胡来。”
丁会则更加露骨一些,赔笑道:“王爷,下官就算浑身是胆,也不敢在您眼皮子底下耽误正经事啊。”
陆沉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丁刺史言重了,你是朝廷任命的封疆大吏,不是本王的属官,倒也不必如此小意。”
丁会道:“下官并非阿谀奉承,现如今谁不知道只有王爷才能击败北边的强敌,为王爷做事就是为大齐做事,下官怎敢马虎大意?”
陆沉懒得跟这个老油条掰扯,于是正色道:“好教二位刺史知晓,根据织经司密探传回来的最新情报,景国正在整顿武备厉兵秣马,部分兵马从西北边疆返回,亦有少数骑兵南下河洛。虽然他们打着换防的名义,但是本王断定他们到达河洛就不会再走。由此观之,景帝已经在为明年的大战做准备。”
宋琬和丁会的表情也都严肃起来。
陆沉继续说道:“本王已和朝廷沟通过,从现在开始江南各府都要筹措粮草,分批送到靖州平阳府和淮州广陵府。靖州那边由大都督刘守光和刺史谢东阳联手安置,淮州这边将以广陵为枢纽,将江南的粮草运往定州,此外还要在盘龙关储备一批。宋刺史。”
宋琬立刻应道:“下官在。”
陆沉不容置疑地说道:“大战一旦爆发,靖州和定州都有可能全境沦为战场,这一次我军很难将敌人全部挡在边境之外,因此淮州会是江北数十万边军的后盾。本王希望你能明白自己肩上的重任,务必倾尽全力做好后勤供给,必要的时候本王会让户部高尚书与你直接联系。”
宋琬垂首道:“下官必定尽心竭力,不敢稍有懈怠。”
陆沉微微颔首,又道:“本王喜欢丑话说在前面,倘若你能从始至终不出现太大的差错,本王自会保你前程远大。但如果你没有办好差事,尤其是你麾下官员上下其手中饱私囊,贪墨边军所用粮饷,哪怕你没有参与其中,本王也不会轻饶。”
宋琬当即起身道:“若是出了差错,请王爷直接降罪,下官绝无怨言。”
陆沉让他坐下,又转头看向丁会。
不等他开口,丁会马上说道:“王爷,下官一定以身作则,谁若是敢侵吞边军粮饷,他便是下官的死敌。”
“好,那我们就来商议一下关于粮草转运的细节安排。”
陆沉让亲卫取来江北地图,对二人做出更加细致的部署。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更何况这一次他要应对以举国之力南下的景军,自然不会在这种至关重要的细节上疏忽。
一直到夜色降临,两位刺史才疲惫地离去,满脑子都是各种布置,还好陆沉给了他们一份行事手册,否则真有可能一觉醒来忘掉大半。
陆沉则同家人用完晚饭,然后来到后宅东边的一处院落。
“爹爹!”
已经一岁零三个月的陆辛夷坐在特制的软椅上,脆生生地喊着。
“诶!”
陆沉连忙应下,走到近前将她抱了起来。
大丫鬟锦书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
大约在十天前,陆辛夷刚刚回到广陵的时候,对陆沉颇为陌生,无论王初珑怎么哄,她都不肯喊出那两个字,甚至还有些畏惧,让陆沉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当然知道自己身为父亲很失职,这次一走就是大半年,连一双儿女的周岁礼都不在场,因此心里很是内疚。
好在血浓于水父女连心,才几天过去,陆辛夷就和他亲近起来,如今更是巴不得一见面就趴在他身上,那声爹爹也喊得越来越顺口。
“爹爹。”
陆辛夷瞪着大眼睛,一双肉肉的小手伸到陆沉脸上,下意识地捏着他的脸颊,嘴里发出清脆的笑声。
陆沉故意用胡须去扎女儿的小手,愈发逗得陆辛夷咯咯笑个不停。
“几天前还怕你,现在就这么亲近,比跟我的时候还要亲。”
王初珑走了过来,语调虽然平静,却隐隐带着几分醋意。
陆沉抱着女儿,微笑道:“因为爹爹可以陪你骑大马,对不对?”
陆辛夷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开心地说道:“骑马!”
陆沉作势便要将她举在肩上。
“好了,夜深了。”
王初珑也笑了起来,对锦书说道:“带辛夷去睡觉罢。”
“是,王妃。”
锦书恭敬地应下,然后从陆沉手中接过陆辛夷,迈步走向偏房。
陆沉抬眼望去,烛光掩映之下,王初珑和去年相比明显清减了几分。
他走过去将她揽入怀中。
王初珑伸手抱着他的后背,温柔地说道:“夫君,莫非是南边出了事情?”
虽然陆沉嘴上没有说过,但她能感觉到他心中低沉的情绪。
陆沉轻叹一声,道:“李老相爷去世了,今天中午收到的消息。”
王初珑抬头看着他,有些担忧地说道:“江南会不会再起风浪?”
“暂时不会。”
陆沉摇了摇头,轻声道:“薛南亭和许佐都是聪明人,宫里那位宁太后也知道何为大局,至少在边疆战事平息之前,他们不会容许再出现内斗的局面。”
夫妻二人携手走到榻边坐下。
陆沉凝望着王初珑的双眼,缓缓道:“初珑,我准备在洛九九过门后就北上,届时师姐和冰雪也会随我同行,家里便托付给你了。”
王初珑点头道:“好。”
陆沉心中泛起浓烈的愧疚。
认真说起来,他和王初珑相处的时间最短,偏偏压在她肩上的担子最重。
等他前往定州的时候,王初珑不仅要负责对江南的监控,又要照顾这座王府里一大家子,同时还要代表陆沉随时和官府接洽,保证边军的后勤供给不出问题。
“对——”
陆沉才刚刚开口,王初珑便伸手轻捂他的嘴,望着他说道:“你我夫妻一体,何须心怀愧意?自从当年在来安城表明心迹,我便将你视为值得托付一生的夫君,而你从来没有令我失望。夫君,初珑是你的妻子,理应做好分内之事,成为你的贤内助。我心里只有一个期望,你在外征战的时候,千万珍重自身,记得家里还有人在等你凯旋。”
陆沉握着她的手,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王初珑则在他脸颊上回了一吻,柔声道:“放心去做大事,家里一切有我,不过你要记得一句话。”
陆沉认真地说道:“你说。”
王初珑浅浅一笑,带着几分少女时期的羞涩,璀璨如星辰的眼眸中满是深情:“君若磐石,妾如蒲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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