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宝台群山郁郁葱葱,入目青苍叠翠,令人心旷神怡。
隐藏在大山深处的一方天地,呈现出热火朝天的景象,一如这春日的万象更新生机勃勃。
“王爷,请试枪。”
大匠廖继昌双手捧着一根长杆,毕恭毕敬地举到陆沉身前。
此杆长约两尺有余,内有精铁制成的长管,外有整体成型的护木;内部贯通,底端封闭;一侧有曲杆,为通火之路。
陆沉将这杆枪握在手中,心里涌起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
前世的记忆汹涌袭来,身为一名履历丰富的职业军人,陆沉对枪械自然称得上精通,但他确实没有用过这种只在博物馆陈列的老古董。
然而对于如今这个时代来说,这杆枪犹如漫漫长夜的一点星火。
在它问世的那一刻,历史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
廖继昌、铁匠张华以及一大群擅长各个领域的能工巧匠站在一旁,见陆沉一直沉默地站在那里,不由得心怀忐忑又充满期待。
另一边林颉和林溪倒是大概能明白陆沉此刻的心情。
良久过后,陆沉轻吸一口气,左手将长枪平举起来,对着前方大约三十丈之外竖立的大木板,右手拿起火捻点燃火绳,随即双手持枪不慌不忙地瞄准那块木板。
所有人屏气凝神,神情庄严肃穆。
火绳燃烧到尽头,只听“砰”的一声,一道白烟骤然升起。
这声音谈不上惊天动地,落在陆沉耳中却是那般清脆动听。
不一会儿便有两名亲兵将那块厚约一寸的木板抬过来,所有人略显紧张地望过去。
只见木板中间出现一个拳头大的圆洞,很显然是那颗弹丸的杰作。
林颉走到近前,颇为动容地感慨道:“三十丈的距离,如此惊人的威力,单论杀伤力已不逊色三石硬弓。”
陆沉单手提着长枪,笑道:“岳丈,七星军有多少将士能拉开三石硬弓?”
林颉闻弦而知雅意,坦然道:“不到一千五百人。”
“火枪最大的优势就在这里。”
陆沉眉峰微挑,语调略微抬高:“任何一个四肢健全的边军将士,哪怕不会武功而且身体素质偏弱,只需要一段时间的操练,他就能轻松掌握这种武器。廖大匠,你们做得很好,本王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
廖继昌等人喜不自胜,又连忙谦逊道:“若非有王爷的奇思妙想,小人这辈子都做不出来这种武器。”
陆沉笑了笑,问道:“现在一共做了多少枝火枪?”
廖继昌与张华对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回王爷,到现在为止一共做出五百六十三枝合格的火枪,弹丸、火绳和木托都没有问题,只是枪身内管需要的精铁产量稀少,无法进一步提升产量。”
张华亦愧疚地说道:“小人有负王爷厚望,请王爷降罪!”
“你们功勋卓著,何罪之有?”
陆沉微微一笑,从容道:“本王当然知道符合要求的精铁锻造之难,其实你们已经交出一份让人很意外的答卷,本王以为最多只有一两百枝火枪。陈主事。”
定州都督府另一位深受陆沉信任的主事,淮右才子陈循拱手道:“下官在。”
陆沉正色道:“为所有工匠造册记功,本王将厚赏之。”
“下官遵命!”
陈循面上古井不波,实则心里思绪翻涌。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神秘的地方,代表他终于进入陆沉身边的核心圈子。
来不及为此振奋欣喜,他就被这里隐藏的机密深深震惊。
廖继昌等人则是满心欢喜,陆沉素来出手大方,甚至还会照顾提携他们家中的子弟,这一次肯定会是丰厚的赏赐。
陆沉迈步向前走去,道:“走吧,看看下一件利器。”
一行人继续向前,来到一片平整的空地边缘。
只见空地中央摆放着很多假人,周遭十丈内空无人影。
得到廖继昌的示意后,数名工匠立刻前往布置。
“诸位,来这里。”
陆沉走到一处屏障后方,林颉和林溪以及其他人都跟了过来。
片刻过后,只听得几声巨响凭空而起,大地仿佛为之震颤。
空地中央,那些假人已经被炸得四分五裂,尘土飞扬,硝烟弥漫。
林溪难掩震惊地说道:“土雷现在的威力这么大?”
陆沉微笑不语,一旁的廖继昌连忙解释道:“回王妃,土雷是王爷最早确定要研究的武器,而且因为土雷对各种原料的要求不像火枪那么高,所以这两年确实取得了一些进展。现如今我们已经做出各种各样的土雷,分别有绊索雷、燃发雷、拉发雷等,威力相比最初的土雷提高了最少两个档次。”
林溪点头道:“原来如此,辛苦你们了。”
一句简简单单的慰问便让一众工匠感恩戴德,似乎这比陆沉的许诺更重要。
千万别以为这些能工巧匠们不通世事,只看陆沉此刻发自内心的满意笑容,就知道他们这个马屁拍得很精准。
林颉会心一笑,继而道:“土雷虽强,却不及火枪便捷。”
虽然是江湖武榜第一人,林颉对这些新式武器并不排斥,相反闲暇时会拉着廖继昌等人研究一二,因此他很清楚火枪和土雷各自的优劣。
土雷必须埋在地下,由此引发的需求便是如何将敌军引诱到雷区,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敌军在进入雷区后一旦被炸,他们除非是脑筋出了问题,否则肯定会掉头后撤,不可能在明知前方有未知危险的情况下继续强行冲锋。
简而言之,土雷在特定区域的小规模战斗中肯定能发挥奇效,但是在大举南下的数十万景军面前,很难改变战争的整体走势。
陆沉镇定地说道:“土雷固然笨拙,只要让它出现在合适的位置上,便能给敌人极大的心理压力。其实认真说起来,火枪产量低下,土雷不便携带,想要依靠它们战胜几十万景军,无疑是异想天开,但战争是一个漫长且复杂的过程,任何一点细小的优势只要能累积起来,到最后都能演变成我军的胜算。”
林颉点头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你已尽得用兵之真意。”
当今世上,敢于当面点评陆沉的人寥寥无几,林颉虽然没有带兵打仗的经历,但他不光是林溪的父亲,还是陆沉的武学师父,自然有这个资格。
“岳丈谬赞。”
陆沉面露微笑,随即对廖继昌问道:“火炮准备好了?”
一贯沉稳的廖继昌激动地说道:“回王爷,准备好了。”
林溪不禁有些好奇。
陆沉颔首道:“那就拉出来试试吧。”
廖继昌连忙应下,然后亲自跑去前方,带着几名膀大腰圆的匠人从一排坚固的工房中抬出一根粗管。
这根粗管长约三尺,管身粗近四寸,从头到尾有七道铁箍,内径约两寸有余,重量将近四十斤。
其实这个重量和长度不算夸张,一名成年男子就可以搬动,廖继昌带这么多人是要将其余配件一起搬出来。
在陆沉等人的注视下,几名工匠将铁管放在空地上,用铁绊固定住底部,廖继昌则用铁爪将头部架起朝向前方。
做好一应准备后,廖继昌对陆沉等人说道:“王爷,王妃,林帮主,还请离远一些。”
陆沉心中了然,沉吟道:“炸膛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
廖继昌略显愧疚地说道:“自从收到王爷的密信,小人和邓兄弟他们反复试验,不断提高炮身铸铁的精度,相比最初已经稳定了不少,只是小人担心万一出现意外。”
“不必有太大压力,我们退后便是。”
陆沉从善如流,带着众人后退十余丈。
只见廖继昌亲自将药子和小弹子装入铁管之内,最后用一颗较大的铅弹封住。
林溪有些惊奇地发现,她的丈夫此刻流露出几分紧张又专注的神情,这可是比较罕见的情况。
注意到林溪关切的目光,陆沉低声道:“此前他们经历几十次失败才造出合格的炮管。”
林溪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一次肯定会成功。”
话音未落,只听前方传来一声惊雷怒吼,天地为之变色。
“成了!”
廖继昌无比激动,几乎热泪盈眶。
数十位能工巧匠尽皆欢呼雀跃。
陆沉长舒一口气,大步走向前方。
只见炮身完好无损,二十多丈外整整一排木板已经千疮百孔。
最中间的木板完全碎裂,几名工匠在十多丈外找到了那颗铅弹,两边的木板上全都是小孔,还有一些嵌在上面没有穿透的小弹子。
林溪喃喃道:“好霸道的威力……”
林颉亦点头道:“此物比火枪更强。”
站在后面一点的陈循心中风云激荡,这一刻他眼前仿佛浮现一幕场景,景军铁骑漫山遍野奔袭而来,齐军大阵之中数百门火炮严阵以待。
火舌亮起,紧接着无数弹丸激射而出,犹如天女散花一般向高速冲锋的骑兵倾泻而去。
光是这样想一想,陈循已经激动到浑身颤抖,看向陆沉的眼神充满敬畏,犹如在凝望神祗。
“可惜。”
不同于其他人长时间的振奋,陆沉在短暂的喜悦之后,轻轻感叹了一声。
廖继昌及工匠们闻言立刻安静下来,林溪见状便问道:“怎么了?”
陆沉道:“火炮的工艺比火枪更复杂,对于材料的要求更高,目前只打造出十二门,后面速度可能会快一些,但是仍然无法形成大规模的量产。”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林颉走过来轻拍他的肩膀,满怀期许和赞赏地说道:“自古以来,从无到有都是最难的关卡,而你已经成功跨了过去,这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步。我不敢想象往后的人间会是什么模样,但我确信大齐会在你手上重现盛世之景,而且必将是古往今来最强大的王朝。”
所有人无不热切地望着陆沉。
廖继昌心中一动,顺势拱手行礼道:“请王爷为火炮赐名!”
余者立刻跟上附和:“请王爷赐名!”
陆沉环顾周遭,感受着越过山野吹拂而来的春风,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豪情壮志,昂然道:“此炮既为击败强敌而生,便叫破军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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