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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睡不着的军官们望着月亮发呆。
顾一刀幽幽地问:
“你们说,湘西真的有赶尸吗?”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要不了几天,我们就断粮。”
“几天?”
“8天。”
“不,是3天。”
“啊?”
“出发时士兵们携带了大量干粮,除此之外,还能携带多少弹药?至多不过四五十发罢了。”
陆少尉哀嚎:
“真不想死啊。”
……
顾一刀:
“谁想死啊,好日子才开始呢。陆军部把老子派来湘西送死,谁要是活着离开湘西,记得替兄弟们办件事。”
“什么事?”
“打陆军部军法署署长的黑枪,不然弟兄们死不瞑目。”
沉默许久,陆少尉低声问道:
“你们说,将我们38名弟兄调来湘西打仗的决定,是陛下还是陆军部~”
众人吓的一哆嗦。
顾一刀斩铁截钉道:
“当然是陆军部那帮王八蛋。陛下念旧情,不至于不至于。”
沉默了一会,
顾一刀再次咬牙切齿:
“谁要是活着回家,一定要让军法署署长吃颗独头弹。踏马的,欺负我们江南人温良恭俭让。”
……
外人听了这些牢骚话可能莫名其妙,4军团的军官们集体了然于心。
茶叶走私~
在扬州是小打小闹,因为不直接掌握货源。
在湖北就不一样了,直接打通了上下游链条,每一枚铜板都落入了口袋里。
甚至通过湖北士绅主动诱捕四川茶商,然后人赃并获,人货两吃。
与其说4军团是军队,不如说是一家全员持股的贸易公司,还特么是拿枪的~
走私分红,
从黄肆校尉到普通士官,人人有份。
军团内部,哪怕是完全不相关的普通士兵也能拿10两分红,军官们挣的盆满钵满。
在场的这几位,
最穷的,也是2000两身家起步。
反冲锋死掉的朱鸿运,拿了3500两。
顾一刀的个人财产甚至高达8000两,比陛下在阊门创业时还阔绰。
……
次日下午,
故伎重演的湘西武装推来了几十辆盾车。
前面覆盖牛皮,土袋。
燧发枪子弹打在上面砰砰作响,极少穿透。
曾涤看的心花怒放,凤凰土司手舞足蹈。
在盾车的掩护下,弓箭手疯狂输出,箭矢如雨下。
云梯架上土垒墙,刀盾兵踩着梯子登城。
“贤婿,城破了。”
曾涤望着泸溪西城门一直未曾打开,并不知道是被大量石条木材从里面堵死了。
只当是城内吴军还在抵抗。
“增兵。”
“上,上,所有的人都给我上。”
凤凰土司也挥舞鬼头刀:
“全部压上。”
……
土垒城墙插满了箭矢,密密麻麻。
吴军放弃了城墙退入城中,四面布阵,子弹嗖嗖飞,将冲至面前的敌人打死。
敌人当中有汉人,有各族土兵。
武器五花八门,从短矛大刀到弓箭火铳。人人穷凶极恶,脸上写满了兴奋。
1名新兵惊慌失措,无令开枪。
陆少尉走过去一剑将他捅杀,将尸体拉到后面,然后捡起他的燧发枪加入线列。
“弟兄们,把狗放进来杀,杀一双够本,杀两双赚了。”
“援兵已经在路上了,等他们到了每人发500两赏银,500两啊,少1两我自掏腰包给你们补上。”
……
人是种很幽默的动物。
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能自动美化“漏洞百出的谎言“,自己说服自己。
譬如现在,
上万敌人乌泱泱越过城墙。
所谓的援兵和500两好似镜中花水中月。但是,大家却不约而同的当成救命稻草。
1名纤夫握着短矛,哆嗦着反复询问:
“是500两吗?真的是500两吗?”
陆少尉盯着他的眼睛:
“你没听错,就是500两白银。够你买30亩水田,盖3间大瓦房,娶全村最漂亮的女人,还能置2头耕牛。少1两我自掏腰包也给你补上。我姓陆啊,陆氏是江南出了名的大财主啊,有的是银子啊。”
“老乡,投降也不可能活命的,大巫师会剖开你的肚子塞满毒虫,养蛊啊。”
“老乡,握紧短矛,拼了!!”
纤夫好似从热水锅里捞出来的虾,浑身泛红。
吼的青筋毕露:
“来啊,来啊,来杀老子啊。”
……
枪声逐渐稀疏,血腥肉搏。
你一刀我一矛,武器掉了就用拳头牙齿~
双方都有足够的理由发疯。
吴军无路可退,背水一战。
湘西武装人多势众,凶焰冲天。
少尉顾一刀死了。
他站在屋顶指挥枪手连续击杀4名土兵头目,过于显眼,被一根简陋的箭矢射穿咽喉。
前翻坠地。
眼珠血红,死不瞑目。
死了,也就解脱了,但活着的人还在地狱当中苦苦挣扎。
杀红眼的的双方士兵甚至不再躲避,挨你一刀捅你一枪,以命换命。
同归于尽,比比皆是。
……
城中起火了。
火势逐渐蔓延,泸溪城内的茅草屋,一烧一片。
黑烟滚滚。
曾涤的眼皮抽搐:
“乱了,全乱了。”
2刻钟后,火势失控,逐渐清醒的湘西武装陆续退出泸溪。
那名满脸通红的纤夫挥舞着短矛当棍子使,狂呼乱叫:
“来啊,一起死吧。”
……
进驻泸溪的6个步兵连,包括被裹挟的纤夫们几乎全员阵亡。
整座城被烧成了一座巨大的火炬。
凤凰土司难得赞叹道:
“汉人当中也有硬汉子。”
不过清点损失后,他又瞬间暴跳如雷。
今日损失2000余人,其中山匪800多,土兵1000多,镇竿军500多。
算上前一日的损失,损失已高达3000。
要是这样打下去,湘西人的血也要流干了。
……
沅江中,几个人影在江水中上下漂流。
岸边的土兵发现了,沿岸追击,箭矢零星落下。
江水泛红~
“陆少爷,你坚持住,千万别松手。”
“你叫什么?”
“马三。”
那名纤夫和陆少尉抓着一块木板,苦苦坚持。
泸溪县城外就是沅江。
但是像他们这样的幸运儿不多。
因为沅江有敌人划着小船,拿长矛戳人~
……
顺江而下,理论上可以一路飘出湘西大山,抵达洞庭湖平原。
不过,初春的河水,
人泡久了会被冻死。
纤夫抓住机会带着陆少尉冲滩成功,离开了冰冷的河水,踩上了沅江南岸滩头。
当天,
又有两三个零星幸运儿汇合,众人互相搀扶着狼狈进山。
……
众人围着烤火,烤干衣服水分。
“陆少爷,我们不去沅陵吗?”
“不,去常德。”
纤夫认识路,作为向导。
为自己、也为赏银。陆大少亲口许诺的,做不得假。
实际上,沅陵县昨日就陷落了。
在3000人的围攻下,吴军留守的1个步兵连全军覆没。
轻步兵的劣势暴露无遗。
从此之后,
吴军进山特别执着的携带轻型火炮,哪怕拖累行军速度,哪怕累死骡马,总之想方设法的拆开携带。
……
赵庄文面色凝重,继游击战大放异彩之后。
他发现敌人调整战略了。
伏击依旧有效。
居高临下哪怕滚落石头,投掷长矛,或者箭雨覆盖都能造成杀伤。
但是,
吴军很快就会做出反应,根据地形或结阵或猛攻山头。
臼炮一轰,就是漫天铅子。
伏击战的难度明显上升。
说到炮,赵庄文羡慕坏了。
他研究了很久抢来的那门轻型火炮尾部射表,试射后感叹精度惊人,指哪儿打哪儿。
“大人,这炮真好用,和枪一样准。”
“是啊,所以八旗兵败的一点不冤。”
底下人已经习惯了赵庄文这种没有立场的言语。
边城的汉子,素来如此。
如今天群雄并起,一切都靠实力说话。
……
“赵知县,抚台大人有令,召你前去沅陵。”
“军务繁忙,怕是走不开。”
“如此,请赵知县保重。”
信使诧异的望了望周围的汉子,拱手后离开了。
此行,证实了曾涤的猜测。
赵庄文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反骨仔,这家伙既不清也不吴。
乱世野心家罢了。
赵庄文麾下有2000兵力,清一色的辰州乾州山里汉子。火绳枪不过400杆,其余都是冷兵器,装备并不好。
曾涤名义上节制了4万兵力,实际能指挥的只有1万5千人。
其余都是联军~
……
以湘西贫瘠之地,供养如此规模的军队有些离谱。
不过,
湘西人自古有从军习惯,
甭管是谁到了湘西,只要拳头大,枪多,竖起大旗立马应者如云。
不当兵,就当匪。
匪做大了,就能当官。
所以,湘西人并不是拥护曾涤或者清廷。如果吴廷来募兵,一样应者如云。
用时髦的话讲:
打工人,打工魂,没有爱,也没有恨。
你开薪水,我卖命。
如此而已。
毕竟,打工人要养家啊。
曾涤提前洗劫了一波湖南,有钱粮,拳头还大,大家当然投奔曾家军喽。
……
7日后,
陆军大臣林淮生从衡州顺江而下赶赴常德,部署对湘西的全面围攻。
“游击之风绝不可涨,否则西南诸省会以湘西为榜样,认为湘西行,他们也行。”
“林帅所言极是,广西就想做第二个湘西。”
“哼,既然如此,就以湘西为标靶,打他个血流成河。”
军事会议召开了2个时辰。
之后,战争机器隆隆开动。
没有多路进军,没有奇兵翻山越岭。
而是2万大军沿着老路杀入湘西,水陆并进,以绝对力量攻城略地。
……
按照既定计划,沅陵、泸溪、辰溪、麻阳、凤凰城,挨个攻占。
如果湘西武装据守城镇,就消灭之。
如果避战躲入山中,就断其粮饷,分化围歼。
参谋们一致认为,
若湘西武装选择第一种方案,大妙。
不过,
若是选择第二种方案,也无妨。
西南诸省不少地方势力都在观望湘西战事呢,都想看看吴军离开了平原,是否还能攻势凌厉。
……
贵州镇远城,号称黔东门户。
镇远总兵王生烈就驻扎在此,麾下有绿营兵1万。
此时,
他在衙门里沉吟不语。
老家派人来了,带来了口信。
吴廷的劝降信使登门了,条件很寒酸,保证家族性命和财产安全,允许投身采矿业。
此外,
家族子弟可以去苏州府读书,日后可赐官。
“太公怎么说?”
“太公说,乱世已至,家族利益第一,由大少爷自行决定。”
心腹家人又低声说道:
“张有道捎来了一封书信。”
……
“谁?”
“铜仁张氏,张有道。”
“中了进士,在苏州当知县,后来投了吴廷那个张有道?”
“正是。”
“他在信里说什么?”
“他说吴皇重承诺,重信誉,不嗜杀,乃500年一出的英主。作为铜仁老乡,劝您眼光放长远点。”
“他在那边,现居何职?”
“刚被封为湖南布政使,不日上任。”
“布政使,二品大员,吴皇待他不薄啊。可我王某人戎马一生,难道就此解甲归田?”
家人想了想:
“大少爷,我把张藩台的书信原文复述一遍吧?”
“快快道来。”
……
镇远总兵王生烈和吴军交过手,知晓吴军厉害。
当初,他带2万贵州军东征。
结果,江西一战差点全军覆没,葬送了大批家乡子弟兵。
相比广西陆廷升的野心勃勃,他对吴军的战斗力充满了畏惧。
如果,
吴廷承诺他起义之后,官职不变或者微降。
他现在、立刻、立马宣布起义,杀掉顽固文官,有把握献上铜仁、镇远、思州三府。
凭借私人友谊,
他还有很大把握说服好友,现任威远镇总兵一起反正,然后东西夹击贵阳。
贵州,一夜变色。
……
“大少爷,老爷问,该怎么对待吴廷使者?”
“吃好喝好招待好,待为上宾,即使无事,一天的日常花销不得低于50两。告诉我爹,得再观望观望,家族传承,容不得一丝轻率。”
“是。”
心腹家人刚要离开,却被王生烈伸手拦住。
再次叮嘱:
“务必保密。”
“大少爷放心,王家堡外松内紧,一切从严。凡是可疑人等路过,宁杀错,不放过。”
王生烈走出衙署~
镇远城宁静而秀丽。
感慨好一座西南水城、黔东重镇,却不知能不能避过这场迫在眉睫的战火。
……
“岳父,为什么我们不往北打湖南?却要南下打廉州府?”
“因为,我们怕吴廷误会~”
作为先锋的白健仁目瞪口呆,无法理解这里头的逻辑,只觉荒诞。
沉默半晌,
他又问道:
“打湖南会怎么样?”
“吴廷会误以为我们广西人和湘西曾涤穿一条裤子。”
“那又如何?”
陆廷武叹了一口气:
“吴军会暴怒,然后调集重兵进攻广西,我们扛不住。”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又要打驻扎在廉州府的吴军?”
“为了让吴廷看到我们的战斗力,重视我们,从而开出更高的招降价码。”
……
白健仁痛苦的抓抓头皮,反问道:
“岳父,为何如此复杂?”
陆廷武再次叹气,哀叹:
“这就是正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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