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岛上天光不错,王务在赏花宴上看中了只凶猛的高棘蜥蜴,有意多买几只带出岛去卖,今日正准备去看看卖家手里剩下的货,邃一早准备出门。
“乌老弟,你能跟我来真是太好了。我看兽的眼光不如你,有你给我把关就放心了。”
乌行一站在客栈门口,心里还在不断回忆着之前在赏花宴上,被单独带至后院见到三殿主后谈的话,虽然对方亮出了自己妖兽的身份,并态度友好,但乌行一心里尚还有些轻易相信一个能当上殿主得人。
心里想着事情,乌行一回答王务时便敷衍地嗯了声就算完了。
好在王务本人是有些粗心大意的,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只觉得他的老弟有些孤傲而已。
很快就有人来寻他们,来人是一个筑基期的小老头,来到岛上百年了,凭着一些奇遇成功豢养了高棘蜥蜴,并通过卖蜥蜴来换些有助于修炼晋升的丹药和灵石。
可惜的是此人天赋有限,百年了还不能成功突破至金丹,大限将至,因此要卖掉所有蜥蜴,闭死关去。
据说小老头手上还有数十只,寻常人确实也拿不下来,因此有了要去看看一说。
“走吧,我们快些。今日来看的不止你们。”小老头远远和王务招手,等王务过去后沉声催促。
“那可恭喜了。”王务也不在意小老头的态度,好脾气地拱了拱手,和乌行一跟上,行走到客栈外通镇外路口,那处停了两辆车,一辆在前,是普通马拉的车,另外一辆却是乘黄拉的,车上所用材料看起来也要光鲜些。
小老头招呼人上普通马车,后面的乘黄车里窜出个人头,不耐烦喊:“怎么还不出发!耽搁了我家主人拿你是问!”
小老头拱手陪笑最后上车来,竟是亲自当了车夫,“驾”一声后,马车缓缓动了。
车内原本还坐有一黄衣人,浓眉方脸,是个慈眉善目的青年,和王务互相拱手,又对乌行一十分和蔼地笑,乌行一没能看出此人是什么修为,谨慎回礼。
王务倒主动攀话:“这位道友看起来一身正气,怎的也来这岛上?”
黄衣青年并不像大多修士冷漠,友善道:“哦,家族小门派近些年屡受侵扰,就想为门派寻些看护的灵兽,听说玄灵岛上外售的灵兽价格低而凶猛,比御兽宗实用,就派我来看看。”
王务被黄衣青年答了话,两人很自然就聊了下去,一番闲话下来,倒是互通了姓名,得知黄衣青年叫做黄毅,其门派在合欢宗和云天宗交界处。
到了地方,是镇外悬崖上凿的洞府,渊海上空无法飞行,但难不倒在此地生活的居民,便有不想交镇中各种税费的人在海岛外突出高耸的礁石凿穿用作洞府,并还修数条仅能一人行的危路。
小老头能养成规模也是有些手段,在的地方马车能走,虽然入目的所谓“农场”就是个用石头堆出围墙,中间一个水塘,长宽不过十丈的土塘,但在此已算好了。
乌行一站在高处环视水塘里面趴着晒太阳的蜥蜴,见大大小小一堆一堆,红红绿绿分作几群挤在水塘外石地上晒太阳。
乌行一扫过一眼后就和王务建议从左边或者右上角的群落里面挑选,这两群最强壮,里面分别有两只蜥蜴王。
“哎,小地方偏远,但兽是健康的,贵客慢点走。”小老头在后面招呼着那乘黄车上的人终是下来了,乌行一一行先到的人终是看到了一主一仆的真容。
主人是个穿长裙的女人,一手捏着个帕子放鼻前,画眉皱得能夹死苍蝇。先前喊话的是个瘦瘦的男子,一手扶着那女人另一只手,一路招呼。
这情景在岛上少见而引人注目,所有人默默看着女人走上前来,低头看了一眼底下的蜥蜴,立刻就用手指头开始点:“左边角落这一群,池塘右上角那一群先分出来给我挑选。”
小老头点头哈腰:“哎好好好。”
王务一听立刻急道:“哎!怎么就你们能先选呢!我也看中这两群!”
女人不理,她身边的仆人抢答:“嘿哟!凭什么?就凭我家出钱多!我们总共要七七四十九只!你要多少?”
仆人恶狠狠说完,还将王务上下打量,骂了句穷酸。
“你!”王务虽然最多只要十只,但再和善的人也是有脾气的,怒火上来也嚷嚷:“这不公平,先来后到,我先挑!”
那仆人一听跳起来,转瞬就跟王务吵起架,小老头左右劝架劝不住,病急乱投医,甚至将请求眼神投到旁人上来。
女人自持身份,用眼神不断示意小老头行动,乌行一则放出金丹修士的威压,以威胁的眼神警告小老头不要乱来。
“哎,乌兄是吗?我实在不懂,想请教请教,你是怎么看出这蜥蜴好坏的?”黄毅却像个愣头青,温声对乌行一说话。
乌行一心想这也是个买家,说明利害好让他站在王务和他这边,于是就抓紧给他讲起这蜥蜴什么品相好,谁知黄毅问到一半打个岔问起大蜥蜴怎么养?生了小蜥蜴怎么办?蜥蜴吃什么?水粮怎么得?除了蜥蜴还能养什么……乌行一一心二用,被问的昏头涨脑,待反应过来赶紧打住:“你……这些话日后再问!”
“怎么了乌兄?”黄毅还呆呆地问,乌行一转头却发现自己一个不察,那女人和小老头已然分出两群,正在递出一个储物袋了。
而左边几步外王务和那仆人吵的脸红脖子粗,两人各自撸手袖,右边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不断问为什么为什么……
乌行一看着这混乱情形叹了一口气,默默仰头……却看见天边飞来一只乌鸦。
“嘎嘎嘎!乌行一!可找到你了!”
黑乌鸦扇扇翅膀飞近,在乌行一面前悬停,飞了一会儿不满地叫:“嘎!什么眼力见!快快伸手出来给本大爷落脚!”
黑乌鸦的象征在岛上的人无人不知,这是守桥的妖兽,直属于岛主,有时候也为各个殿主跑腿,也只为殿主跑腿。正因如此,但凡黑乌鸦亲自来找,都和岛上顶端势力有关。
乌鸦的声音又大又刺耳,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了过来,吵闹的声音瞬间消失,世界安静。
乌行一不太自在地抬手给乌鸦落下,听乌鸦满意道:“嘎!乌行一,血渊狱五殿主两日后设宴有请!”
乌行一:“……”
嘈杂声又起,只不过这时不再是各说各的,全部变成了单方面对乌行一的谄媚。
小老头储物袋也不敢收了,忙说:“哎!您看,是小老儿我有眼不识泰山,快快,您和您同伴先挑!”
“怪小女无状,这位道友怎不亮明身份?”甚至先前那矜持的女人也脸色一变,充满歉意和讨好,并瞪了一眼自己的仆人,那仆人缩脖子愣住,王务顿时扬眉吐气。
唯独黄毅似是搞不清楚情况将乌行一看着,而乌行一,却只觉得一股阴谋的气息扑面而来。
“嘎嘎!安静!”乌鸦还没走,扇扇翅膀大叫一声,周围又迅速安静了下来,所有人注视着乌鸦,只见乌鸦扭头在羽毛里面戳来戳去,最后戳出来一封信,尖嘴叼着递给乌行一:“这是三殿主的信!收好!”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冷气,看乌行一的目光顿时都不一样了。
乌行一皱眉接了信,乌鸦没再多言飞走了。场外却没有一人先出声发话。
少顷,还是王务惊喜地走了过来问:“……嗯,乌老弟,这……”
乌行一烦躁地收了信,冲王务使脸色,王务心领神会,连忙抓了小老头来挑蜥蜴付钱,女人见状主动让了开,并对乌行一行礼娇声说:“既如此,便让道友先挑选吧,小女合欢宗碧夕,是为血殿办事,不知能否通个姓名,交个朋友?”
乌行一本不想理会,谁料王务却替他答了名字,并喜滋滋地选走那原本已经进了碧夕笼子里的蜥王,付了定金交付了地址。然后喜滋滋地转头过来看他。
乌行一大步离去,虽心有不悦,但终究是惦念着王务进岛时对他的照顾,没抛下他自己走。碧夕看出乌行一对她排斥自觉没去纠缠,倒是十分冷静地回头来找小老头挑走了剩下的蜥蜴后,也走了。
场地内最后还剩下二十多只瘦小的,小老头送完两个财主,才搓着手腆着脸来看站在原地的黄毅:“哎呀,剩下这些也不好办,您看……?”
黄毅老实笑笑,递过去一个储物袋:“按我之前说的,场地和剩下的都用丹药换了。”
小老头眉开眼笑,接过袋子时又听面前的冤大头温和问:“请教一下。这五殿主经常招待外来客人吗?”
“啊?从我来到这岛上倒是从没有过!”小老头心里高兴,自然愿意多说些话:“倒是三殿主的信常见。五殿主设宴还是头一次呢!不过啊这两种区别可大着呢!”
黄毅一听,疑惑道:“哦?”
小老头就说:“三殿主的信多半都是各种优待,赏赐,可五殿主不同啊,必竟不是人呢,而且本身也是在斗兽场斗的凶兽,谁知道见了面是福是祸呢……不过那位贵人两边都收了邀请,看来是看上了他,都有意招揽!只不知道贵人最终选谁,哎,只叹人与人之间,天差地别。”
……
凌谓接到岛主回来的消息,匆匆来到最上层,心里却始终有几分事情脱轨的感觉。
虽然各方面的布置,安排都没有出错,目前玄灵岛也完全遵循云沉的意思运作,吸引来了各方的修仙者前来,和飞雪的“交易”也顺利。但凌谓还是有这种感觉。
在踏上最终一级台阶时,凌谓挥挥手叫跟随他的两个下属退了,垂眸沉思数秒后,原本严肃的脸重新挂上他惯常的微笑,才从容继续前行,进入属于云沉的最高一层大厅。
……不料刚进入没几步,又闻到一股新鲜的血的味道。
凌谓似有预感向着右边微微偏头,果不其然看见红白二色包裹的一个人。
带有毛领的外衣落在一边,沾了星星点点鲜红的颜色,长发散落,遮住半张精致的脸,凌谓看不见那双眼睛,只能看见他吸着气,十分疲惫地穿上自己红白色的里衣,盖住了肌肤上新鲜的血痕。
与深黑完全相反的白色实在显眼,红色又实在能激出人类一些阴暗的欲望。
凌谓暗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立刻收回目光。
……毕竟已不是第一次了。
云沉身上的疾病不知究竟是什么,但岛上所有的殿主都知道,这个疾病令云沉极度痛苦,并且在二百年间似乎越来越严重。
凌谓推测,可能云沉的病在二百年前就该要了他的命,只不过天道冥回来了,然后用了一种办法帮云沉苟延残喘,正因此云沉每年都要花大半的时间离开玄灵岛,长时间地呆在魔宫,回来后还会为了缓解精神的痛苦折磨下属……尤其是还拥有自愈能力的飞雪。
“二殿主。”
一个声音从头顶飘来,凌谓抬头看去,见云沉站在远处稍高的石阶上,暗红色的长袖长袍在身,挺拔却极瘦,深陷眼眶里对着他投来森寒地目光。
“在。”凌谓十分顺畅地半跪下,低头等待着岛主的指示。
云沉的声音响起:“碧梧魔宫将在十日后开启。你,五殿主,九殿主都随我去。”
凌谓听完却是不可置信地抬头:“岛主,难道血渊狱不继续经营了?”
“我自有安排。”云沉扶着额,一只手对着虚空招了招,从飞雪所在那侧飞起一件大氅飞向云沉,自动披上,重新将那副骷髅身躯遮掩住,然后漫不经心地吩咐:“敲打一下三殿主,玄门关闭的最后一日我们一起出岛。”
“那飞雪?”凌谓隐晦地试图提醒云沉,云沉以岛为笼囚了这只困兽数百年,难道不怕放出去后控制不住?
云沉却只是冷哼了一声。凌谓无端被这声冷哼骇得背后发麻。
“我的二殿主。”
云沉拢着身上大氅,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来到了凌谓面前站定,低头盯着凌谓的眼睛。
“这百年间我不在,全靠你制衡内外势力,你也劳苦功高,我无比庆幸当年答应了你的条件,才得到了你这样的人才。”
说完,云沉稍稍弯腰凑近了凌谓,冷着脸说道:“我猜你已经满足了好奇心,你也算是人中龙凤,呆在我这岛上属实是委屈你了。”
不远处,王座旁的火焰忠实地燃烧带来融融暖意,暖得人直冒汗,凌谓顿了顿,才用他一贯的笑和声迎合云沉:“多谢岛主夸赞。”
“嗯。”云沉的脸色稍温和了许多,继而回身走向王座,凌谓暗中松了一口气,正要起身时,却听见了云沉的话再次传来。
“凌谓,这一次出岛去,你就不用回来了。”
凌谓浑身一僵,却只看见云沉一手杵着下巴侧躺下去,阖目淡淡说:“好了,都走吧。干活去。”
大厅恢复安静,飞雪使了术法将身下的地板和自己清理干净,比凌谓先走出了大厅。
两人之间没有交流,也断不会在这时候,在云沉的眼皮子底下交流,各自走了。
飞雪回到自己的洞府,獦狚迎了上来,英武的眉皱成一条线,在飞雪身上左看右看:“他又打你了?!”
“嘘,你说话小心着点。”飞雪拍开獦狚伸过来的手,虽然怕露馅不能立刻治愈浑身伤口,但想到刚才大厅之中的情形,只觉得有好有坏,且好大于坏。
飞雪心情不错地轻笑了一下。
“有人要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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