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狗脸的兽 > 第2章 分别
    赤膊少年宽阔而稚嫩的背上的“八”字形肌肉扭曲了一下,是他回头向后望造成的。向后望,他的视线直达阿茫的脸颊上。阿茫也注意到了这种直直的凝视,他从刚才开始就像弹簧一样微微缩起的富含张力的眉目,仿佛有了泄力的目标,朝着那个少年舒展开来。舒展开来的眉毛既柔软又细腻,你可以循着每一丝眉毛去看,每一丝都是朝着一个方向轻轻伏着,没有一丝乱的。他率先开口:“你看见黑武照了吗?”

    少年轻轻摇了摇头。他五官端正,成熟的表情微微收缩在稚嫩的脸上,似乎憋着一股认真劲儿似的。他的五官精致而有力,纵然五官随着皮肤舒张收缩,五官的轮廓都是那么稳固,没有因轮廓的收缩而改变形状。这点和阿茫就是一个鲜明的对比。阿茫的五官很轻柔,稍微的一个微笑就能让眉眼弯曲,眼睛像拱桥一样弯架起,眉毛像柳叶一样弯曲,再把笑容一加深,五官似乎都融化在笑容里。

    阿茫眼睛里的视线突然断了线,不过很快就连接起来,略带着失望的语气说:“唉,他好久都没来了。听说他到大祭司那里去了,”他沮丧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高兴的事,低低的语调提上来一点儿,“还有一个月我就能出去了,你就不用每天来这里看我了。”

    “这是我的职责。”少年淡淡地说。说完后他直立起上半身,健美的身躯像木板一样直。他的蛟龙状的下半身开始一圈一圈地从铁球上松弛开,最终从铁球上滑落,尾巴拖到木板铺成的阳台上。他似乎要做什么了,尾端从地板上翘起来,翘出一个锅似的弯。干瘪的尾鳍像折扇一样展开,焦黑色里开始浸入了红色,焦黑正在向暗红色过渡。那是因为尾鳍在充血。展开的尾鳍上面露出许多正在充血变红变鼓的毛细血管。

    本以为蛟龙状的下半身是由暗黑色底淡黄色花纹的背面和节状的白色腹部这两面组成的,只有这两部分。不料在背面突然立起了另一面,它垂直于背面的中心位置。刚刚立起时是暗黑色的,不过完全挺立起来后也开始有毛细血管在充血,它也变成了暗红色,像红色锦鲤的背鳍一样。这就是背鳍,原来它干瘪地贴在背上,而且颜色与背相近,如果不是近距离观察的话很容易忽视掉。

    二十厘米高的背鳍和半米长的扇子状的尾鳍完全舒展开来,整个下半身立刻变得有气势了。只见尾部在空中一扫,少年就腾飞起来,拖拽着长长的尾巴在空中画着黑色的弯曲的线,灵活的尾巴在空气中左右摇晃地游弋着。红色的鳍即使在空中依然鲜艳夺目。少年渐渐飞远了,上半身已经看不见了,黑色的长尾巴在远空中蜿蜒游动着,但也只能看到弯曲的线了——如果在晴朗天,或许还能看得清楚些,现在是灰蒙蒙的雨天。

    站在茶馆柱子后面的小男孩默默地凝视着抱剑的男孩,他比抱剑的男孩要小两三岁的样子,比抱剑男孩多了一份忧郁和孤独。嘴巴闭成一条线——这跟他嘴唇本来就薄有关。他的眉毛淡淡的,很细很直,但不如抱剑男孩的眉毛硬朗挺拔,也不如抱剑男孩的眉毛黑;小而直的鼻子很精细,像雕琢的工艺品;脸和抱剑男孩的一样,尖颔瓜子脸;头发稍稍比抱剑男孩的长一些。抱剑男孩的头发算是平头吧,而他呢算半长的头发吧,前面有淡淡的不到眉毛的刘海,后面的发线和鬓角都修剪得很整齐,特别是后颈上的发线剪得整齐而厚实,很有立体感,很精神。

    他穿着青灰色的军装,不知在哪里定做的。他只差了一双军靴就配齐整套的军装了——他连军帽都戴着呢。帽檐在额上投下暗影,他漂亮的眼睛藏在暗影里闪着眸光。他站在柱子后面,柱子挡住了他的半边身体。他像雕像一样直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任何的动作,只有目光随着抱剑男孩和后面的黑色衣服男孩移动着。

    抱剑男孩向穿军装的小男孩望了一眼,就没有多余的话了,兀自朝前走,眼睛朝前看,抱着剑。黑衣男孩在随后也望了穿军装的小男孩一眼,蹙了一下眉毛,不过在转向前方后,眉毛早松弛在微微寒冷的空气里。穿军装的小男孩站的位置只能望见他们的背影了。

    毛毛细雨从天上挥洒,朦胧了视野。穿军装的小男孩脚尖轻轻地踮了一下,手指蜷缩了一下,证明他不是一尊雕像,他是个活人。踮起脚尖是心里的冲动在跃跃欲试;蜷缩手指是为了在空气中握住一些哪怕是些微的勇气。他抬起下颏,微仰的姿势使帽檐的阴影往上面退了退,露出他清秀的眼睛,这样他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当反复几次的踮起脚尖欲迈步、蜷缩手指欲握紧决定的拳头后,他终于冲上前去,跑向抱剑的男孩。

    毫无遮掩的脚步声啪啪地在街道上响起来。抱剑男孩和黑衣男孩往后望去,这时军装小男孩也跑到了离抱剑男孩半米的地方,望着抱剑男孩,望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很怯弱:“你……什么时候回来……”他的话明显都一股脑堵在了喉咙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起来,明明心里有很多想说出来的话,结果出口的只有吞吞吐吐。他眼睛在微冷的空气里不住地向抱剑男孩瞥,可每次都会马上局促不安地失去焦点。

    “不知道呀,估计这次有些棘手。但是我会尽快回来的。”抱剑男孩没有在意军装小男孩的吞吞吐吐和局促,慢条斯理地说。

    “要小心。”穿军装的小男孩终于在不经意间说出了心里最想说的话,话就忽然地从口中滑落出来,没有任何准备的。声音很轻,飘在空气里很快就融化了,消失了,只剩下他的凝视,这次他眼睛里终于牢牢地聚集着焦点。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抱剑男孩微笑起来说,嘴角像月牙儿一样发出黄黄白白的微笑,这一笑,眼皮就微微皱了起来,他清秀的脸微微皱起来,像风吹皱的湖面,可他挺拔的眉毛依旧像悬崖峭壁似的地扬着;他抽出左手来抚摸了一下——他原本是想抚摸军装小男孩的头发的,可现在有帽子隔着,他只能朝军装小男孩柔软的耳朵下手了,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耳朵,“你自己要小心,不要去参加集队选拔,不要和祭会的人接触。”

    “我知道,”穿军装的小男孩说,他的表情突然收缩起来,眉毛和眼睛像弹簧一样,紧缩在一起;低下了头,仿佛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但是,你却……”

    “我要走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是遇到了什么事就去找白橘。”抱剑男孩转身往前走去,丢下军装小男孩在那里进行着未完成的沉思。军装小男孩听到后,愣愣地抬起头来,眼睛里浮起一层迷惘。但是这次他没有跟上去,而是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小匕首,抽出装匕首的皮鞘。雪亮的刀光映在他脸上,一条白色的光带横盖住他的两只眼睛。在刀光里他的眼睛和眉毛渐渐耸立起来:“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就杀了那几个家伙。”

    ……

    抱剑男孩和黑衣男孩已经离穿军装的小男孩有一段距离了。

    两边的建筑物造型都很大胆地采用了不同的几何形、不同的材质摞在一起,结构粗犷,“半成品”风格严重,不注重装修。比如锥形上顶着大正方体,大正方体侧面伸出铁皮钉成的管道,管道往上弯曲,通向木板做的屋顶。屋顶上放置着水箱。

    不过铁皮管道不是用来运输水的,与它相连的是与水箱并排矗立、但比水箱要高的圆柱形的铁质物。直径超过一米,所以不能称之为“管”了。

    与没有生锈的、光亮的铁皮不同的是,它外表生了厚厚的红褐色的锈,整个表面都是锈,已经无法看到它原本的样子。但是它应该很厚,被锈所腐蚀的只是表面薄薄的一层。有些被锈腐蚀的薄层已经脱落了,就像脱去死皮一样。脱落掉的部分露出里面的东西。但没想到脱落的铁皮并非与内部物质相连,与之相连的是空气。首先脱落掉的铁皮里面是一截空心,约有二十厘米的空心。经过空心之后,里面是黑色的粗糙的表面,像砂纸一样粗糙,上面满是凹凸的细颗粒物——诸如此类的建筑物堆砌在街道两旁。

    虽说是街道,但是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店门也是关闭着的。偶尔有几个顽童追逐着从街道上穿过,他们的身影在建筑物夹成的巷子里晃了一晃就消失了,空气里,他们的喧闹声往建筑物的另一面漂浮过去。雨停了,可天却依旧灰蒙蒙的,似乎比之前更阴沉了,许多片乌云都涌在一起,暗色从乌云集中的中心处向外蔓延,不消一会儿,他们头顶上的天空全被乌云所笼罩了。天上的云阴沉沉的,仿佛大雨将至的景象。

    “虽说雨停了,但似乎他的心里有了恨意呢。”黑衣男孩注意到变黑的天空,仰望了一下,“只有在你面前能看见他羞怯的样子。”

    “我现在有点儿担心祭会的人把他拉下水,”抱剑男孩轻柔地闭了闭眼睛,同时可以舒展细长的睫毛,他的睫毛在空气中瑟瑟地颤抖了一下;缓缓张开眼睛,眼睛里一片清澈,清澈见底,在清澈的底部蕴藏着深邃的目光,“修已经游说过他好几次,在我不在的时候。”

    “不让他步你的后尘……”黑衣男孩望着抱剑男孩。

    “不是,我是心甘情愿的,这是我的责任。”抱剑男孩突然有点激动地截断了黑衣男孩的话,不过,激动的表情还未完全冲上他的脸颊就被他及时按捺下去了,刚刚缩起的眼睛马上舒展开来,“他就不必了,牺牲我一个就够了。毕竟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虽然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但是……我不能不管他,他只有我这一个亲人了。”

    黑衣男孩微微动动嘴角准备说话,可是忽然眼睛里的光涣散了,他找不到自己本来要说的话了,低声安慰说:“放心,他只听你一个人的话,只要你不让他参加祭会,他就不会去的。只要你在,无论是祭会还是长老会都挖不走他的。”

    “天有不测风云,”抱剑男孩淡淡地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他就拜托你照顾了。”

    “怎么会?”

    “天有不测风云,世间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抱剑男孩说,语气是淡淡的,不过话语间透出一股苍凉,不知是不是因为话语之间的停顿拉长了,还是他在说话的时候吸入了一口冷气,“我是认真的,答应我。”

    “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黑衣男孩的表情有些无奈,“而且他根本不会听我的话,现在在这个世界上,他只听你一个人的。”

    抱剑男孩低下头去:“他的性格有些倔,有时还有点儿冲动,正是如此我才有点儿不放心他,”他抬起头,五官舒展开来,好像已从担忧中走出来,语气轻快起来,他只不过是把那份担忧压在了心底,“话说,你为什么不穿得吉利点儿,我都能预感这次的任务不顺利似的。”

    “别开玩笑了,”黑衣男孩微笑了,但微笑像微风吹过湖面,湖面泛起了一丝皱纹,风过去后就没有了,他在脸颊上浮出的微笑摇曳一下就没有了,尖尖的下颔微微抬起来,皮肤洁白,像冰棱似的,之所以这么比喻是因为他此时此刻的表情是低温度的,冰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要穿黑色的,今天是她的忌日。”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21_121341/45627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