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狗脸的兽 > 第5章 面具少年
    在会议室斜对面,有一扇白色的木门,木门敞开着,开了一半。从敞开的半边望进去能看见洁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彩色的画,但遗憾的是只能看见一半,另一半伸进木门里面。画上有浓重的绿色,所占的部分很大,充斥在上、左、下边。浓绿中有叉状的细细的褐色伸出来,冒冒头,又扎进葱绿里去——因为隔远看,无法看清楚细节——仿佛是枝丫,那浓密的涛涛地纵横在画上的绿色应该就是繁茂的树叶了,而且一定是叶片较小而且簇拥得很密的那种。

    屋里面很安静,摆设得也很简洁大方:靠着墙两边各有一排长椅。一排由三四张长椅拼在一起。除开摆放长椅的屋子的两边,屋子的另外两边,靠近门的一边比较空洞,只有洁白的墙面和墙上的三四幅小画框框着的油画,画得是龙身人面的战士,还有上一代长老的画像:肃穆的表情,浓而乱蓬蓬的形状不规则的眉毛,就像拧在一起的乱麻,一节一节的有粗有瘦充满着力度,比三角眉更粗更长;大耳垂,耳朵的轮廓曲曲折折,像被什么野兽咬掉了几小口似的;眼睛狭长,不知是不是眯起来了;小嘴巴四周紧巴巴的皱纹使嘴唇向嘴巴里面抿着,那些皱纹就像线一样把嘴唇缝进嘴巴里,几乎看不见嘴唇。可嘴唇周围没有胡子,也没有络腮胡,不像脸的上半部又是乱蓬蓬的翘起来的眉毛,又是乱蓬蓬的稀少但蓬松的竖起来的头发,所以值得庆幸,他的圆脸没有受到遮盖,虽然粘在上面的是皱巴巴的皮肤,紧缩的皱纹也匝在脸颊上,但是他圆脸的轮廓却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没有走形的原因是他脸比较瘦小,脸框子上是坚硬的骨头没有太多可以松弛的皮肉。他的颈有一半陷入了阴影里,阴影斜切过去。不过没有被阴影覆盖的部分——脖颈上竖直排列这许多条蓝色的线,像蓝色的静脉血管一样,但绝不是静脉血管,它们不像血管一样晦暗,它们蓝得很亮很鲜艳,似乎是发出的光亮。蓝色的线从脖颈一直到颔下,排满了整个脖子,直线连上去。两边的直到耳朵下面。不知道下面一直连到哪儿,因为脖颈已经是画的边缘了。

    这些画画工精细,人的神情栩栩如生。还有一幅画描绘着古代的奇兽——海利兽。油画下面竖立着一盆绿叶盆栽,高耸的从宽逐渐变窄的叶片形状像剑一样,在中间一弯曲,画出一个弧线垂下来。叶片重重叠叠从外到内抽出来,中心处的叶片要嫩绿一些,它们高高地翘起,翘到最高处。

    在长椅上坐着一个穿白袍子的人,在腰上用一根细绳缠了两圈,在腹上系了一个蝴蝶结,让蝴蝶结的两头垂着。袍子在大腿中间开了个叉,露出里面白白净净的、翘着二郎腿的两只修长的腿。虽然皮肤白又修长,但可以看得出来这是男孩的腿,因为皮肤和肌肉明显要紧一些,还有他的头发短短的。可是无法判断他的年龄。如果光从身高和肌肉骨骼发育的程度来猜的话应该在十四至十六岁之间——他戴着一张面具,这是我们无法准确判断他年龄的原因。

    面具是白色的,结实地贴在脸上,没有露出空隙。通过脸颊两边面具的边缘,可以看见面具的厚度大约有七八毫米吧,边缘上露出面具内部白色的粗糙的材质,但面具的表面是光滑的,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材质的。

    面具上在眼睛的部分开了两个窟窿,从这里可以看见两只眼睛:很明亮,神采奕奕,眸子上反射着一层明亮的光;微微露出一抹上眼皮的黄褐色,微微向上拱着划过圆窟窿的上方。只露出中间那一截,两边的末梢都藏匿在黑暗里。是单眼皮。面具上装饰着黑色的图案,很抽象,是由单一的线条勾勒而成,像藤蔓一样在面具上,但又不显得杂乱,很是美观。面具左右两端凿了一个小孔,穿着一根皮绳匝在脑袋上。他头发乌黑。

    屋子里还做着另外一个人:二十多岁,鹅蛋脸,平平的眉毛,小鼻子,脸颊上铺展着又长又深的笑纹,深深地切入到颊里。他同时张开着嘴巴,仿佛在空气中寻找着未完的话;但短的平头,眼睛有点儿狭小,但眼珠子却像月光下的湿毛巾似的不断拧出有点湿润的皎洁的眸光,眼睛的焦点始终处于飘忽不定的状态,散漫而又热情开朗地看着面具少年。

    他穿着一件麻黑色的上衣,上衣又宽又长垂到大腿,包住他的腰部和臀部。他用一根灰色的细绳束着腰,勒出他的腰围的大小。腰比较小,属于扁平的那一种。当然,一同勒出来的少不了穿插在绳子两边的瘪下去的皱褶。

    他的精神和活泼并不局限于他的脸上,他浑身上下似乎都被他活泼的神经所控制着。他并不坐着,站也站不直了,歪着身体,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一只手向后撑着,撑在长椅的靠背上,全身似乎有一种欲向后仰的趋势,但是一直处于欲仰未仰的姿势之中,偶尔耸立起肩膀,头漫不经心地向上仰着,看着面具少年,偶尔又微微弓着腰,弓着脖子,向面具少年点头似的,一个弯曲的背部接着一个低下去的脖子,像桥似的跨过他与面具少年之间的距离与空气,来到离面具少年很近的地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脸上的笑纹也像叽叽喳喳说着话似的不断变换着长短不一的弧线。来听一下他都念叨些什么吧:“你叫什么名字?”

    面具少年沉默着。

    “你们就来了两个人吗?那你是他的保镖还是手下呢?”

    面具少年依旧沉默着,似乎根本没打算搭理他,可他还满不在乎地唠叨下去。

    “你在那里担任什么职务?你多大了?为什么要戴着面具?难道脸上有疤痕?”

    他忽然停止了说话,把脸转向会议室的方向,脸上堆积很久的微笑像雨后的乌云一样散去了,他的表情平淡下来,两只平平的眉毛在眉头处稍稍往上翘,鼓出两个小团:“不知道他们谈得怎么样了,”他在心里进行了短暂的沉思。但不一会儿,还没沉思出结果来,细细的沉思就像线一样在心里断掉,这条线应该是拴在他的眉头和脸颊上,扯得很紧,使眉头皱起来,把脸上本来蜿蜒着的笑纹也绷平了,绷得没有了,如今这线一断,眉头立即松开了,脸颊的笑纹也回弹了,脸边的两条笑纹把嘴巴包围了一个圈,“话说,你们这次来究竟是来谈什么呀?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跟在佳马少事身边的是一个穿红色长袖衫、短头发的男孩子,那孩子很开朗,微笑的样子很好看,我挺喜欢他的。对了他腰上佩戴着一把刀,听说是一把叫‘殉葬夫人’的名刀,很漂亮的刀,翠蓝色的刀鞘很精美呀,我可是连‘波罗涅’也不怎么喜欢的呀——为什么他这次没来?”

    “你说的是蓝道夫吧。”面具少年忽然说话了,声音低低的但很清楚,也很轻柔。因为是从面具下面穿透面具再传播到空气中的,所以有点儿嗡嗡的小杂音。

    他双手交叠着放在翘起的大腿与小腹之间的沟痕里,因为他翘起的二郎腿到现在还没有放下来过,不但看上去并不粗野,那修长而光滑的腿悬在空中倒显得有点小俏皮。

    当然仅靠悬在空中的修长可爱的腿是不足以显出整体的俏皮感的,再看他的背,肆无忌惮地向后仰着靠在椅背上很符合少年的不羁的性格,仰得很肆无忌惮,没有成年人的拘谨。

    脖子露了出来,很是柔软,跟着仰起的脖子以一个小弧度弯上去,目光可以滑过还没完全凸出来的喉结来到他往下伸出来的下颔的尖端,喉咙几乎与地面平行。站着时平视的视线可以与它直线相触。

    下颔的尖端圆润而窄,被白嫩的皮肤包裹着,令你目光不由自主地从这尖颔往上,往面具里面发动联想,你脑海里可能会浮现出面具下的一张俊俏可爱的脸:这些小细节都是俏皮的体现。但是,在这里必须要说,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沉稳,虽然低而且在面具下面有些不稳定,但是很沉稳。他放在大腿与小腹折叠起的沟痕里的双手合得紧紧的,十指交叉在一起。“还有一件事,”他说,那个平头男子也注意到了面具少年略微停顿的这句话,认真听着,“你怎么知道他这次没有来?”

    平头男子倍感惊讶地睁大本来不算大的眼睛:“他来了吗?”

    “他可是少事最忠心的小跟班哪,”面具少年说,他的头歪了一歪,挪动了一下位置,找到合适的可以支撑后脑勺的地方后,把头抬正了望着平头男子,“对了,你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竟然做起了接待员,金明?”

    平头男子惊奇地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之前见过我吗?”

    “你的大名谁没有听说过,在围捕小蓝儿的时候曾单挑过甚辉,”面具少年说,“十三路崩斩很厉害嘛。”

    平头男子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哪里哪里,”他憨态可掬地笑着,同时弯起一只手肘,把手放到额角上轻轻地拍了拍额角,“你这么说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但是,”面具少年突然又做声了,语调往下转折了,更低了,“我在人类那边看到过有个人会十四路崩斩。”

    “真的?”平头男子惊讶地说,那一瞬间他余留在脸上的淡淡的笑容固定在脸上,像凝固了似的。可令人惊讶的是他未露出任何一丝的嫉妒与不满的情绪,仿佛只是听别人讲故事,讲到离奇的情节时,不禁发出惊讶的疑问。

    他拍额角的那只手不再继续拍额角,可是也没有放下来。额角上有一撮短短的毛毛糙糙的头发,他的手顺便摸起那一撮头发来。

    脸上有一层微笑的“壳”,之所以称之为“壳”是因为他的微笑的笑纹还停留在脸上,但却凝固着没有动,似乎他在想着别的问题,注意力从表情上暂时抽离出来,转移到别处。

    他眨巴着眼睛,眼珠子略微往上顶着。显然看他的脸色,他还是陷在思考之中:“但是正宗的崩斩没有十四路的呀,可能是别的流派吧。”他思索着,不过很快他便让脸颊上凝固的微笑重新流动起来,好像融了冰雪,气温回暖了一样。

    他把手从头发上拿开,放了下来,眼睛朝面具少年看:“我在很的很好奇你面具下的脸是什么样的,”他说着,弯下腰,双手按着自己的大腿上,这样他的背部几乎平直着横在空气里,双腿与上半身几乎构成了直角,上半身中唯独他的头是竖起来面向面具少年的,并且脸上勉强揉进去几丝谄媚的笑容,“让我看看好不好,越是神秘的东西我越是好奇,你不让我看我今天一天饭都会吃不下的——我不会嘲笑你的,并且你要相信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我曾在菲卜医生手下帮过忙的,什么恶心恐怖的东西没见过,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吓晕过去的。再说我还想用‘波罗涅’来换那个叫什么……哦,蓝道夫的‘殉葬夫人’,可不能现在就挂了。给我看看行吗?哥我会给你保密的,严格保密的……”他絮絮地念叨着。

    面具少年半天没说话,仿佛根本就没把平头男子刚才的一大篇话听进去。他不再靠着椅背,挺身坐正,眼睛投射出漫不经心的向前平展去的眸光,可眸子正对着的并不是平头男子富含各种灿烂热情表情的脸,他是随意地向前放松地平视着的,喃喃地说:“你真的很想看我面具下的脸吗?”他的目光依然游离散漫地向着前方,聚拢了又散开,最后他轻轻地闭了闭眼睛,声音很轻柔,“不过,你可别后悔。”

    “后悔?”平头男子微笑着,微笑把他的眉头往上微微垫起来,但是垫得不够均匀,于是就有了一只眉毛偏上,一只眉毛偏下;抬起眼睛眯了一眯,做出嘲讽似的笑容,潜台词是:怎么可能?又有一股自信随着他的微笑像坚忍不拔的野花一样在微笑中摇曳着,“我怎么可能会后悔,我的词典里没有‘后悔’这个词。即使上次我闹着跟隐之祭司单挑,结果被削去了一只翅膀搞得现在都不能飞了,我都没有后悔。”

    “隐之祭司?亏你还能见到他。说起来我已经一年没见过他了。上次看见他还是集会的时候,”面具少年嘟哝着,忽然,通过面具的两个窟窿,看见窟窿里的两只眼睛闭了下来,柔黄的眼皮在中间闭合成一条淡淡的暗色的线,睫毛轻轻地覆盖着那淡淡的线,有一声,不,是一丝轻微的嘀咕声在喉咙处颤抖着,沉闷地沿着抖动着的喉咙到白色的面具,后来混在空气里。

    “戈兹。”他闭着的眼睛里,在黑暗的视野内跳动着一幅模糊的、闪闪烁烁的画面。画面上是一个人的背影,穿着黑色的风衣。

    画面上只容纳下他的上半身所以没能看见他风衣的能没到他身体的哪个部位,但风衣的皱褶却从下往上延伸到背上,三条深深的皱褶剖入黑色的风衣里。三条皱褶内部是黑黑的阴影,像沟壑似的。他留着较长的头发,从后面看,他的头发柔软地披到后颈,把后颈都盖住了。发质不佳,呈淡黄色,且头发并不浓密,被风轻易地就翻开了表面的一层,露出了下面的一层很薄的头发。通过头发的缝隙隐隐约约地看见白色的头皮,在颤动的头发里,在微风里仿佛也在微微动着。正在此时,他轻轻地向后转过来,转到一半,露出一张侧脸给人看,就此打住了向后的转动。从露出的侧脸看,光滑秀气的下巴不算太尖但也不算宽,以一个扁扁的“u”形的下巴向下伸着。从下巴到两颊两边并不是平滑相连的,它们之间过渡处有一个小波折,骨骼向外突出了一小截。从此波折上去便是圆圆的桃腮,从此波折往下就是瘦了许多的下巴。说实话跟圆圆的桃腮比起来,他的下巴算比较尖的了。稀疏的几缕刘海飘在离眉毛两厘米的额头上,不断地歪来歪去。唇很薄的小嘴巴很有弹性地拉宽了,嘴唇画成长长的“一”字。还以为他是想发出微笑,可是“一”字却张开了,变成了“二”字,中间露出洁白的牙齿。他那大大的没有瞳子的左眼,布满了血丝。他轻轻地蠕动舌尖:“你还要隐瞒多久?”

    面具少年睁开眼睛,从回忆里走出来重新面对现实,却正好面对着平头男子的嬉皮笑脸,笑脸正冲着他,隔他只有大约五十厘米。当然,要使自己的脸与面具少年的脸在一条平行线上,平头男子肯定要弯着腰的:“我都说了我不会后悔的了,你应该给我看你面具下的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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