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未从禅房出来之时,正有一缕清澈的阳光透照而来。
赵小婉在门前规矩地等着,见周未出来,她抿了抿唇,有些害怕,有些紧张。
“周……周前辈……”
她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喊道。
时隔近一甲子,她也不再是那个未经世事的少女。
周未在此刻也更明白。
无论是周未,还是赵灵儿,或是赵小婉,公孙盈……都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人总是会变的。
在漫长的时间中,一切都变了。
“你长大了许多。”
周未没有在意赵小婉的称呼,微微笑着。
“嗯……嗯……”
赵小婉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你往后有何打算?”
“我不知道。”
赵小婉语气有些窘迫,连连摇头。
赵灵儿若是要自行去前往宗门修行,她的确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若实在无去处,可持此玉简,去外灵海中找一处名为苍云殿的势力好生修行。”
“这乌龟傀儡则劳烦替我转交冰灵道友。”
周未一抬手,便将一枚玉简及一个巴掌大的银色小龟放在她手中。
赵小婉连忙接下,正欲感谢之际,抬手一看,周未却已消失不见。
赵小婉资质不凡,已是炼气圆满。
来日未必不能筑基。
周未遁走得很缓慢,回头再看一眼之时。
一道倩影忽然从禅房中走了出来。
有阵风吹过,翩翩落花,轻轻滑落到池塘。
而后山的寒冰似也迎着这晚春的季节,升起层层水雾。
两只从南边回来的燕子过路,发出些许并不嘈杂的啼鸣。
一位佳人的身影便是如此恍惚着。
周未低声念了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
……
周未从徐州返回中州的路上,正巧路过了南康城。
他忽的心血来潮,收敛起自身灵光,遁入城中。
周未将自己的容颜略作调整,原本清秀年轻的面容多了些许沉稳沧桑。
走入南康城,又过了桥。
桥下的“江氏豆花”招牌如旧。
已过去七年,江氏豆花的店面比从前更多了几间,生意依然极好,人满为患,络绎不绝。
周未在这市井味十足的店铺中坐下,招呼小二要了碗豆花,再要了壶酒。
豆花不老不嫩,碱水味道也不重,配上蘸水,味道正好。
听着周围凡人们的谈论:
“三娃是该蒙学了……”
“大娃呢?”
“已送去元道山当杂役,说不定过几年还能入道。”
“大娃有福分呐!”
“是他自己的造化,我们这些大人,能帮则帮,帮不了也全靠他自己。”
“说起来,今年这江氏豆花的千金,都年满六岁了。”
“老板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枚开灵丹!”
“这可是那些修行者们用于入道修行的神丹!”
“一旦入道修行,便可以延年益寿……”
众人们低语着。
如今的大吴因天星宗放开限制,对于开灵问道之事,不再如以往一般闭塞,凡人们大多知晓一二。
……
一壶酒很快喝尽。
周未摆了摆手,又道:
“小二!”
“再上壶酒!”
而正此时,一位头戴圆帽,身着黑色袄子的中年人匆匆忙忙来到了桌前。
他仔细地辨认了下,揉着双眼,确认之后眼中的神采越发明亮了。
“周……周……”
“周仙师!”
他压低声音说道。
而这中年人,也正是当年在青龙湾与周未结识的那江高禇。
“听小二说……有位像您的人……”
江高禇的语气格外激动,他的确已经找周未已经找了许久。
他在第二日周未走后,看到周未留下的开灵丹及功法,顿时明白了一切。
他记忆力出色,因而他迅速找来画师,按他的记忆为周未画了一幅画,并请人按此寻找。
不过七年时光匆匆,他也没能找到周未。
却不曾想,意外在今日遇见了周未。
“小五!小典!”
“带贵客到上房去!”
周未微微一笑,并未拒绝。
他心血来潮,或是冥冥之中,指引他来到此地。
……
……
江高禇的酒量已比七年前要好上许多。
数碗酒后,他也只是面色红润,未曾醉倒。
言谈之中,周未已经了解到,自当年一别之后,江高褚便果真彻底放弃了仕途。
把心思都放到了自家店面和家庭中。
他经商颇有头脑,果真将“江氏豆花”扩张了数倍。
“周仙师!”
“你果真神通广大。”
江高褚恭恭敬敬地敬酒,“内人的确生了个女儿。”
“自当年与周仙师一别,已匆匆七年,内人怀胎十月后才生下小女。”
“如今是六岁有余了。”
周未微微一笑,举杯问道:“不知令爱可曾开灵?”
“去岁晚时,小女便服用了那颗周仙师留下的开灵丹。”
“参照仙师留下的功法,已经粗浅的走上道途了。”
“小女开灵之后,今年竟意外被元道山的仙师看中,说小女有什么上品道体。”
江高褚高声笑着,极为自豪高兴的模样。
“我也不懂这些……不过那元道山仙师许诺,说再有数月,就接小女入门修行。”
“真是想不到……我江家也能出位修行的仙师!”
周未面带笑意,口中也说着恭喜的话。
“对了……周仙师这枚开灵丹……不知应当付多少钱?”
江高褚小心细问道。
“江大哥已是付过了。”
周未悠悠道。
“付过了?”
江高褚一愣。
“便算是江大哥的船费。”
周未摆了摆手,示意江高褚不必在意,又道:“不知令爱姓名?”
正巧此时,江高褚的妻子苏婉琴正带着个穿着红夹袄子的麻花辫小姑娘走了进来。
这小姑娘容貌与她母亲很是相似,脸颊微红,粉嫩可爱,身前用红线挂着个香囊。
只是周未在看到她的时候,忽然识海感受到了一阵熟悉的悸动。
看着周未盯着她,小姑娘有些害怕地躲在了苏婉琴身后,只露出了半个脑袋。
“琴儿!这可是你的恩人!”
苏婉琴当即把她拉了出来,严肃地说道。
“周……周仙师……”
“小女名叫江琴。”
“是高褚说,要以他的姓,再从我名中取字。”
“仙师若是觉得不好,还可替这孩子改名!”
江高褚也连连应和道:“对对!”
“周仙师来改!我们这些凡人哪取得出好名字!”
周未却是有些失神地微微摇头。
“江琴……”
“此名字很不错。”
周未深深地看了江琴一眼,有些遗憾有些释然。
江琴在苏婉琴的鼓励下,一步步地走到了周未面前。
她微微颔首,用乌黑的眼眸看着周未,嘴唇紧闭,默默地没有言语。
“快叫伯父……”
苏婉琴正想如此说,却被周未拦住。
“你叫江琴?”
周未笑着。
“我叫……我叫江琴。”
她怯生生地说着。
“你觉得该叫我什么?”
“该叫……”
江琴思索了一会,“公子……”
周未摸了摸她的头,从怀中摸出个巴掌大小的银色乌龟。
“这是给你的玩具。”
江琴眼前微微一亮,她以为这个小乌龟是银子做的,那一定很值钱,随即她立马摇了摇头:
“我不能要。”
“这东西不值钱。”
周未劝说了一番,还是苏婉琴替她收下。
母女二人连声道谢着离去。
只余下江高禇、周未二人把酒言欢。
直至月已高悬。
江高褚已经醉去。
周未站在窗前,看着门前的小河东流而去,天上的明月又弯又亮。
喝醉酒的客人从一头的街走到另一头,走至江氏豆花前停下。
他举杯对着明月,高声吟道: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只是明月仍在,彩云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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