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画差一寸就贴到方湘脸上了,方湘愣怔着后退了一点,才看清画中人。
这一看,简直把方湘看懵了——他从未见过如此与陈济相似之人。
事情有点大,来得也有点突然,方湘不敢做主,忙拿着这幅画飞速跑到璇玑殿求见陈济。
陈济见到画像,听说是司姚在十年前为他生过一个儿子,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这怎么可能?
陈济立刻随方湘来到延明殿,拿着画像,当面质问司姚:“这当真是朕的儿子?”
“您……您忘了,那次……咱俩都喝多了……后来我心里别扭,就入宫住在我母后那里……半年多都没回家……”司姚低着头,声音很低很低,半晌不敢抬头看陈济,看不出是害羞还是心虚。
陈济回忆着,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司姚看上了王敬,执意与他分房睡,后来偶有一次,两人都喝了酒,不慎又睡在了一起,睡醒后司姚很生气,发誓再不见他,然后入宫住了很久很久。
时间是对得上,但陈济仍然感到难以置信,“既然如此,当年为何不告诉朕?”
“当年……当年我不是一时糊涂嘛?我发现有了,又想改嫁,就……就不愿意说出来,孩子生下来之后,我也没管过……没想到……母后心疼外孙,一直让人暗暗养着呢……”
说着说着,司姚竟流出了眼泪,扑腾一下跪倒在陈济面前,“皇上……当年都是我的错……我已经悔悟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看在孩子的份上……”
陈济没有说话,他盯着画像,看了又看,不知真人是否与画像相同?
思虑至此,陈济便吩咐方湘:“你亲自跑一趟,照着这个地址,看看是不是真有这样一个孩子。如果有,就带回来见朕。”
方湘领命,即刻出发。
司姚又扯住陈济的裙摆,痛哭流涕:“皇上……皇上……求您不要让我搬到永福宫……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陈济略略思索了一下,做出了决定:“河西王及其所有母妃,今日务必迁居永福宫。司姚原非河西王家眷,暂还留于延明殿。”
“谢皇上恩典!谢皇上恩典!”司姚破涕为笑,对着陈济连连磕头。
成宗遗妃们个个都绷紧着脸。
陈济又瞟了司姚一眼,淡淡发出警告:“如果被朕发现你是骗朕的,你会死得很惨。”
司姚陡然一惊。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司姚怕极了去住那个冤魂宫殿,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只能硬着头皮扛到底。
如例行公事一般,陈济每次从外头回到璇玑殿,都要先到偏殿去看桃叶一眼。
这次也是一样,陈济轻手轻脚来到桃叶房外,果然如之前的许多次一样,没有看到桃叶。
采苓低声告知:“桃姑娘大多时候还是躺着的,帷幔遮住,奴婢们都不敢打搅。送进去的饭菜也很少有动过,常常都是端进去什么样子、端出来还是什么样子。”
“饭菜很少有动过,那就是说,她偶尔还是吃几口的?”陈济认真地分析着。
“奴婢觉得,她并不拒绝饮食,像是吃不下。据田姑娘说,进食那么少,根本养不住身子,更别说……”采苓停顿了一下。
陈济忙追问:“更别说什么?”
采苓很低声地答了一句:“更别说养胎了……”
陈济刚开始听采苓描述时,还在心里打算着,得要求田源给桃叶开一些有利于脾胃的药,可是当他听了采苓的最后一句之后,忽而感到心里乱糟糟的。
「若生个男娃,就势必有为父报仇的一天。臣不信,皇上能心甘情愿替仇人养孩子?」陈亮的这句话回荡在陈济耳边。
他没有再说话,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坐在书桌前,陈济又一次打开了司姚给的那幅画像,盯着一直看,一直看。
他不敢承认,他好像有点期待这个孩子,虽然他一向厌恶司姚,可是似他这个年纪的人,谁家还没孩子?
他少年时的同窗早就儿女成群了,偏偏只他没有。
其实他有,司蓉为他生下的那个孩子,绝对是他的亲生儿子……
「陈贼!你嗜血上位,必将断子绝孙,得逞了也是后继无人……」徐慕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如炸雷一般,忽然出现在他脑海中。
陈济望着画像,静静地苦笑。
嫡亲的骨肉已经没有了,他现在居然去期待一个未必是自己的孩子……
陈济觉得自己实在可笑。
又一日,下朝后,马达跟随陈济同行,向陈济汇报:“自皇上下令组建「飞龙军」之后,人人都誓死效忠皇上,向臣递名帖的人不可胜数。但臣以为,事极必反,皇上亲兵不宜过多,何必弄出如此兵种复杂的庞大之数?”
陈济早料到如此,他笑问马达:“你可知,朕增添亲兵的目的何在?”
“臣不敢妄加揣测。”
“我们陈家是行伍出身,这在当初自然算优势,可是如今,他们的兵力都比朕强啊,尤其是那个陈冲……所以这新兵筛选,你懂吧?”陈济望着马达,眼神饶有暗示。
马达点了点头。
“不过,咱们不能做得太明显……”陈济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低声道:“事缓则圆,这件事,你就慢慢做,一点一点地抽调走他的兵,而且也不能只抽他的兵。精兵固然好,可忠心才是最重要的。但忠不忠,日子久才可能知道。反正那是个庞大之数,正好细水长流。”
马达领命。
陈济细思着,又说:“这次朕广开大门,按理说,所有将士都应该踊跃成为朕的亲兵。但各府之中,必然都有不曾递名帖的,这些人,你要格外留意,凡卒长以上的,你要列一张名单给到朕。”
马达又领命。
“还有,飞龙军的人也可以调回原处、或调到别处。毕竟,亲兵也不是越多越好,如果有人需要进来,那就得有人出去。更重要的是,朕不希望陈冲他们手下的将士太稳定,大家换来换去,多有意思?”陈济露出诡异的笑,凑近马达,“但这个怎么「换」,换作何用,你要心里有数。”
“臣大概明白。”马达应答。
两人又行进了一段,马达见陈济没有再吩咐别的,才禀报:“臣今日单独求见,还有另一件事。”
陈济笑道:“你讲。”
马达突然原地跪下,伏地叩首。
“你这是做什么?”陈济一脸惊愕。
马达低头道:“微臣僭越,不得不谏言一句,皇上此番改革官制,未免过于儿戏。”
“额……可能是有一点点吧……”陈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马达却一脸严肃,又进言:“这几日,左丞相府上门庭若市,吏部尚书何阳、兵部仆射牛鹏、礼部仆射陈辉、武库司主事赵诚、监察司员外郎郭淮都以各种方式进献了巨额财物。”
“啊?为什么?”
“因为这些人都与左丞相有些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因为他们此番官位晋升多得左丞相之力,因为您把张贵人宣布成左丞相的义女,而司蓉公主和桃姑娘都没有父亲。左丞相已然是百官之首,又成为唯一的国丈,巴结当然要趁早。”
陈济怅然无语。
“您就只想着防备五兵尚书他们,您对左丞相怎么就那么放心呢?”
陈济愣怔了一会儿,弯腰扶起马达,轻声问:“有人贿赂你吗?”
马达答道:“臣不配。”
陈济不由得皱眉。
马达又说:“人对人的印象往往是根深蒂固的,微臣乃奴籍出身,皇上强行将臣放在右丞相这个位置上,只会被他们更加鄙夷。”
陈济微微一声叹息,无奈地摇头,“朕是因为小时候一直敬重陈亮,才信任他。细想起来,这些年对他了解其实并不多,没想到他会如此急功近利。
可是,朕才刚抬举过他,若立刻查他,有诸多不妥。你知道,原齐国有十六州,自朕即位,上表恭贺者只有一半。不恭贺便等于反对,还不知他们背后图谋什么呢?
尤其兖州刺史王逍,是王敦、王敬的亲叔父。兖州地处两国交界,王逸在北魏,一定已经知道了王敬之死。若京师有变,朕只怕有人会趁虚而入。”
马达应声道:“可京师现在也并不安定,中书令一直空缺,中书省一团乱。”
陈济笑而不语。
马达谏言:“臣以为,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既然同步建立,规制便该相同,为何要让五兵尚书和尚将军难堪?”
陈济冷笑着答道:“陈冲居功自傲,竟敢公然说什么……朕即位,他才是首功?”
“五兵尚书确实是首功。”
陈济回头凝望马达,那样的话,若是别人说出来,他一定会生气,但出自于马达之口,似也无妨。
马达又说:“臣把京中百官分四派,第一派是交州入京者,以左丞相为首;第二派是成宗旧臣,多来自永昌,以尚将军为首;第三派是昔日驻京的陈氏一族,以五兵尚书为首;第四派是孝宗时期的老人,以王敦为首。王氏虽已剔除官籍,但其势力仍在,所以中书令一职很难有人胜任。”
陈济听得饶有趣味,笑问:“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理应使这四派在三省六部尽可能势力均等,相互制衡。既然兵部设左右尚书,不如各部都设左右尚书、左右仆射,所增平级职位,必得分属不同派系,防止以权谋私。至于中书令一职,臣举荐左丞相之子。”
“你刚才还嫌朕给左丞相的权利太多,怎么这会儿又叫他儿子去做中书令?再说了,他儿子才刚二十岁,合适么?”
马达解释道:“王敦已经做了十几年的中书令,朝中对王氏一门死心塌地的人太多了,您想换用自己的人,很难带得起来偌大的一个中书省。唯有左丞相之子是王敦的女婿,才有机会慢慢笼络他们。”
听到这里,陈济忽而想到,陈亮之子与王敦之女成婚后,那么快就有了孩子,可见感情不错,他倒很想知道,究竟是谁收服了谁,好像眼前就有个现成的试探机会。
于是陈济又笑问马达:“可是巴结陈亮的人越来越多怎么办?”
“您给五兵尚书封王。同为族亲,同为首功,您封了一个王,对另一个就是极大的敲打,他自己会思量。”
陈济很吃惊:“封陈冲为王?”
马达点头:“五兵尚书为您出生入死,几乎也是拼上了身家性命,您不能因为猜忌他就打压他,这不合情理,封王正好以慰其心。”
陈济冁然而笑,他记得陈冲那天当面反对马达做丞相,马达今日却背后建议给陈冲封王。
“好吧,都听你的。也只有你,对朕的事情最操心。”陈济笑盈盈,一只胳膊拐住了马达的脖子。
马达颔首致意,道:“蒙皇上器重,臣第一次身居高官,没有经验,只能现学现用,总要对得起这个位置。”
“没事儿!朕也是第一次当皇帝,也没经验,咱们一起研究!”陈济笑呵呵的,仍拐住马达往前走。
不知不觉中,他们走到了璇玑殿。
方湘早在门口等候多时,一见着陈济,赶紧跑了过来:“皇上,臣已经把人给您带回来了!”
“在哪?”陈济立即松开马达,快步进了门。
马达一脸疑惑,忙拉住方湘问:“什么人?”
方湘伏在马达耳边悄悄说:“司姚公主十年前给皇上生的儿子……”
马达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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