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记得化学课上讲过,白磷的燃点只有40度。
虽然近日天气寒冷,可武者之间交手后产生的摩擦,足以让外衣的温度在瞬间超过40度,外衣的夹层里如果有白磷,当然会自燃。
桃叶此刻才明白了司修昨夜的眼泪,他虽接受了岳父的谏言,心中却是不忍的。
最让桃叶难以置信的,是她心心念念爱着的二哥,他一手策划了这场骗局,难怪他并不担心这些人拿到太子令牌后另做别用,原来他竟老早就打算好了要将这些人烧死……虽然那些孟氏族人与他们非亲非故、虽然那些人也曾仗着孟太后的势力作威作福……可那毕竟是三百多条年轻精壮的生命啊,就要这样被活活烧死吗?
她觉得自己真的好傻,当时王敬跟她解释说是「给衣服做个记号而已,好把白氏和孟氏两族的人区分开」,她居然就信了,现在想想,衣服的记号应该做在衣服表面啊,怎么可能做在夹层中?
不待桃叶多想,孟氏族人们燃烧的速度很快,所有人只是呀呀喊疼,根本没有机会向任何人交待一句话。
司姚满脸惊愕,脑袋乱轰轰的,她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竟只能眼睁睁看着血亲族人们被火吞噬,炽热的灼烧感逼得她连连后退,失声喊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连不远处的韩夫人、侍卫们等人也看着有点懵。
有一部分孟氏的女眷也被吸引到这儿附近,看到自家男人被烧,哪还顾得上什么规矩礼仪,都纷纷跑进式乾殿,试图找东西帮忙灭火。
但是,她们根本没有机会。
式乾殿左右的围墙上突然跳出数百名弓箭手,就在孟氏女眷蜂拥而至的一瞬,箭如雨般飞来。
面带沧桑的中年妇人、如花似玉的青春少女,甚至是那些尚在懵懂之中的孩童……一个个都被箭雨射穿,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之中。
那个声声呼唤着“爹”的五岁女娃孟婉,在抽泣着奔向父亲孟泓的短短几步路途中连中数箭,小小身躯就被那长长的箭支撑着在原地半坐半立,不再动弹了。
“不要!”桃叶的脸上,早已泪痕满面,看到连那些蹒跚学步的孩子都无辜惨死,她再也看不下去,不由自主狂奔上前,竟妄想着要从箭雨中去抢救下鲜活的小生命。
没等到她近前,一个比她更疾速的身影,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截住,不允许她靠近式乾殿惨烈的火光箭雨。
桃叶抬头看到,拦住她的人正是王敬。
不知是怎样的心态,桃叶抬手便是一个耳光,挥过王敬脸上,她痛哭流涕着,恨恨地说不出一句话。
王敬也一言不发,只是一手攥着桃叶的胳膊,控制了她的自由。
在这般晴朗的白日,以个人体积为极限的火光还是不够耀眼,短促的燃烧不多久就将孟氏男丁化为灰烬,地上遗留的只有一堆被射杀而死的女眷尸首。
还有一个跌坐在地上、哭得已经无泪的司姚,她手里还紧紧握着太子令牌,痴痴望着一地碎骨、骨灰,仍然懵懵的。
这时候,司修带着十数名侍从来到式乾殿,他环望着式乾殿,一脸惊讶之色。
韩夫人看到司修,便笑盈盈质问起来:“太子来得正好,不然本宫也要派人去请教呢。你怎能将令牌交于长公主?怎能允许孟氏族人擅闯官家寝殿?”
司修脸上吃惊的神色越发凝重,目光落在了司姚身上:“姑母,果然是您偷了我的令牌?”
“偷?”司姚迷惘地抬起头,重复了这一个字,她好像一时间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司修满眼失望,如痛心疾首般斥责:“您近来常常探望我,关心我的伤,我一直感动不已,以为是姑侄情深……没想到,您竟然盯上了我的令牌,寻机窃取?您怎么可以这样做?”
“我……”司姚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陡然一惊,站起辩驳道:“你胡说!明明是你把令牌交给我的!是你叫我带人来硬闯式乾殿的!”
“姑母,我身边的人都知道我平时是令牌不离身的,怎么会轻易交给你呢?我一向敬您、维护您,您怎能陷我于不义?”司修不住摇头,哀伤着几乎流泪。
韩夫人听了,似笑非笑,也将目光转向司姚:“真没想到,长公主上次弑君未成,这次竟敢窃取令牌,假传号令,明目张胆地带领孟氏族人闯入官家寝殿,意图对官家不利?”
“你们……你们简直一派胡言……你们是商量好了要害我……”司姚流着眼泪,无助地伸起胳膊,手指指过司修,又指过韩夫人,顿时有百口莫辩之感。
韩夫人几步走到司姚身边,随手抓取了司姚手中的令牌,塞给司修。
司姚两手空空,环绕在孟氏男丁的骨灰、女眷们的尸首中,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时间几乎崩溃。
她突然往外跑,朝着围观的那些皇家亲眷、大臣、宫人等放声大喊:“官家早已驾崩,韩夫人勾结大司马隐瞒死讯,是太子命我前来闯宫戳穿他们,如今却翻脸不认人了……”
说了这几句话,司姚似哭似笑,疯疯癫癫,手扶门框,嚎啕不止。
皇亲、大臣们左右相顾,一听见「官家早已驾崩」,都茫然失色。
韩夫人闻言,立即厉声喝止:“长公主可真是疯了,竟敢公然诅咒官家?”
司姚蓦地回头,瞪着韩夫人高喊:“说我是「诅咒」,你把官家请出来给大家看看啊!你敢让满朝文武来看一眼吗?”
待司姚话音落,式乾殿中斋的大门被两名宫婢打开。
众目睽睽之下,司元出现在中斋门内,大司马尚云、太医令田源在左右搀扶着,一起从中斋内走出。
“官家万岁万岁万万岁。”
式乾殿内外,韩夫人、司修、众大臣及官眷、宫人等一齐跪下,山呼万岁。
这次,司姚是彻底看傻了,倚着门框的身子慢慢向下滑落,直至跌坐在门槛上,目瞪口呆。
司元望着满院狼藉,慢慢走到司修身边,递给司修一张纸。
司修忙双手接过,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乃是张小宛为孟太后之命案所写的供词,落款处还有张淑媛的印信。
司修揣摩着司元的意思,忙举起那张纸向众人开口:“先前太后猝然长辞,大司马已查明,乃太乐署乐丞桃叶为报私仇所为。证人张淑媛的供词详细陈述了案情经过,且桃乐丞也于几日前死于狱中,此案已结。
但长公主和孟氏族人仍以此为借口,多行不义,其罪当诛满门。然当今官家仁慈,入宫行凶者皆已自食恶果,不再追究,孟氏族人中其余在外者,亦赦免死罪,流放至永昌。”
听了太子这番宣判,众臣忙都叩拜吹捧:“官家英明。”
“英明,英明……官家果然英明……”司姚大哭大笑着,仰坐在式乾门的门槛上,她心知肚明,孟氏一族中地位尊崇者都死在了这式乾殿,外面剩余那些虾兵蟹将能成什么气候?且赦免死罪也不过是流放永昌,那永昌还不是太子母亲白氏一族的地盘?
泪眼模糊中,司姚又一次环顾了式乾殿内外的所有人,忽一眼看到了王敬。
她霎时明白了什么,抓狂般离了式乾门,奔到王敬身边,双手扯住王敬的衣襟:“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在背后出谋划策……太子不是那样的人,是你煽动他的!你借机公报私仇!是你……”
哭着、喊着,司姚忽又浑身无力地瘫在地上,歇斯底里地鬼哭狼嚎。
王敬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唯有方才攥着桃叶胳膊的那只手,慢慢地松开了。
桃叶看着眼前跌入人生低谷的司姚,似乎忘记了昔日的仇恨,心中涌起的竟是无限怜悯之情,但她做不了什么,只是呆呆站着,显然司姚没有认出她这副丑化的妆容。
韩夫人走向司元,尚云、田源都忙后退一步,韩夫人便挽住司元的胳膊,淡淡地问:“这长公主……也该当死罪吧?”
司姚听见韩夫人的话,陡然又从地上爬起来,她脑海中忽然闪现过母亲的影子,她记得,在她上次收拾大批行装、搬离安寿殿那天,孟太后给了她两个荷包,一个黄色的,一个红色的。
当时,孟太后对她说:“今日一别,不同往昔,也许难以再相见,也许我从此不能再护着你。他日你若落难,我这两个荷包,或可救你一命。如果落难时你仍是公主身份,就打开那个黄色荷包;如果落难时你已不是公主,就打开那个红色荷包。切记,不要拿错了。”
自那之后,司姚便将这两个荷包每日每夜都贴身带着。
想到这里,司姚忙向贴身里衣内取出了黄色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字条。
她将字条伸开,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血浓于水」。
司元看到了司姚打开荷包这个动作,心生好奇,便抬脚向司姚的方向走来。
司姚一见司元走来,顿时一阵惊恐,她还没想明白母亲所留字条的用意,只凭着对字面意思的理解,慌乱中抬头朝司元大喊:“你不能杀我,我是你的亲妹妹!如果你敢杀我,父皇在天之灵都不会原谅你的!”
内外一片静默,司元径直走到司姚身旁,吓得司姚失手将字条掉在地上。
司元俯身,捡起了那张字条,一眼认出那是他的弟弟孝宗司昱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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