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姚正忙忙地装车,忽听见王敬的话,不由得扭头愣住,管家赵四也随之暂停了一下,面面相觑。他们都听得懂,「不属于王家的人」指得自然是他们,这是明摆的事,可「属于王家的财物」……
果然,接受指令的楚黎也有点迷惑。
“属于王家的财物?侯爷说的是……”楚黎不太确信地看了看司姚等人正装车的物件。
王敬突然脸色阴沉,厉声质问:“长公主今日所搬之物,皆为王家私产,难道你不知道吗?还不赶紧去集结武士,更待何时?”
楚黎见王敬发火,不敢再多问,赶快让旁近的丫鬟家丁都分头去叫人。
司姚环视周围,望着王敬和四散去集合武夫的家丁,陡然一惊:“你……你什么意思?这些都是我母后留给我的,如何是王家私产?”
“长公主记错了,这些都是长公主当初回宫陪母短住时从王家带去的行李,曾暂寄于孟太后宫中,而后臣亲自入宫迎接长公主回家时带回,自然是王家私产。如今长公主与臣既已和离,王家之物,自然是一个子儿都不能带走的。”王敬难得回应司姚一次,此次却破例答了一大番话,且这话铿锵有力,然而却是一句比一句语气刻薄。
司姚傻眼了,她当然记得,当初孟太后为了躲避司元追查、顺利将体己转交给司姚,才将这些贵重之物谎称为行李藏入王家,而王家一向清廉,不看重银钱,她如何也没想到王敬会来这么一招。
不及她多想,王家武士已齐聚中院。
楚黎汇报:“侯爷,人都到齐了。”
王敬只给了一个字:“搬。”
王家武士听令,立即七手八脚上去,将已经搬到马车上的、正在搬运的、尚未装好的箱子,悉数往回搬。
“住手!不许搬!给我拦下!”司姚癫狂大叫起来,呼喊着她的人去抢回。
赵四带着长公主府的仆从急忙拦截,一个个扑到箱子上按住、或者爬到马车上阻拦,甚至是站到箱子上对王家家丁猛踢,他们早先是跟着司姚霸道习惯了的,下手一向很重。
但这里是王家,王家的人远比长公主府的人多,完全可以五敌一,不一会儿就将拦截之人统统撂倒,摔了一地四仰八叉。
司姚叫喊得连声音都嘶哑了,几乎拼了命想要保护她的东西,奈何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了,最终还是护不住。
周云娘看得眼花缭乱,想要劝阻也不知从何劝起,只见两拨人都靠蛮力去争抢,毫不相让,抢东西很快演变成一场恶斗,不多久就将大大小小的箱子盒子全部打翻,金银珠宝散落了一地,连长公主府的马车都被砸坏了。
司姚亲眼目睹母亲多年积攒的珍宝就这样被作践,想起母亲生前对她的万般呵护,想起母亲死得那样凄惨,想到母亲死后她被欺负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瘫坐在地上,抚摸着一地杂碎,俯身痛哭。
直到赵四等人都折腾不动了,王家的人也就停手,楚黎向王敬汇报:“禀侯爷,都搬下来了。”
王敬又给了一个字:“撵。”
“长公主、赵管家,请吧。”楚黎带着王家一众男丁,气势汹汹地站在司姚面前。
听到王敬的逐客令,司姚泪眼模糊地抬起头,瞪着王敬,那仇恨的目光,如烈火灼烧。
“长公主,咱们走吧,好女不吃眼前亏……”赵四扶起司姚,低声劝说着。
司姚这才注意到,赵四早已鼻青脸肿,还有如春等丫鬟,凡是长公主府今日来王家的人,无一不是带着伤痕的。
也只有司姚没有再添新伤,算是下人们对长公主这个身份最后残存的尊重。
无奈之下,司姚只好带着她的人,相互扶持着,狼狈离开。
院子里终于安静,周云娘环视一圈,这满院的狼藉,恍如司姚初嫁到王家的第一晚那样,不禁感叹:“二弟有些过了……你们才刚和离,你便如此绝情,让人知道了难免说三道四……”
“大嫂若是怕被连累名声,索性分家。若不然,就按我的规矩来,倘或日后再放进来什么不该进来的人,莫怪我不认你这个大嫂了。”王敬的脸色很难看,完全没有昔日敬重长嫂的那般客气。
周云娘吃了一惊,嫁入王家多年,她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小叔子跟她说话时如此不留情面。
楚黎又来请示王敬:“侯爷,这些珠宝怎么处置?当真算作我们家私产?”
任谁也觉得,孟太后遗物算作王家私产是不合适的。
王敬答道:“登记数目,上缴国库。”
楚黎得令,赶紧带着人去收拾,尽可能将箱子恢复成原状,损坏之物自是不少,能修则修,不能修则记下。
王敬在那里站着等了一会儿,但收拾残局实在不是一件能快的事,等得王敬有些焦急。
后来王环来请王敬去吃饭,王敬也没有胃口,便将这些散碎金银珠宝的整理登记之事托付给王环,独自出门去了。
王敬当然是要去找桃叶的,他觉得桃叶应该是回了梅香榭,否则她也无处可去,而且桃叶旧日所存的体己也都是在梅香榭的。
如王敬所料,他刚一走出王家,陈济派的那几个兵就跟着了,如影随形,真的是不离一步。
不过,反正王敬已经是个瞎子,看不见这些人,也就权当这些人不存在。
他凭自己的直觉,拄拐慢慢摸到了梅香榭,几个盯梢的兵也一直跟到梅香榭门外。
梅香榭还如往常一样热闹,奏乐之声、喝彩之声不断传出,乱哄哄一片,但王敬可以判断得出,那里面没有桃叶的声音。
也不知门口站的都是谁,王敬只管跟人打听:“请问,桃叶桃姑娘在吗?”
一个姑娘嗤笑着问:“怎么天天都有人来打听桃姑娘?这世上哪还有什么桃姑娘?”
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桃姑娘因谋害孟太后一事被抓,死在狱中。这事满京城都知道,难道安丰侯不比咱们早知道?”
王敬呆呆站着,不知该说什么,果然像桃叶说的那样,京中认得他、认得桃叶的人都太多了,想要重新开始、正常生活,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他不能白来一趟,他只管扶着门框,走进里面,向内高喊:“桃叶……桃叶……”
听到桃叶的名字一遍遍被呼唤,屋内客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舞台上正跳舞的雪依也不得不停下。
“这位客官,你做什么喊那么大声?”雪依不乐意地走过去,认出是王敬,态度变得更冷漠:“桃叶不在这里,烦请安丰侯出去,别影响我们做生意。”
说着话,雪依便叫护卫们来撵人。
“不,我要找桃叶。”王敬挣扎着不肯出去,伸手摸到了一块桌布,在护卫们的推拥中,不慎将桌上的酒杯盘碗都拉扯下来,发出好大一声响。
采薇从别处匆匆赶来,示意护卫们散开,她上前扶住了差点摔倒的王敬:“安丰侯小心,跟我往后面去吧。”
王敬识别出,这个声音正是曾经来王家给他报信过一次的那个姑娘,应该是桃叶的好友,因此点点头,就跟着采薇走。
“采薇姐姐,你做什么?”雪依追了过来,拦在采薇前面:“桃叶姐姐说过了,谁都不见,尤其是这个人。你怎么还能带他过去?”
“桃叶说的那个,是反话。”采薇盈盈一笑,轻轻拨开雪依。
雪依一脸迷茫:“反话?为何要说反话?”
“等你有了心上人就知道了。”采薇微笑着,搀扶王敬从前厅的后门出去,进了梅香榭的后院。
王敬确定了桃叶在此,心中安定不少。
采薇边走边说:“桃叶一回来就求沈老板把她藏起来,这里最隐秘的地方,就是当年轻袖住过的屋子,因为外头的人都以为桃叶死了,沈老板也觉得藏起来比较妥当。这会儿沈老板正好出去了,我才敢带你过来。”
王敬点头,乃向采薇道谢。
他们走入一片梅树,由假山下的石洞穿过去,进入茂密的竹林,那竹子比先前长得粗壮了许多,几乎遮天蔽日。
行走在窄窄的土路上,王敬感觉到了周围的阴凉,知道必是极其隐蔽的地方,不久又踏入松软的草地,有琵琶曲传来,声声入耳,那调子哀婉低沉。
“桃叶……”
琵琶曲戛然而止,屋内传出了桃叶呜咽的嗓音:“你回去吧,以后也别再来了,太引人注意了。”
“你就打算这样把自己关起来,永远都不再见我了吗?”
“我在世人眼中是个死人,不便露面,请你见谅。我一个人在这里很好,只想图个清静,求你尊重我的选择。”桃叶似乎很果断,也很理智,就如上次在华林园她打算离开时那样。
王敬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他拄拐慢行,摸到了小屋门外,他感到那木门略有些潮湿,还沾了尘土,像是许久都没人住过了。桃叶就这样匆匆住了进去,怎么可能过得很好?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见我?”王敬问话的样子很泄气,他双手紧紧抓住拐杖,额头抵在木门上,看起来是那么失望。
桃叶在屋内,又一次泪流满面:“二哥,你懂我吗?我生在一个文明的时代,我是一个读过书的知识分子,我有我的道德观。现在与你相见、与你相守,对于我是一种耻辱……”
话未完,桃叶已经泣不成声,无法继续言说。
门外,王敬的眼泪也从眼角落下,他不明白,他半生规矩本分、用情专注,怎么就沦落到了「耻辱」的程度?
采薇在王敬身后站着,正疑惑着桃叶的话好怪,还没琢磨清楚,忽见王敬扭头原路返回,钻入竹林。
竹林中的小路又窄又滑,采薇生怕王敬摔了,再次跟了上去,却眼见王敬走出竹林、穿过假山、又越过那一带梅树,一直走到沈慧的阁楼附近,竟然一点也没走错。
采薇见王敬不停地往前走,离桃叶越来越远,不禁替他们着急:“你这就打算走了?”
“不走又能如何?她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王敬低着头,好似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
“可她从回来一直在哭啊,你听不出来吗?”采薇娥眉蹙起,满面愁容。
王敬顿时又立住脚步,空洞的眼睛中一片茫然,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
“那边是安丰侯么?”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像是来自前厅通往后院的那个后门那儿。
王敬问:“谁?”
采薇向前看了一下,忙低声告知:“是轻车将军陈秘,他近日跟我们这儿的一个姑娘好上了,常来。”
说话间,陈秘走近,急不可待跟王敬讲了一则新闻:“安丰侯知道么?我刚在来的路上碰见长公主了,她马车上尽是镫锄、耒耜、铁铲之类的农具,还带着一大群人,风风火火出了东篱门……”
恍如一个晴天霹雳,一下子劈在王敬脑袋上,他已经猜到司姚是想做什么了,唯恐来不及阻止。
不待陈秘说完,王敬拄拐疾步往外,几乎是连走带跑,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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