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丧尚未完毕,最受先皇宠爱的长公主和驸马却同时卧病,这事传出谯郡公府,简直成了一则奇闻。
经过了那个夜晚的事,司蓉已经不想搭理陈济,但她并不会因此放松对陈济的监视,里里外外依旧眼线密布。
陈济觉得,他还是不能跟司蓉僵着,于是亲自捧着汤药来给司蓉道歉。
“真是你听错了,我身边怎么可能有别的女人呢?你把咱们府里的丫鬟都叫过来,一一查问她们那晚在哪,不就行了?”
司蓉卧于衾内,没有说话,但其实在陈济说这些之前,她已经盘点过府中所有丫鬟,她们那晚没有人是独自呆着的,均有人证证明不曾出现在那个地方。
“可我明明听到了……”司蓉心中诧异着声音的来源,不经意就给说了出来,然后才想起她已经决定再也不跟陈济说话,居然这么快就食言了。
“我问过御医,他们说,当一个人特别在意某一人、某一事的时候,就可能出现幻听,尤其是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你会听到这些,说明你心里太在乎我了,我真的好感动……”陈济笑着,舀了一勺汤药,递到司蓉嘴边:“但是,我也真的好冤枉……娘子,别生气了,行吗?”
此前,司蓉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妒忌心是这么强、醋意是如此重,都到了幻听的地步了?
她心里很闷,可她也实在找不出陈济另有女人的证据。
司蓉翻着白眼看了陈济一下,喝了药,乃问:“那你告诉我,你大半夜跑出去做什么?”
陈济放下药碗,瞬时间脸上变得毫无光彩:“我很累,我就是想出去透透气……”
“累?”司蓉疑惑着。
“我们一直以来都是亲密无间,近来你却变得疑神疑鬼,我知道,成宗薨逝,对你的打击很大,所以我努力包容你的情绪……”陈济的目光,似乎是从未有过的深情、又是从未有过的失望,“可是,蓉儿,你也可怜可怜我……我老早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人了啊……”
「无父无母」四个字,突然冲击到了司蓉脆弱的心,她明明是原本就知道陈济自幼做了孤儿,可此刻竟会为这句话心头一颤。
大约……是因为她从今以后也成为了无父无母之人吧。
“我没有见过母亲,父亲也不能看着我长大,唯一的兄长却是害我最苦之人……我三十多岁才第一次有了家、有了亲人……”陈济猛然强烈地抱住司蓉,如倾如诉:“你和孩子是我唯一的亲人……如果有一天,你突然不再信我,如果我的家不再温暖,我孤零零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一种赤诚的热情似乎从陈济的双臂传递到司蓉全身,使司蓉五内都灼热起来。
“没有……我没有不信你……你不要这么难过……”司蓉不由自主也抱住了陈济,说不清心中是怎么一个滋味,她觉得她好像也很害怕孤零零一个人。
陈济寄希望于司蓉被他感动,此后能稍微放松对他的监控。
然而,司蓉被感动是真,至于放松监控,却并没有。
他深刻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司元遗言的力量在司蓉心中是根深蒂固的、不可有丝毫违背的。
有了上两次的经验,陈济不敢再轻易半夜外出了,但他必须找机会确认张小宛有没有去交州。
这次,陈济在如厕时敲击了小镜子的镜面,这肯定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但在无法离开司蓉视野范围内的情况下,唯有厕所是相对方便的一个地方。
小宛刚在镜中露面,陈济便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她小声。
“你不会又被关起来了吧?”镜子中,小宛低声问。
“别问那么多,你在交州吗?”陈济声音极低,几乎是轻浮音。
“你放心,我办事最快,已经见过陈亮,传过话了。他还收留我住下了呢。”小宛答话的样子看起来很得意。
“很好,那你就暂住交州。转告他,让那两个人出点意外就行了。”
“哪两个人?”
“陈亮知道。好了,就这样,你要时刻候着给我传话。”
交待完了这几句,陈济不敢在厕所停留太久,就准备再敲镜面。
镜中却又传出一句小宛随意的言语:“忘了告诉你,我跟他们说,我是你的外室。他们都对我可好了。”
陈济怔然一愣:“你怎么能这样说?”
“我不这样,怎么防备你过河拆桥?”小宛神采飞扬,轻声嗤笑:“我多替你传几次话,这个外室的身份大概就在你的亲信那里坐实了,你不认也得认!”
这是最近唯一一次没有被司蓉发觉的小动作,陈济走出厕所,却茫然若失。
“怎么方便一下要这么久?”司蓉的声音忽然传到他耳边。
因为出神,陈济竟然在某一刻忘记了,司蓉就坐在院中晒太阳。
今日难得阳光好,司蓉坐在院子里正中,是这院落中可捕捉视野最广的位置,当然也可以在陈济离开厕所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他。
院中还有许多侍女,一个个都留神着陈济及府中陈家旧仆的一举一动。
“肚子不舒服,可能吃坏了什么吧。”陈济望着司蓉,勉强一笑,面对全方位不间断的监控,他除了接受,暂时别无良策。
他被司蓉以及府中遍地眼线限制到举步维艰的地步,不能跟任何心腹之人单独说一句话,那对于他就是与世隔绝,而唯一有机会通过特殊方式能联络到的张小宛,却只是个利益之交,实在不可靠。
他觉得,他不能一直处于这么被动的地位,更不能托付张小宛太多。
终于,国丧结束。王玉再次向司修提出放王敬出京的事,司修又说登基大典在即,至关重要,安丰侯不适合在这个时候离京。
王玉只好再次传话到梅香榭,说是登基大典一过,王敬便可离京。
这次,桃叶更觉得这话不可信了。
正值心神不安之时,王敦来探望王敬,捎来了交州书信:“环儿在信中说,徐大人安插去的那两个人,突然一前一后都死了。一个失足落水、一个不慎坠楼,这……这要怎么跟徐大人交待呀?”
王敬并不惊讶,只是轻声分析:“他们名义上毕竟是我们王家的人,若没有陈济首肯,陈亮没有这个胆量……”
桃叶在一旁听着,甚是不解:“可是……上次玉儿不是跟我们说,司蓉公主听信官家的意见,监控了陈济的一言一行,让他没有机会传话或写信给任何人吗?”
“我也正在想,这消息是怎么传过去的?”王敬慢吞吞,结末一声叹息。
“关键是,徐大人若问起来,我们要怎么交待?”王敦又一次重申了他的问题。
王敬轻轻摇头,低声答道:“不必交待,他派人过去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被灭口的可能。你还是叫环儿尽快回京吧,交州……真的不安全。”
王敦点点头,就回家去给女儿写信。
桃叶站在轮椅旁边,自言自语般问出了一句:“那么,京城就安全吗?”
王敬又长叹一声。
登基大典如期举行,司修正式称帝,尊生母白氏为太后,成宗后宫妃嫔,皆尊封位份。
尊封完毕,陈济忽于群臣中出列,谏言道:“启禀官家,除了白太后,您还有一位嫡母沈氏,何不将其灵柩迁到京城,受享宗庙香火,以彰显官家孝道?”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司修顿时手足无措,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嫡母沈氏葬在哪。
群臣中依附陈济者,也都纷纷谏言起来:“谯郡公所言极是,沈氏乃成宗皇后,理应迁葬皇陵,与成宗合葬。”
与陈济同排站立的尚云,略略侧脸看了陈济一眼,隐约察觉到那种不怀好意的、却又不明显的笑意。
一群人的说道,让司修更加为难,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慢慢道了句:“众爱卿言之有理,不过……永昌路途遥远,迁葬一事,朕还得择良辰吉日,缓缓图之。”
坐在司修身侧的王玉,明显感觉到了司修的紧张,心中大为不快,再抬头看一眼那个故意挑事的陈济,想起亲娘之死,更恨得咬牙切齿。
众臣款款散去时,徐慕故意走在了陈济身后,冷冷笑问:“先皇即位都未曾将他的皇后迁葬来,临终也未曾提及与沈氏合葬,如今谯郡公却叫官家去迁葬,莫不是别有用心吧?”
陈济头也不回,一样是皮笑肉不笑地作答:“徐太师真是多心之人,沈氏并非官家生母,却是我嫡亲的岳母,我有心尽孝,求官家帮个「小忙」,能有什么用心?”
言罢,陈济又猛回头,龇牙一笑:“太师还是料理好自家是非,手不要伸得太长!”
又往前几步,有个丫鬟拦住了陈济:“郡公请慢,公主在后花园休息还没出来呢,请您稍等她一下。”
陈济抬头看,原来宫门已在不远处。
“我竟忘了,我哪有机会与郡公同行?郡公每日有娇妻陪伴,如今乃是不轻易结交的人呢,在下这种光棍,可是羡慕不来呀!”徐慕越过陈济,还漫不经心撞住了陈济的肩膀,大笑着挥袖而去。
陈济立在原地,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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