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傕拍案而起,“城外有三十骑叫阵?哪里的部队?又是因何而来?”
李傕部下回禀道:“是的,将军,看着不像是关中禁军,应该是陇西的……为首的说……说……说是要替马,马将军报仇……”
“马将军?那个马将军?”李傕挑挑眉毛,忽然大笑起来,“哦……哈哈哈哈,是马家的小崽子来报仇了?哈哈哈哈,行啊,还是有几分胆量,走,去看看去……”
上了城墙,李傕就看见城下三十余骑正在一箭之地外矗立着,见到了李傕露出了脑袋,顿时就人扯着嗓门吼叫起来,声音僵硬,的确明显是陇西那边的口音。
“李贼!下来受死!”马超见到了李傕的身影,也不由得血往头上撞,挥舞着长枪大吼道。
说起来,大汉当下的词汇量和多义词,还没有像后世的那么的稀奇古怪五彩缤纷,竖子和贼人已经算是比较严重的词语了,若是再加上厚颜无耻、薄情寡义,无信无德之类的,便已经是侮辱极端到了会让人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了
李傕站在城墙之上,拍着城垛大笑:“哈哈哈哈,还真是马家的小崽!怎么了,想跟着你那个蠢父亲一起到黄泉去?”
马超愤怒的弯弓搭箭朝着李傕射来,但是这一只愤怒的箭矢却只射倒了李傕下方的城墙之上,连李傕的油皮都没有沾染到半分,更是引起李傕上下一阵哄笑。
马超表现的更加的焦躁和愤怒,甚至似乎都将气撒在了长弓上,一把将弓丢在了脚下,任由战马践踏着,却挥舞着长枪,嘶声力竭的吼叫着……
李傕一边笑着,一边左右看了看。
笑,可以是一剂良药。
连日来积累在李傕心头的那么烦闷和忧虑,不知不觉当中忽然像是轻松了不少。看着城下的马超部队,李傕心中忽然有些感触。
就带了三十骑,都有胆量前来复仇和挑战,虽然这样的复仇和挑战在李傕眼里是那么的可笑,却给了李傕一个全新的激励。
如今李傕身边跟着的兵卒,也算是一直以来的心腹了。不过在李傕于关中的这一段时间接连战斗之下,这些心腹兵卒也是越来越少。
这一日见到了马超在城外叫嚣,李傕在好笑之余,才算是从连日的颓废当中清醒了一些,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何必在此困顿呢?
虽然李傕不懂得什么叫做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词语,但是不妨碍李傕明白了自己其实还有退路,只要回到了西凉,再度积蓄力量,未必没有再打回来的那一天!
想明白的李傕觉得心胸有些畅快,因此对于马超的叫嚣也没有什么太过意放在心上,挥挥手说道:“让他们滚蛋!老子今天心情好,不和这个小崽子计较!”
可是马超哪里肯就这样退去,照样是不依不饶的在城下叫骂不休。
李傕正琢磨当下要和手下心腹怎么说,然后下一步要往哪里走,却被城下的马超左一句老贼,右一句老鬼搅得思绪全无,不由得怒从胆边生,大喝一声:“该死的小崽子!既然求死,老子就送你去和你那死鬼父亲一同团聚!”言毕,便点起三百骑兵,放下吊桥便冲出城来,准备将马超一举打杀了。
马超见李傕总算是出动了,才缓缓的吐出一口长气。
对于马超来说,强攻县城明显是自寻死路,只有让李傕出城才有击败并且击杀的一丝机会,但是在此之前,马超根本不知道李傕会不会接受他的挑战,会不会出城,不过当下,马超的这一次豪赌,算是基本上赌赢了……
见李傕出阵,马超便带着三十骑迎上前去,且战且走,不知不觉当中就已经偏离了池阳城下。
李傕原以为只要出马便是可以将马超这个毛头小子一举拿下,却未成想到马超竟然如此的油滑,几次围堵都是失败了,心中就不由得也有些焦躁起来,肝火升腾,盯着马超就穷追猛打。
连这样第一个黄毛小崽子都搞不定,又谈什么东山再起?
就在李傕肝火旺盛,怒气熏天的时候,忽然一阵唿哨声响起,就见侧面的树林当中涌出了两百余骑,大声呼啸着便杀将过来!
不好!
中计了!
李傕这个时候才猛然惊醒,想着掉头回城,却哪里来得及,顿时被冲出来的两百余骑侧面撞上,队形一下子就散乱不堪。
“老贼哪里走!”马超见到如此良机,眼珠子都红了,面部的肌肉一时间都显得有些狰狞,仰天咆哮一声,便挺枪直刺李傕。
李傕原来还不以为意,心思还放在侧面冲来的那一名举着长刀的大汉身上,随手便用长矛欲将马超刺来的长枪扫开,却没想到一荡之下,马超的长枪就像是铁铸的一般,丝毫未动半分!
李傕心中猛的一沉,再想躲避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蓄谋已久的马超一记猛击,荡开了李傕长矛,一枪便往其中门扎去!
李傕尽力的扭转身躯,躲避当胸的一枪,然而马超这一枪,或许是包含了所有的复仇的力量,李傕没有来得及完全躲过,被马超一枪划在胸前的甲胄之上,顿时甲片迸裂,血肉横飞,噗的一声喷溅出一大片的鲜红色血液。
李傕大叫一声,长矛也握不住了,伏在马背之上,摇摇晃晃便往一旁逃窜而去。
马超嗷嗷直叫,仗着西凉马腿长,爆发力强,竟然催马赶上,几枪击落了赶来救援李傕的兵卒,然后一枪便扎在了李傕的后肩上!
马超咆哮着,双臂贯力,竟然将被扎透了肩膀的李傕从马背上提起,就这样挑在了空中!
李傕喷着血,勉力抬头望了望天,然后便骤然垂下了脑袋……
“爹啊!”马超举着李傕,嚎叫着,就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孤狼,“孩儿给你报仇了!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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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做什么?”沉默良久之后,赵云淡淡的对着白雀说道,“报仇么?你要替谁报仇?当年那些被你杀死的百姓,是不是也应该找你来报仇?”
白雀愣了一下,旋即挥舞着战刀吼道:“老子不管!被老子杀死都活该!”
赵云垂下眼睑,不再理会白雀的无理取闹,径直说道:“大统领呢?”
不说张燕还好,一提张燕,就跟火上浇油一般,白雀顿时大声叫嚣起来:“你还有脸问!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当年要不是大统领收留你,你早就不知道死了几百回了!现如今还害得大统领……”
赵云没有出言驳斥,也没有任何恼怒的模样,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白雀。
白雀原本还是张牙舞爪的大呼小叫,但是在赵云的目光之下,言辞却渐渐的卡顿了起来,片刻之后也垂下了战刀,收了声。
当时张燕决定进攻阴山的时候,赵云根本就不在场,更谈不上谋害一词了,若说仅有的一丝丝可能性,也就是和征西将军斐潜说一说张燕有可能前来进犯的话语,然而张燕要是并没有进攻,甚至是没有着急赶路,走壶关那一条山径,自然也不会落入埋伏圈。
所以其实白雀心中也清楚,如今大统领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跟赵云其实关系并不大,说大统领是赵云害的,只不过是下意识的转嫁责任罢了,似乎这样一讲,自己便不用背负大统领张燕伤亡的重责了,多少心理上会轻松一些。
然而赵云的沉默,却让白雀有些说不下去了……
眼下的局面,图一时的嘴痛快,然后真的惹怒了赵云,别说举兵来攻,就单单是堵住谷口再放一把火,自己这些人便是死路一条。
“……你到底要怎样?”半响之后,白雀憋不住,问道。
“让我见大统领。”赵云的语调,依旧平静如水,就像是白雀之前的谩骂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你你!”白雀气结,然后愤愤一跺脚,“你真要见大统领,便一个人进来见!”
赵云沉默片刻,然后说道:“好!”
赵云说完,便吩咐兵卒在外等待,就要单骑进谷。
赵云亲卫连忙劝阻,却被赵云淡淡一句给堵了回来:“……在活路面前,多数人都是会挣扎着活下去……黑山的兄弟,那些想不开的,也都早就死去了……这么多年都挣扎着活下来了,难道今天会想死么?守好谷口,某去去便来。”
赵云平常言语不多,但凡所言,必然是有的放矢。
此时此刻,便是如此。
赵云料定这些残存的黑山军已经没有了任何反抗的胆量,表面上的叫嚣举动,只是内心恐惧的表现……
果然,当赵云单人匹马走到谷口的时候,原先叫得一个比一个声音更大的家伙,都沉默了下来,然后手足无措的看着白雀。
白雀几次想要将战刀举起,捏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却始终没有能够举起,最后长叹一声,一言不发的便掉头便走。
剩下的几人见状,便忙不迭的替赵云搬开了那聊胜于无的栅栏,让赵云进来。
赵云进了谷,然后翻身下马,将长枪往地上一插,便将马缰绳直接栓到了长枪上,然后从马背上解了一个口袋,随手抛给了一旁的一个黑山兵卒,然后对着周边有些畏缩的残余黑山兵卒说道:“……拿去,大伙儿先分着吃点……别担心,这次来是给大伙儿找的一条活路……不管怎样,能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卷毛在一旁,下意识的就接住了干粮的口袋,然后呆呆的看着赵云逐渐远去的身影,还没等他想明白怎么一回事,旁边几个黑影就扑了过来。
“……快让我看看,有什么吃的……”
“……我说你个狗日的,别抢啊……”
“……香,真香……”
先前几个对着赵云高呼着要报仇,喊打喊杀的兵卒,如今却围着一个干粮袋子差点大打出手,抢到一份了便死命的吞下肚中去,唯恐比别人少吃了一星半点……
“……浮云……”或许是过了午,气温偏低了一些,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让张燕多少有了些精神,强撑着半躺半坐着,见到了赵云,也没有任何的废话,单刀直入的沙哑着嗓门说道,“……说罢,征西将军要如何处置我等……”
“大统领……”赵云拱拱手,然后将斐潜对于黑山军上下的安排,包括对于黑山军统领的安排都说了一遍。当然,赵云并没有说这些黑山军统领的待遇是他冒着风险在斐潜面前求来的。
听了赵云的话,张燕半闭着眼,沉默着,一言不发,若不是胸膛还在起伏着,恐怕多半的人都会认为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半响之后,张燕才说道:“……征西为何未提某……可是以为某已身亡?”
赵云沉默了片刻,微微的点了点头。
张燕哈了一声,然后又哼了一声……
“大统领……”赵云拱拱手,说道,“……云还记得,原本在常山,也算是小富之家,然而那一年并北大旱,庄禾无收,偏偏又遇到鲜卑南下,云中,定襄,常山,雁门郡县,沦陷无数,千万百姓,为避战火,无奈奔亡……”
说着,赵云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草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的将这个已经枯萎的草环放在了张燕面前,继续说道,“……逃亡之途,惨绝人寰……云之父母,还有小妹都在途中……而云无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亲亡故……竟,竟连一张蒲席都没有……云,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挖一个土坑,还有用这个草环……”
讲到此处,纵然是一项平稳如水的赵云,声音也有些哽咽。
赵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云也曾记得,初上黑山之时,听闻大统领曾说,不求高官,不求金帛,只求在这苦难之世,找一个耕作乐土,寻一个平定安康……”
张燕胸膛起伏着,半响才死死的盯着赵云说道:“……那……那现在你可是寻得了耕作乐土,平定安康了?”
赵云迎着张燕的目光,说道:“云,也不知到底是还是不是……不过,云见过昔日的白波在平阳收获之时露出的满心欢笑,也看见过并北的兵将大汉旗帜插在阴山的山巅之上……大统领,这一次,或许你是错了的……”
“哈?咳咳……”张燕本想发怒,但是浑身的伤痛却根本支撑不了他如此激动的情绪,顿时连连咳嗽起来,一时间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张燕推开了白雀递过来的水,盯着赵云,低声嘶吼道:“咳咳,这天下……这天下……就没有一个好官!都是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别看现在好……咳咳……如果,如果他变了呢?变得和其他的贪官没有什么两样!你又怎么说?你要怎么办?”
赵云愣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说道:“云……不知道……”
“哈哈,我知道,我就知道!”张燕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竟然不顾全身的伤痛,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一把抓住赵云,说道,“答应……答应某一件事!某……某便送了这项上头颅与你!”
白雀在一旁叫道:“大统领!”
“闭嘴!”张燕转头低喝道,“……你看看我这样子,还能活多久?!早死早了,也好给兄弟们换条活路!值!”
张燕回过头,不理会白雀,双手死死抓着赵云,用力之大,身上的那些溃烂的伤口又重新崩裂开来,血水和脓水一点点的往外渗出,“答应我!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答应我!”
“大统领请讲……”赵云说道。
张燕盯着赵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便是黑山大统领!带着我的头颅回去!如果是我错了,就让我能看一眼这耕作乐土,便死也甘心!如果最终他还是变了,那就是我没有错!你就要替我复仇,替我复仇!召集黑山的弟兄,替我杀了他,杀了他!答应我,答应我!”
赵云呆住了,看着张燕,没想到张燕居然是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也不知道自己当下,是应该答应还是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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