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近万的氐人,拖家带口,充满着饥渴,沿着下辨南面的沟壑道路,向下辨疾扑!
下辨南边的村庄乡镇,便是慌乱不安起来。
一些百姓下意识的开始走避逃难,或向天水,或是向陇右而逃。
氐人卷动了烽火,蔓延在整个的下辨南境,一些被氐人洗劫的村寨燃起的黑烟冲天。
黄土高原的特性,使得下辨这里的村寨没有办法像是土地平缓地区那样,有大规模的坞堡作为抵御,即便是军寨也是很难设立,主要还是因为环境限制。
人马总是要喝水的,而在黄土高原地区,不是所有地方都有水源,而且一旦是定居还需要耕作地,就需要更多的水来浇灌庄禾,因此大规模的村寨很难形成,毕竟大自然的压力就在哪里,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正是因为这样,当氐人从山林之中扑出的时候,这些乡野之中的百姓也很难抵御,更不用说谈及什么居寨坚守,等待后援了。
而杨千万等氐人,也同样受限于水源的问题,也不能过多的停留,只能是不断的席卷,然后直接侵入下辨地带!
要知道氐人虽然是半农耕半游牧,似乎两方面都占据优势,但是同样的意味着两方面都不强,氐人既没有像是斐潜一样的后勤保障体系,也没有办法像是鲜卑一样带着大量的牛羊随军。
因此氐人当下虽说聚集的人数多,但同样的也意味着消耗的多,这一次侵袭下辨,就要动作快,必须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横扫下辨,然后取得胜利。
而急切的深入侵袭,同样也会带来更多的风险,如果汉人能够守住下辨,然后从外围调来援军,很有可能氐人反倒会因此被包围,甚至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在军事会议上,也有部落头人表示了异议,觉得就在周边扩散,好好劫掠一番,没有必要直接冒险突进到下辨。
杨千万起初是默默听着,一声不吭,等到了后面,直接拔出刀来砍了发出异议的那几个部落头人!这其中不仅有杨千万的,也有属于王贵下的部落头人。
作为杨千万的盟军王贵,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剩下两个选择,一个是支持,另外一个就是盟约当场崩坏!
而作为刚刚才结盟的王贵来说,一方面才刚刚尝到了一些甜头,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杨千万勾勒出了一个『完备』的计划很能吸引他,因此若是真的打开了局面,氐人或许就不必蜷缩山林之中,就有了更好,更为理想的生存环境!
生存!
发展!
未来!
这几乎是每一个领导者都必须面对的问题,不管这个领导者是好是坏。氐人也同样是人,也会想到这些事情。氐人和羌人不一样,羌人在和大汉几十年的相亲相爱相杀当中消耗的人口不是一点点,但是这么多年来氐人却没有发动过大规模的叛乱和战争,因此在川蜀陇西的缝隙当中生存的氐人数量越来越多,也越发的觉得土地和林场不够养活现在的人口了。
所以即便是氐人当下不主动寻求战争来掠夺,环境的压迫也会使得氐人不得不寻求更多的土地和空间,而周边好一些的土地都被汉人侵占了……
除非氐人愿意向更深处的大山进发,否则便只有一条路可以选。
因此当杨千万将这些情况摆放在王贵和雷氏兄弟面前的时候,原本内部的矛盾便是暂且缓和了下来,形成了共同的利益链,指向了周边的汉人区域。在历史上,五胡乱华之中,氐人也正是沿着同样的链条,侵袭了川蜀和汉中关中的大片土地……
在初期获益,同时又有一定的利益指向,王贵纵然有所不满,但是眼下也只能支持杨千万。在军事会议上的短暂争执和分歧,就在杨千万的高压手段之下形成了统一的意志,杨千万在前,王贵在后,雷氏七兄弟之一在后,飞速的朝着下辨之处蔓延而来!
而整个形势的发展,在最开始的时候也和杨千万预估的一样,随着氐人的侵袭和深入,所获颇丰!武都下辨河池,形成了武都郡的三大城镇中心,城墙防备自然比较好,但是沿着西汉水的一些村庄却没有能力抵抗氐人的侵袭,这些村庄寨子之中的汉人积蓄,就变成了氐人的战利品!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下辨城闭城自守,不敢出战,仅仅是派遣了三百人支援下辨南边,西汉水畔的下禄县渡口。
下禄县原本只是一个军寨,后来才慢慢的扩展出来,形成了县城。所以只有拿下了下禄县,才有可能通过这里,杀往下辨城。
面对这样一个从军寨改成的县城,然后被下禄县卡住了渡口的道路,在许多氐人意识里,便是算是告一个段落了,毕竟一路冲杀而来的氐人并没有准备什么攻城器械,也没有多少的船只,如果强行攻打的话,说不得要填进去多少性命!
在众人想来,打到这里也就够了,周边的汉人村寨,还有沿着西汉水上下的通道都已经被打穿,若是沿着周边的道路扩散而出,不知道还有多少汉人的村庄可供掠夺,多少粮草牲口可以享用……
可是这些人,都低估了杨千万心中的疯狂!
夜色之中,下禄县沉沉的坐落黑暗之中,在渡口之处立着哨卡,哨卡之上,有值守的兵卒举着火把在巡逻。在极远的天边,似乎还有些隐隐的火光闪动着,或许就是遭受了氐人侵袭的村寨燃烧的火光,引得这值守的兵卒忍不住会怅然而望,叹息出声。
而在西汉水的浅滩杂草处,几百条的人影正在泅渡。
为首的一人,便是杨千万。
正面渡河攻打哨卡以及下禄县城,无疑是一件难事,所以唯一能拿出来的手段,无疑就是偷袭。
在入夜之前,杨千万令人在渡口之外二十里处抢掠焚烧,摆出一副暂时要安营扎寨的态势来迷惑下禄县的守兵,而在天色昏暗之际,便是选了上百的好手,直扑西汉水的渡口。
虽然说跟着杨千万夜袭的都是好手,但是也难免心中打鼓,毕竟下禄县渡口即便是再怎样的白痴守将,也应该有所防备了,真的就能夜袭奏效?
夜色之中,明月高悬。
哨卡之中的守军再近一些,也就自然能看见摸过来的身影了,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动静,可是万一是故意如此,等杨千万等人到了近前的时候,再火光齐举,然后弩箭弓箭什么的不要钱的射将下来,到时候不知道能有几个人可以逃脱性命!
就在越来越近,众人越发的提心吊胆的时候,眼见着在哨卡侧面的木门,竟然打开了,有一人伸出了一只火把,在外晃动了几下,似乎是发出了约定的信号!
杨千万嚎叫了一声,便是疯狂的往前就扑!
跟着杨千万的那些护卫也不由得一同从隐蔽之处冲了出来,发出各种的呼喝之声,直直的往哨卡之处冲去!
哨卡上的守兵发现了异常,示警的金锣之声咣咣的敲响,火光乱晃之下也有箭矢七零八落的射下……
可问题是哨卡侧门被打开,杨千万等人没有费多少气力就直接突破了防线,杀进了哨卡营寨之中,而被突破了寨墙的事实,就像是当头一棒,沉重的打击了哨卡当中的守军士气。
再加上氐人内应在其中乱砍,难以分辨敌我的情况下,使得哨卡之内的防御混乱不堪,随后只坚持了不到半个时辰,哨卡的守兵便是完全溃散,许多人打开了后门便是往下禄县逃去。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胆识在不知道自己背后是友是敌的情况下,还可以勇猛奋战的……
哨卡之上,杨千万傲然而立。
这么多年来,汉人提防着控制着氐人,氐人难道就一点都没有提防汉人?
显然也不可能,而这些早些时候埋下的暗桩,便在这一刻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众氐人不由自主的围在了杨千万身边,高举着兵刃发出了欢呼,在这一刻,这些氐人甚至开始相信,在杨千万的带领之下,氐人会有更加美好的未来和更为远大的前程!
杨千万高举着手臂,『向北!就是汉人下辨!哪里有众多的粮食,有无数的布匹,有数不清的女人!只要拿下了下辨,我们就切断了汉人的粮道!到时候从下辨到阴平,从阴平道汉中,都是我们的!都是我们的!凭什么我们要世世代代在山林当中生活?凭什么汉人可以享受这么好的土地?我们氐人,只要团结起来,莫说这些土地,就算是整个天下,都可一争!』
众氐人的手臂和刀枪齐齐举起,几近于疯狂的吼叫着,宣泄着,似乎在黑夜当中也看见了其光明的未来!
……=()=()=()……
晨风凌冽,呼啸着,从远方而来,然后在阳平关的城墙上,县衙里面嘻嘻哈哈的叫着,转悠着,然后旋即又跑远了。
而现在,张凯盯着寒风站在城头上,望着远处的三色旗帜。
张辽就在关下,即便是张凯有再大的心脏,也不得不亲临一线,以便于随时掌握张辽的动向。对面骠骑驻扎立营的地方张凯也熟悉,知道那边位置不远不近,又有足够的水源可以饮马,地势也相对适合,尤其是周边开阔,没有什么可以埋伏的地方……
『啧啧……』
张凯也是有些无奈,毕竟那是地理环境天然如此,除非张凯有移山的神通,否则也制止不了张辽在那边扎营。
毕竟出关而战,呃,虽然张凯对自己有信心,但是对手下兵卒没信心。
话说回来,真要是神通的世界,那还要小兵打个屁啊,看看谁家的将领神通更大不就完事了?
呔!见识某翻天印的厉害!
丢下不切实际的幻想,张凯只能是皱着眉头听着手下前来的报告。
『启禀将军,昨日垂下斥候二十人,结果遇到了敌方之人,战了一场……损,损了七八,其余……』
『是七八人,还是七八成?』张凯打断道。
『呃……是七八成……』
『哼,以后讲清楚些!继续!』张凯吸了一口气,眉头更深了一些。
『这个……没了……』
『什么没了?有没有抓住敌方斥候,有没有探出什么鸟军情来?什么就没了?』张凯忍不住一把抓住了负责斥候哨探的军侯,将唾沫星子直接喷到了他的脸上。
军侯哆哆嗦嗦,几乎将脸和身躯都缩成了一团。
『滚!』张凯将军侯推开,『今夜再探!若是再没有探出什么来,军法从事!』
军侯连滚带爬的走了,在一旁等候的小吏伸个脑袋,吞着唾沫。
『还有什么事?』张凯吼道,『有屁就放!』
『这个……启禀将军,昨天,昨天不是新转运了三千石的粮秣么,可是这粮秣杂陈较多,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还有新到的战刀和长枪,这个……似乎是汉中冶炼的铁,比原本长安的兵刃要脆……不知道这些是收入库中,还是……还请将军明示……』小吏低着头,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说道。
张凯愤怒得脸都有些扭曲,但是过了片刻之后,也只能无奈的挥了挥手,『知道了……先收入库中罢……』
小吏连忙点头哈腰的下去了。
自从张辽前来阳平关之后,似乎一切都朝着坏的方向滚动过去,而张凯竟然毫无拦阻的办法。零散的斥候损失,今天七八个,明天十来个,却什么都没有捞到,偶尔能斩杀一两个对方的兵卒,便是巴巴的上来请功!
请个屁功!
可张凯还不能气,依旧是要表现出沉稳的模样,若不是今日实在是肝火太旺控制不住,也不会发火。
至于后方转运过来的粮草什么的,更是与日俱下。
打仗当然就是打后勤,但凡是合格军将的,没有一个不重视这个方面的事情,可是因为魏延在汉中不断搅动的关系,以至于如今能够支撑阳平关的地区,也就是剩下南郑一带了,上庸那边的不是在叫唤着援兵,就是动不动表示被魏延劫掠村寨,根本一颗粮草都运不过来!
张则天天喊着什么防线稳固,军资不缺,但是实际上呢?
而现在汉中防线就跟个筛子似的啊!
这尼玛还三令五申,叫嚣着说要坚守阳平关,说什么要守一个天长地久,呸!别说十年八载,就算是一年半载,两月或许都够呛……
按照道理来说,身为阳平关主将,应该是时时刻刻鼓舞士气,检查防备,整顿军务等等,但是因为张辽前来的压力,使得张凯这一段时间来,日日夜夜都难以休息安眠,总是觉得可能哪里出现了问题,有了什么变故,可偏偏就是不知道问题究竟在哪里!
而最大的担忧,则是张则一而再,再而三的拍胸脯确认,说是援军会来,援军会到,然后援军到了个鸟!
正在张凯心中翻着各种念头的时候,忽然听闻角楼哨塔之上的眺望的兵卒大叫了起来,『有情况!敌军有动静!敌军集结兵马,似乎要来攻城!』
张凯顿时一愣,然后便是大呼起来,『给某披甲!披甲!卫兵!卫兵在哪里?军侯呢?速速击鼓召集前来!』
转眼之间,号角呜呜响动,一队队的骠骑军马,似乎在须臾间就铺满了视线所及的所有范围。大地之上,尘土卷动,一队队的骠骑兵马分出骑兵步卒,向着阳平关的方向涌来。无论是步卒还是骑兵,身上都是铁甲鳞鳞,在阳光之下闪耀着寒芒,如铁流一般涌动,散发着刺骨的冰寒!
张凯忍住身躯的颤抖,穿好了铠甲,然后忙不迭的扑在了阳平关的城垛豁口之处往远处眺望,手脚都不免有些发凉。
这,这是要动真格的了么?
能不能,能不能再让我多准备个几天?
张凯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准备得非常好了,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可是真到了临战的时候,才忽然发现其实依旧是紧张害怕的,就像是一个刷了好多遍的五年真题三年模拟,然后到了考点依旧觉得紧张害怕到胃痉挛的人一样。
忽然之间,张凯发现在对面部队的后方,似乎出现了一些形状奇怪的东西,也在跟着队列缓缓向前而来……
『那是什么?!』张凯将手一指,『在队列后面,看见没有,在后面的那些东西是什么?』
几个眼神好的兵卒一同凑了过来,往远处眺望,片刻之后迟疑着说道:『有些像是冲车……看那似乎有个长杆子……』
『不是冲车,冲车没那么大……要不是云楼?』
『云楼更高,而且瘦,这个又低又大,又有跟长杆子……』
张凯愣了一下,然后脱口而出,『坏了!是「火神石砲」!』
然后张凯顿时从周边人的脸上和瞳孔里,都看见了自己的惨白的面色……
西域用火神石砲攻克了三十六国,使得三十六国皆臣服的事迹,也曾传递到了汉中来,但是当时很多人以为是夸大的政治宣传,亦或是西域的三十六国里面的那些家伙为了遮掩自身的无能和孱弱,才搞出了这样一个噱头来。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以为是传说一般的东西也渐渐有了一些细节上的描绘,使得一些人才意识到这个事情可能并不是虚构的,而是真实存在的……
而现在,可以攻克西域三十六国的『火神石砲』就顶到了面前,而西域三十六国的命运,是否会在阳平关再度上演?
张凯觉得心脏噗通噗通的乱跳起来,就像是要从体内直接跳出了体外!
『传令!来人,传令下去!』张凯大声的叫喊了起来,甚至声音因此而显得凄厉且慌张,『速备沙土!沙土!那边!将那边的火油赶快搬下去,搬下去啊!』
『来人!快,快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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