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变化不大,几年下来只是把院子的窝棚重新盖了一遍,并在另一边盖了两间屋子。
院子里早些年种的树,已经长得有海碗那么粗。
依附在墙边生长的月季长势更好,争奇斗艳,芳香扑鼻,像是对简陋的土墙做了美化。
这当然不是陈泽种的。
“汪汪!”
“汪汪汪!”
陈泽刚到家门口,还没进门,就有一道黑影从屋子里窜了出来。
迅速扑向陈泽。
“哎悠悠,煤球,你这几天不见,可是又胖了不少!”
陈泽摸着黑黑的狗头调侃道。
“嗷呜,嗷嗷呜~”
怀里的煤球像是撒娇的孩子一样夹了起来,似乎能听懂人话,并且很在意主人说自己胖。
“嗷呜~”
“嗷嗷呜~”
看着煤球在自己怀里撒娇个没完,陈泽连忙改口说道哦:
“好啦,骗你的,没胖,是壮了不少。”
“嗷呜~”
煤球这才消停了一会儿。
狗的正常寿命是10-18年,煤球今年已经7岁了,作为一头大型猎犬后裔,7岁的狗龄相当于人类50岁的年纪。
按理说已经是进入了中老年时期,身体机能已经出现衰退,逐渐走向衰老死亡。
但煤球的情况显然有些特殊,7年下来,个子并没有长多少,生长速度十分缓慢,远远慢于同类狗狗,如今才到陈泽膝盖位置。
比起它那几个已经退休养老或是魂归汪星的异母同胞的兄弟姐妹,煤球显然像是个半大的孩子。
个头甚至不如隔壁宝庆家它的一些堂孙子,堂孙女高大。
陈泽也弄不清具体原因,只能将之归结于灵泉水的神奇效果,其实他这些年天天喝,对此也有感受。
“我就说煤球怎么突然窜了出来。”
“提前回来怎么不说一声?”
听到外面的动静,屋子里走出来一个清丽的身影,手上沾满了白面,看样子是在蒸馒头。
“蒸馒头呢?”
“嗯,馒头吃完了,借你家的厨房用一下。你该不会介意吧?”
王琦瑶的语气成熟中又有些调皮,像是一个吃醋的漂亮女人对男人说:“我用用你家厨房,你女朋友该不会吃醋吧?!!!”
陈泽没有接话茬,走到厨房门口,将穿着围裙的清丽身影拉进厨房,然后突然袭击,从身后抱住。
穿围裙的女人身子猛地一颤,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声音平静地说道:
“放手。”
陈泽感受到怀里的温暖,宽广的胸膛紧紧拥抱着女人,丝毫不放手。
算是对女人的回应。
王琦瑶挣扎了一下,未果。
想用手去掰开,但看了看手上的面粉,最终还是放弃了。
王琦瑶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上下浮动,显然心里并不是那么平淡。
“陈泽,你到底想干嘛?就这样一直抱着?抱到什么时候?”
身后的陈泽并不回话,就像是块坚硬的石膏雕塑,紧紧压在王琦瑶身上。
两人都不再说话,就这样保持了许久的平静。
最终,还是王琦瑶先忍不住开口,情绪不似先前冷静,柔弱的声音种带着哭腔,又有些不甘与愤怒喊道,
“你每次都是这样,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让你真做你又不敢,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你每次除了弄我一身口水还能干什么?”
王琦瑶的情绪有些崩溃,而陈泽依旧像是个石头一样不说话。
一段感情,如果坚持了七年,依旧千丝万缕,谁也不愿意放弃,那便是刻骨铭心,一辈子难以忘记。
从最初陈泽的死缠烂打,到后来的王琦瑶的女追男隔层纱,两人一直没有突破那层关系。
陈泽是渣男不假,但他想要既当又利。
他知道,王琦瑶和肖红不一样,一旦突破那层界限,对方要的,他根本给不了。
现在不是解放前,也不是改开后。
陈泽感受到滚烫的泪水流到了胳膊上,感受到了女人的身体在颤抖,终于不再装哑巴,再次说话:
“我已经帮你安排了,后天的火车,你听话,先回魔都,好好工作,我之后会去找你。”
“等我!”
说到这里,陈泽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你还愿意继续等的话。”
说完,陈泽再次沉默,感受到怀中女人悲伤的温度,将自己的脸紧紧贴在一起。
房子陈泽不准备卖,而是将之托付给了宝庆,如果自己不回来,就归宝庆家了。
房子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些年收藏的几杆猎枪,院子里埋了五六年的虎鞭酒,这些都会带走,至于家具什么的,就直接送给宝庆了,让他看着办,无论是送人还是自己用,都不再管。
当然,煤球也要带走,陈泽会将它放在灵泉空间里,带回京城继续养着,看谁能活过谁。
原本还指望这小家伙长大了,跟狮子一样,帮自己打猎,搏斗猛虎,每天自己下班回来能吃上孩子孝敬的猎物,没想到养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孩子。
人走了,知青院空荡了不少。
知青院这些年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有些人来了又走,有的住不惯,在旁边盖起了小房子,这些年下来,原本一排十几间房子的知青院,已经了一片规模不小的建筑群了。
新修的房子都已经修到春水河边上了,罗翔王朔他们当年修的小房子,现在都被挤在了中间。
大量知青返乡,房间一下子空出了许多,甚至林场的楼房都有了空余名额,在这种情况下,最邻近河边的那一排未修完的小房子,显然是烂尾了。
79年了,以后再也不会有知青下乡了,想来以后不止这些未修建完的小房子,随着知青们陆续离开,或返乡,或搬走,若干年后,这片诺大的知青点建筑群,恐怕将会成为村里小孩子们刺激探险的鬼屋。
空空荡荡,长满蜘蛛网。
裘平,69届知青,知青里面唯二个陈泽前前后后亲自为他办理审批流程的知青。
不是因为他和小王同志一样天生丽质。
只是因为他疯了。
记不清自己是谁,自己家在哪里的了。
这种情况并不罕见,每年都有大量因为受不了艰苦知青生活而疯掉的,死掉的。
裘平很幸运,精神状况还算好一点,会自己干活,会吃饭洗衣服,只是不会开口说话,像个只知道基本生活原理的机器人。
目光呆滞,偶尔会一个人傻笑。
裘平这样的,如果在其他地方,正常知青费劲心思都难以返乡的情况下,像他这种精神有问题的,基本断绝了返乡的可能。
最终的命运,好点的话,可能会被政府注意到,安排到养老院,和老人们住在一起。
运气差一点的,可能就成了各个村庄徘徊留滞的守村人,任人欺负辱骂的傻子,乞丐,不知来历,不知生死。
陈泽联系到了裘平的家属,并且通过林场拨款,给他家里人汇去了一笔补偿。
算上这些年裘平攒下的工资,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即使考虑通货膨胀的问题,也足够对方未来数年衣食无忧,暂时不用为生计发愁。
不过,据他了解,裘平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唯一的妹妹数年前也已经去世,唯一能联系上的近亲,只有裘平的大伯一家。
陈泽不知道这笔钱将来会不会被用在裘平本人身上,但他只能做到这里,相对于大多数,鹿原林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想来凭借他目前还算是相对良好的精神状态,应该能活下来。
六月末,陈泽处理完了村子里的事务,和大家吃了顿饭。
饭是在宝庆家吃得,一锅酸菜炖大骨头,用得是大地锅炖的,肉炖的软烂,能把人给香迷糊。
“新华社北京2月17日电,新华社奉中国政府之命,于1979年2月17日发布声明如下:越南当局无视中国方面一再警告,最近连续出动武装部队,侵犯中国领土袭击中国边防人员和边境居民边防部队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被迫进行,自卫还击!”
“王、方率领中央慰问团,赴僙西、芸南,慰问自卫还击钺南侵略者胜利归来的边防部队指战员、民兵和支前民工。”
电视上播放着领导在前线视察慰问的画面,并且重播了一段几月前开火时场景。
从政治目的上来说,这场战争打到现在已经结束了,但从真实战场来看,目前全国各地依旧有源源不断地兵源被送往前线,如今全国各地征兵点遍及各个大小乡镇,战争远还没有结束。
“在此次会议上指出,我国已进入以实现四个现代化为中心任务的新的历史时期,我国的统一战线也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发展时期为社会主义服务的力量。”
“你们说这南边的猴子怎么敢的?”
“要我说,肯定是苏联在里面挑拨,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
“我觉得也不一定全是,猴子自己肯定也有想法。”
“他们这些年又是打这个,又是打那个,周围几个国家都被他打个遍了,明显是翅膀硬了,想跟咱们掰掰手腕。”
几人吃着饭,谈论着电视上的新闻,都在争议今年的这场战争,毕竟国内也有好些年没打过仗了。
倒是很少有人关心后面的新闻。
饭吃到很久,吃到电视出现雪花屏,屋子里亮起了灯。
桌子上的菜已经没了,只剩下几粒油炸花生米,但没有一人说离开。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一次分别,下次想要再见面,可能就是几十年后了。
各自天南海北,今后有了家庭,更是出不了远门,脱不开身,尤其在这个时代,出行之困难。
老二罗翔,七年恋爱长跑无疾而终,两人都决定返乡,但相隔上千里,注定不能在一起。
老三黄磊,前年奉子成婚,在林场定居,孩子已经一岁,黄磊的意思是先在林场呆几年,等过几年政策宽松了,再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去。
老四范勇,官迷一个,好不容易混上后勤主任,虽然没结婚,但已经相好了亲事,是城里某干部家庭的闺女,模样还算规整。
范勇家是申阳的,离得不远,按他的意思准备扎根在这里,过几年甚至准备把家人也接过来,彻彻底底成为伊水人。
老五王朔,不必多说,之前学陈泽拍婆子脚踏两只船,差点没让愤怒的女知青浸猪笼,沉松花江。
老六董瑞,还想着留下来挣钱,觉得这边儿工资高,回去了还不一定有工作,陈泽没再劝,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只是交代老四,以后多帮衬着点儿。
陈泽举起酒杯,
“来,喝了这最后一杯!”
前一天晚上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一早,来给他送行的人却是一个不少。
小王同志一周前已经离开了,肖红会在伊水再待一阵子,也来给陈泽送行。
来的时候大包小包,走的时候还是大包小包。
“行了,就到这儿吧,别往前送了,我和肖红还得先到场里一趟。”
就在陈泽跟几人告别的时候,两个孩子来到陈泽家,拦住了他的去路。
两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张远与李秀莲的孩子。
大的五六岁,是个男孩儿;小的是个两三岁的小丫头,两人经常偷摸到陈泽家串门,也算熟悉。
不过,这次两个小家伙却不是来找好朋友煤球的。
反而泪眼婆娑地看着陈泽。
两个孩子大大的眼睛,充满了水珠,小丫头奶声奶气地哭着说道:
“陈叔叔,我妈妈走了,你让我妈妈回来好不好?”
“陶陶想妈妈了,陶陶再也不惹妈妈生气了,你能告诉妈妈,让妈妈回来吗?陶陶知道错了!”
“呜呜呜~”
一旁的男孩反倒是没说话,小拳头握的紧紧地,泪水含在眼眶,一副小男子汉的样子,不让自己哭出来。
但听到妹妹的哭声后,渐渐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相比起妹妹弱弱的哭声,哥哥的哭声更大,因为这个六岁的孩子知道,自己妈妈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年龄更大,知道的更多,更让人伤心。
陈泽看了看两个孩子身后,听到消息,姗姗来迟的老人,数日不见,突然苍老了许多,仿佛少了一股气,整个人都枯老了不少,像是被掏空树干的老树。
“俩孩子给你添麻烦了。”
老人一脸歉意,抱起名叫陶陶的小女孩,扯着孙子的手,就要往外走。
“我不要走,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我不要走!”
小丫头在爷爷怀里小腿乱腾,拼命挣扎,嗓子都破了。
小男孩则是乖乖跟着爷爷离开。
此时,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闻声而来的街坊邻居。
而在人群中,陈泽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人群外围,藏着一个鬼鬼祟祟,胡子拉碴的青年人,即使距离不算近,但陈泽还是看出,那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张远。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抱得美人归的少年,那个儿女双全,家庭美满的丈夫,如今却是失去了所有精气神,失去了所有骄傲,整日买醉。
就连来求人,都不敢亲自出面,只敢教唆两个孩子过来。
“我不要走!我要妈妈!”
“我要妈妈!”
“坏爷爷,坏叔叔,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呜呜呜~”
小丫头陶陶的哭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消失,一点儿也听不见
陈泽心中五味杂陈,却也无可奈何。
越是重感情的人,越是容易被感情所伤;
在感情的世界里,付出的越多,不一定就有回报。
但无论如何,都可怜了两个孩子,往日里总是开心,爱笑今后
陈泽没有逗留,和肖红坐车到了林场,转车到市里。
原本是应该去探望庞红雷父母,感谢对方这些年对自己的照顾。
不过,随着事态的明朗,庞父三年前就已经官复原职,并且因为有人腾出位置,还因祸得福,苦尽甘来地得到升迁,由副转正。
虽然军转政会降低,但也无论怎么说,也算是更进一步,光宗耀祖了。
庞母和孩子去年也搬走了。
至于庞红雷,五年前得偿所愿进了部队,现在中苏边境某军区严阵以待。
晚上,陈泽在肖红的送别中,终于坐上了末班列车,列车从伊水出发,发往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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