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城中偶遇我,从而确定了安王的行踪。为了给自己洗脱嫌疑,你将他的行踪泄露给双溪楼的人。又或者,你们本来就是联手的。不过,这都不重要。”
水乔幽并没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无需试探验证,她语气平缓,就是陈述。
“你本无需出现,却又不放心,又或者是想亲眼确认计划的成功,还是去了现场。你自认为隐藏的很好,却没想到会被我发现。虽然当时你成功脱身,可你自己也知道,那一次你带了一点幸运。”
右辞脸上神色没有太大变化,但他一直看着水乔幽,听着她慢慢说着,没有打断。
“其实,我对你的事,没有一点兴趣。”
他若不再遇上她,他在她这里,就只会是一个路人。
“然而,这份幸运让你心中疑虑不安,怀疑我是否认出了你。”
水乔幽依旧没怎么瞧过他,似乎不在乎他人的想法感受。她这话落在其他人耳朵里,却似又没有一点虚假。
右辞听着,脸上神情还是没变,可若是细看他脸上,就会发现他脸上轮廓的线条似是不那么流畅了。
“于是,在我回程的必经之路上,我们又偶遇上了。”
为了证明那是巧合,他还拉来了一个善于交际的同僚,淡化自己的存在。
“你没有试探出我是否看出你的破绽,驴子被惊时,你只能故意让自己受伤,也好由此来消除自己身上的疑点。”
右辞没有承认,也没否认。
水乔幽稍转视线,“实际上,那次你也是想来杀我。只是,你知道自己若是不能一击即中,成功的可能便不大。你见我并未认出你,深思熟虑后,你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都没问他是与不是,出口便是肯定,说的事情惊人,语气却是云淡风轻。
“不过,你想要杀我。”水乔幽停顿了一息,才说出后半句,“应当不只是这项原由?”
“……”水乔幽说了这么多,右辞还是稳住了他脸上的情绪,他轻松问道:“那姑娘认为,我为何要杀你?”
他的语气,明显不承认水乔幽所说的。
水乔幽目光再次落在他的眼睛上,“我之前认识一个人,他说自己名唤封常。”
水乔幽说出这个名字时,右辞的瞳孔有所变化,但那变化终未表现出来,似乎是又被他自己强行控制住了。
水乔幽停了一会,语调如旧,“我想,右兄你应该也是认识他的?”
右辞想说不认识,话到嘴边,对上她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又意识到这种否认,已经没有必要。他不否认,却也没有说其他的。
水乔幽并不在乎他承不承认,回想起了和封常相识的过程。
少顷,她将话题续了起来,“封常逃出临渊城后,我的通缉令也出现在沿途各城。你再见封常,或许从他嘴中听说过我,恰好,你又见过我的通缉令,便记住了我。后来,封常死在了归安,死于青国八星司之手。想来,这也是你拒绝了孔达同行归安的原因。”
孔达最先和右辞说去归安,是在盐奇郊外遇到她的那天晚上。她这么一说,右辞也想起了这事。
他们当时就住隔壁,他不意外她会听到他们的谈话,却没想到那时他们再是平常不过的对话,会让她想到这么多事情。
“封常出事后,没过多久,我随安王进入淮地,你从而注意到我。调查得知我一直在麻山镇,而那里可以说是封常真正出事的地方。你见安王十分重视我,便认为是我出卖了封常,才导致他的死。”
水乔幽想起去年楚默离请她同行淮地一事,她当时还对他的行为不解,现在想来,他当真是称得上运筹帷幄。他让世人见到她,知道她手持浮生。如今这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着他当初预想的那般发展。
“甚至,在你看来,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是有意接触他的。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我配合安王给他、给你们设的一个局。”
事实上,那的确也是一个局。
她利用悬崖脱身后,重新回到麻山镇,一直没有离开,除了东家不错外,还有一个原因。
楚默离没再派人来过,不是因为他相信她死了。恰恰相反,他一直都知道她回到了那里。
她也知道,他知道她重新回到了麻山镇。
面对他的怀疑,她没有什么好心虚的,索性也不折腾了。
楚默离更是清楚,她已知自己的行踪已不是秘密,她不走,他也没做什么。
“你在书局……”水乔幽第一次思索了一下用字,“偶遇了我。”
无舟。
那是一个没有什么特别的商号。
唯有,那牌匾上的字有些特别。
那是她自己的字迹。
恰好,他在她再次进入那家书画局时,遇上了她。
“又因一本书钱,和我相交,来确认自己的猜测。你看到安王,认为自己没有猜错。盐奇城外,双溪楼辜负了你们的信任,没能杀了安王,也没能杀了我。你有些失望,也有些不甘,故而想自己动手。”
她说到这里,右辞脸上读书人的儒雅终是褪去了些。
他盯着她许久,正面问道:“难道不是?”
水乔幽当下听出他问的是什么,“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没有出卖过他。”
她和楚默离彼此心知肚明,本来算是‘相安无事’。
封常为了带着那个孩子入淮,不得不来到麻山镇。
他在那里躲了不少日子,一直都没能出关。
他再遇到她,算是偶遇,实则也是一种必然。
只不过,他不知,她在那里落脚,从来不是秘密。
走投无路之下,封常只能赌一把,将孩子托付给她照顾,自己去引开追兵。
这是他在那种情况下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
然则,他不知在麻山镇上,一直以来,都没有秘密。
她提醒了他,他没有听懂。
右辞的确不信,“可你确实在麻山镇上见过他,你见过他后,他便出事了。”
“我不否认,我当时的确见过他。但是,是他自己来找的我,之后他去了哪里,我亦不知。”
右辞认为她这就是推脱之辞。
他盯着她瞧了一会,质问道:“那你为何,没有将那个孩子送到盐奇来?”
他果然知道,封常将那个孩子托付给了她。
故而当时,在她面前提起了那个善堂。
水乔幽没有答他,平声反问:“我为何要给他送那个孩子?”
右辞张嘴,又说不出话。
无声默了片刻,他也记起那时的封常来,“你在临渊城救了他,他对你十分感激。得知你死了,他自责了许久,甚至特意找去原阳祭拜你。当他告诉我,他将那个孩子托付你时,我知他对你必定是十分信任的。”
水乔幽好性子地听他说完了,见他眼里的嘲讽,又反问了一句,“那又如何?”
水乔幽的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怒气,也没有不屑。
这样的语气,让不满她的人反而莫名有了一瞬间的心虚。
水乔幽替他说出了他心中所想,“我却辜负了他的信任?”
右辞醒神,难道不是如此。
水乔幽看出他的想法,清晰告诉他,“我从没有答应过他,要帮他这个忙。”
她这话,似乎出乎右辞的意料,一时愣住。
“我没有答应过他,也不欠他的,我为何要帮你们做这件事。”
他觉得她辜负了他的信任,可他必定更清楚,他的这份信任实际也是一份麻烦。
假如当时她真的,按照封常说的将那个孩子送去盐奇,楚默离就能顺着她,找到他们据点所在,她的嫌疑就成了事实。他对她,也不会再心慈手软。
她不送走他,自也是不能一直收留他的。
孩子跟了她一个月,都没有人找来。
凭借这一点,她也赌了一把,将孩子交还给了楚默离。
右辞想要说话,张嘴又意识到她说的似乎不无道理。
水乔幽也不需他说什么,“他在救那个孩子时,就应清楚后果。”
命运,都是自己选择的。
封常选择了义,那他就是选择了死。他那日离开,便能预料到结局。
个人选择,他人,干涉不了。
这一次,右辞很快理解了她的话。
既然他知道后果,那他的死,如何能怪罪别人。
右辞实际上不能释怀的也不是这点。
封常的结局,他甚至都没有意外。
但是……他不会放过害死他的人。
“可是,他却不知,他最信任的救命恩人,是安王的人。”
水乔幽说过一遍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
他将她的反应看成心虚,“不然,你何以同他南行,何以得他庇护?”
水乔幽没有解答他的质问,“我似乎没有必要向你解释这些。”
右辞被她说的接不上话。
水乔幽却再次掌握了主动权,“再说,若不是我和安王之间的这段关系,你如何能接出这位唐公子?”
她说着眼角余光瞥了唐复一眼。
她这话一转,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来叔眼里闪过愕然,唐复被她这么一点名,也看了过来。
随即,两人都去看右辞,神色不一。
右辞眼尾也微微动了一下。
唐复想说话,水乔幽再次出声。
“翟府丢失藏宝图,你们应该比其他人更关心。”
当时封常混进安王府就是为了那张地宫舆图,九死一生,仍想着如何再次取图,可见这舆图对他们也很重要。
“你知那段时日,安王恰好在凤仙,你清楚他定然也是在找那张舆图。你甚至可能还怀疑过,江湖传出的消息,不过是他有意为之。”
她仍旧不怎么关注右辞的反应,却又正好将他们三人的神色都扫在眼里。
她声音缓缓,继续给他复盘,“但是,你也愿意相信,就是闫家的人去翟府偷走了那张图。再后来,你们先他人一步追查到了那个人,从她手里拿到了那张图。藏宝图的消息一经天霜馆证实,江湖上觊觎他的人多了起来。为了将图顺利送出青国,你将图放到了唐公子身上,让他偶遇了廖少镖头,设计了那场误伤的好戏,让他们不得不答应护送唐公子。”
唐复在她和右辞身上来回看了一眼,对她所说有些错愕。
水乔幽则没有看他,“那时我也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他们必然也是会遇上我的。有了我,不仅唐公子和舆图的安全多了一份保障,到达凤仙之前,你们也无需再担心安王府的动作。”
不得不说,他们这算盘打得挺好。
其他人,她和安王府帮他们也挡了。
这一切是不是安王特意为之也不重要。
她瞧着来叔和右辞,夸奖了一句唐复,“唐公子,也是心智坚定,不负你们所望。”
唐复听她这夸奖却骤然觉得有些冷。
“若不是我们停在盐奇几日未动,你们就只需要在凤仙等着就行。我们停在盐奇,你心中不安,只能亲自来了客栈。直到见到唐公子平安无事,心中重新安定下来。等到了凤仙,你成功将唐公子接走。”
“实际上,比起那张舆图,唐公子还要更重要些。”她将目光转向唐复,“你们将重要的舆图放在了更重要的人身上。其他人关注了到了那张重要的舆图,就容易忽视最重要的人。”
她这么一说,大殿里瞬间又变成了那种诡异的静。
唐复自己最先反应过来,顾不上犹豫了,嘴边滚了几次的话,赶忙说了出来,“水师父,事情不是这样的,您别误会,我没有骗过你们。”
水乔幽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事情是怎么样的?”
唐复看她心平气和,他急忙一口气讲出了事情的经过。
“那日我和你们分开后,没有找到外祖一家,只能先去客栈投宿。我就睡了一觉,睡醒之后,我就不在客栈了,见到了他们。其他的事情我都不知道,那个匣子,就是那个人放在我身上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有这么多打算,先前我也不认识他们。”
他小心看了水乔幽的神色,确认她还愿意听,才继续往下说。
“我想走,他们不让我走,然后他们就和我说,他们认识我舅父,是受我舅父所托来接我去见我舅父的。我不相信,他们又跟我说,过段时日,您也会过来。我走不掉,只能跟着他们。我没想到……您竟然真的会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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