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一座山,再过一座桥,山坳下终于隐约现出几座房子。再往前开大约一公里,便到了路的尽头,停下面包车,再步行进村。一条羊肠小道延伸至屋后,小道上全是乱石,每走一步都如此艰难。
门前坐着一位老人,老人脸上布满了皱纹,比老树皮还要粗糙。目光也显得木讷,呆呆地盯着某个地方,也不知道看向何处。总之,老人什么事都不做,就如此安静地坐在那里,看到有陌生人来,也视而不见,全然不主动打招呼。
“大爷,您一个人在家呀?”秦大发大声问道,老人方才扭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却又一言不发地转过脸去,恢复到了之前的那般模样。
众人觉得奇怪,面面相觑,纷纷猜测老人是否听不见他们说话。可就在这时,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咳嗽,老人连忙起身进屋。韩志飞正要叫住老人,却被韩世川拦住,沉声说:“别急,等人出来再说。”
几分钟后,老人从屋里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还没等众人再开口,他便主动说了一句:“你们是为赵平来的吧,他在坐牢,有什么事跟我也说不着。”
原来,这户人家正是赵平家,眼前的老人应当就是他父亲。韩世川扫了一眼这个家徒四壁的老房子,心里凉飕飕的,一时间实在不知该如何启口。
“大爷,我们是赵平的朋友……”韩姝拐弯抹角地说,可刚一开口,老人便扯着一副沙哑的嗓子打断了她:“赵平自打出事后,已经没朋友了。你们是来找他要债的吧?到处看看,这破屋里觉得有什么值钱的,随便拿。”
这种贫穷的景象,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就算韩志飞已落魄到如此地步,仍是无法想象这世上竟还有如此贫穷之家。
“我知道赵平欠了你们钱,可他发达的时候没想过给我们一分钱。现在出事了,进去了,就更不指望了。你们要找他,就等他出来吧。”老人抹了抹浑浊的眼睛,“前前后后来了好几波要债的,家里养着下蛋的几只鸡,一头还没养大的猪都被他们抓走了。老太婆也病了,没钱买药,就快不行啦。还想着这辈子能不能等儿子出来,估计是难了。”
韩世川心里隐隐作痛,看了韩志飞一眼,意思是问他打算怎么办?韩志飞也是半天没吭声,此时沉默了片刻,却满脸不信任地说:“我不信姓赵的,他私吞了那么多钱,不可能一分钱都没剩下。”
“二哥,我看不如算了吧。要是赵平给老人留了钱,他们会把日子过成这样?你看这……”韩世川欲言又止,可韩志飞仍然坚持要进屋去搜寻一番。韩世川阻止不了,只好任凭他所为,但提醒他不要惊扰病人。
韩志飞独自进屋后,韩世川又问老人的老伴儿患了什么病,老人无语摇头。他不知道老人是不清楚还是不想说,也就没好继续追问。
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还有几栋房子,随意地撒在沉默的山林里,看上去也是破破烂烂的。
韩世川实在不明白,赵平出生在这个地方,按理说能够走到今天已是很不容易,可他为什么会走上赌博这条路,还葬送了原本不错的前程。
这个问题,他也像是在问自己,但似乎并无答案。
韩姝把韩世川拉到一边,低声说:“三哥,老人太可怜了。你再去劝劝二哥,赶紧回去吧。”韩世川也知道今天算是白跑了一趟,可他也了解韩志飞的性子,如果不进去搜寻一番,定然是不会罢休的。
屋里乌漆麻黑,伸手不见五指。韩志飞进屋之后,就像闯进了一个无底深渊,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黑暗的环境,谁知道突然就被吓得惨叫起来,虽瘸着腿,却依然仓皇逃出。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秦大发离门口最近,一把拦住他。他满脸惶恐,脸色苍白地喘息道:“有鬼,屋里有鬼!”
韩姝看到他的样子,也不禁脊背发凉。韩世川自然不信他看到了鬼,又是大白天的,只是没想到韩志飞一个大活人竟然被吓成这样,正要问个究竟时,老人开口说:“那是我家老太婆。”
韩志飞想起坐在床上那个披头散发的人影,腿肚子仍在打颤,也仍是不信那是个大活人。所以,他努力平静下来,半信半疑地问道:“你说她是个大活人,怎么会……会跟个死人一样?”
“眼瞎了,耳聋了,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跟死人差不多。”老人叹道,“没多少日子了,可能也就是这两天的事。”老人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没有伤感,没有悲痛,却充满了无奈。
韩世川于是再次问起屋里的人究竟得了什么病,有没有找过医生。老人双眼落在遥远的尽头,平静地说:“没钱,没看过医生。”
所有人都无法淡定,眼前的所见所闻,几乎颠覆了他们的三观。
韩世川虽然只是个心理医生,可他刻在骨子里的医者仁心,让他决定进屋去看看老人的情况。
“三哥,你……”韩姝试图叫住他,他却示意她留在外面。秦大发自告奋勇要陪他进去。这时候,老人才起身说:“没什么好怕的,我陪你们进去吧。”
刚进门,便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那股味道直冲脑门,几乎让人难以呼吸。屋里没有灯,只有从窗口透射进去一丝丝光亮。二人跟在老人身后,慢慢走到床前,果然看见了坐在床头的人,但因光线太暗,也只能看出人的轮廓。老妇披头散发,看上去确实渗人,怪不得韩志飞会被吓着。
“家里有蜡烛吗?”韩世川问,老人瓮声瓮气地回道:“没有!”他又问:“您平日里生活也不用照亮?”老人回道:“用不着!”
老人的话极少,让人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韩世川在这种环境下实在没办法给老妇检查,稍稍观察了一阵,然后提出将老妇抬出去。老人却说:“使不得……见不得光,一见光就浑身发痒。一痒就难受,难受就得抓……身上都烂了。”
他们这才明白为什么屋里没有照明了。
韩世川试图去碰触老妇的手,老妇似乎突然觉察到近前有人,猛地缩回手,还从喉咙里发出嗷嗷不清的声音。
韩世川不敢继续再有其他动作,站在他身后的秦大发也全身压抑,屏住呼吸,不敢大喘气。
“没事、没事,儿子的朋友看你来了。”老人像是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她能否听见。这时,老妇再次剧烈咳嗽起来,声音沉闷,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韩世川无能为力,只能建议。老人却说:“救不了啦,别折腾了。”韩世川坚持说:“不试试怎么知道?最近的医院离这儿多远?我们开车送老人过去。”
“远着呢,远着呢。”老人叹道,“她这个病,治不了。”韩世川却说:“我是医生,您听我的。不管能不能治,一定要试试。您在家安心等着,我们一定将大妈好好地送回来。大发,你帮忙,我们一起将人抬进车里。”
“可老人不能见光,怎么办?”秦大发问,韩世川想了想:“我背老人上车,用被子将人包起来。”
韩姝和韩志飞正在外面焦急等待,谁知竟然看到韩世川将老人从屋里背了出来,还没来得及细问,已经朝着面包车疾走而去。
“干什么去呀?”韩姝在后面紧跟着,秦大发边小跑边回了一句:“去医院。”
韩志飞听见这话,顿时便忍不住大声嚷了起来:“这怎么还去医院了呢。我们是来追债,不是做善事的。”
可是,无人应答他。他傻站着看了片刻,不得已,也只好一瘸一拐地朝着面包车过去。
老人站在门口,看着面包车远去的背影,带着哭腔念叨着:“老太婆,你算是遇上好人了。”
刘娜先是去了趟办公室,打算将办公桌收捡一下,然后再去找教务处的侯主任。她刚收拾完,李小艾下课回来了,一见她,立即露出满脸夸张的表情,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扯着嗓门叫嚷道:“娜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哎呀,这几天你去哪儿了,可想死我了,同事们还以为你病了,打算等有空的时候一块儿去家里看你呢。”
刘娜心里心里骂人,嘴上却笑着回道:“没什么事,就临时有事出去了几天。”李小艾却又说:“侯主任那天来找你,发现你不在……我们这才知道你没请假。娜姐,什么事那么着急,连请假的时间也没有?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一定要跟我说哦。”
刘娜微微一笑,继续摆弄桌上的文件:“真没事,谢谢。”李小艾却又不依不饶地说:“大家都在讨论,各种猜测都有。有人说你家里出了事,还有人说你病了,甚至有人说你早就想辞职……”
“你说对了,我病了,没几天活了,现在你满意了吧?”刘娜实在忍无可忍,猛地丢下手上正在整理的书籍,转身大踏步离开办公室,留下李小艾独自发呆。
“侯主任好!”刘娜没敲门,突然闯进来时,侯主任泡好一壶好茶刚要入口,被惊得手一抖,开水撒在腿上,烫得他呼啦一下弹起来,嘴里直叫唤。
刘娜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连忙说道:“哎呀侯主任,对不起、对不起,怪我没敲门,吓着您啦。”
侯主任抬头看见是她,只是微微愣了一下,脸上随即挤出一丝笑,沉声问道:“回来啦?”刘娜见惯了他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故并未放在心上,反而一本正经地应道:“嗯,回来了。”
侯主任将裤腿上的水渍清理干净,又重新端起茶杯,朝着茶水吹了吹气,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这才吧唧着嘴说:“你的事已经上会研究过了。”
“我的什么事?”刘娜满脸疑惑,侯主任盯着她的眼睛:“你请假的事呀。”她不解地问:“这点小事还需要上会?”
谁知,侯主任狠狠的一巴掌拍在桌上,厉声怒吼道:“小事?作为一名人民教师,你竟然丢下自己的课不上,还不假外出,这还是小事?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
“我请假了。”刘娜反驳,“我打电话请过假。”侯主任陡然抬高声音:“你给谁请过假,谁批准了你请假?”她还未来得及回应,他又冷冷一笑:“刘老师,你也算是学校的老员工了,可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怎么为人师表,教书育人?”
刘娜有些懵,全然不懂请假一事与为人师表有什么关系。她想解释自己请假的原因,可侯主任似乎完全不打算给她机会,大手一挥,态度决绝地说:“按照学校相关规定,你此次不假外出,造成了严重的教学事故……”
“你等等!”刘娜忍无可忍,打断了他,“什么教学事故?我是真有急事,必须请假。都火烧眉毛了,难道还非得当面请假?”
侯主任眯缝着眼,伸出手问:“你说有急事,非得请假不可,证据呢?”刘娜听闻此话,忽然心头一凉,顿时像个木头似的立在原地,半天没动一下。
侯主任见她这副表情,终于像是动了恻隐之心,以一种安慰的口吻说道:“刘老师,学校作出这样的决定,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作处理,一旦开了口子,以后怎么管理?你要知道,私立学校虽然姓私,可也不是菜园子,不是你想进就能进来的。”
刘娜紧咬着嘴唇,心底如有一股火焰在燃烧。她沉了口气,直截了当地问学校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侯主任打开抽屉,取出一份红头文件,慢慢推到她面前。她打开文件,匆匆扫了一眼,随后重重地放回桌上,一字一句地说:“你们没权力这么做,我要去教育局告你们。”
侯主任眼中含笑:“本学期已经只剩下最后几周时间,学校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让你本学期停课,就当给你放个假。刘娜,你本学期剩下的教学工作已经转交给另外的人。你既然有事,那就好好休息,安心处理好手头的事,下学期……”
“我不用继续休息,我的事已经处理完了,现在就可以回来上课。”刘娜抢白道,“如果学校执意让我停课,我不仅拒绝学校的处理决定,还要去教育局申诉。”
侯主任双眼一瞪:“你不要无理取闹,我现在是代表学校跟你谈。如果你拒不接受学校的处理决定,想去哪里告,请便。”
刘娜怒气冲冲,火焰此时已经烧到眉头。她还打算继续争辩,胸口处却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按住疼痛的位置,闭上眼睛,重重地吸了口气,忽然眼前一黑,缓缓倒了下去。
“你怎么啦?”侯主任像是被她的样子吓到,“我可没对你怎么样。哎,刘老师,刘娜,你怎么啦?你可别吓我,快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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