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娜接到刘蓓的电话时,就快乘坐出租车到家楼下。刘蓓在电话里说要请她吃饭,而且已经定好地方和位子,让她直接过去。以她对自己这个亲妹妹的了解,绝不是简单的吃饭,所以问她有什么事,以及有哪些人?
刘蓓故意深沉地叹息道:“我的亲姐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啦?我,刘蓓,你的亲妹妹,请你吃个饭,你还问东问西,有意思吗?又不是鸿门宴。”
刘娜听她这么一说,想想反正自己独自回家也没什么事,于是就应了下来,并让司机调头前去吃饭的地方。这是一家日式料理店,她到的时候,刘蓓已经点好菜,落座就能吃。
“这家烤肉店还不错,生意好的时候得提前预定。”刘蓓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裙子,发型也变了,一看就是刚刚做的。她显摆着问刘娜,“姐,好看吗?”
刘娜问:“裙子还是头发?”刘蓓讪笑道:“姐,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刘娜微微一笑:“你家里那位喜欢就行。”
刘蓓撇了撇嘴,问她:“去巴山镇了?”刘娜说:“消息还挺灵通。”刘蓓解释:“妈跟我说的。”
烤肉的香味儿溢满了整个餐厅,人也越来越多,闹嚷嚷的。刘蓓问她味道怎么样,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刘蓓沉默了片刻,忽又问她:“你跟姐夫这次回老家,干什么去了呀?”
刘娜吞咽下嘴里的烤肉,问她:“你是来帮妈打探情报的吧?”刘蓓赶紧否认,并辩解说:“你太敏感了,小时候的你可不是这样的呀。”
“小时候的你也不是这样的。”刘娜回怼,“我发现你自从嫁了王晓斌后,整个人就变了。”刘蓓有些不悦,反问道:“我哪里变了?”
刘娜喝了口水,叹道:“说不出来具体哪里变了,反正就是变了很多,变得好像成了另外一个人。”
刘蓓干笑了两声:“时代变了,我们也长大了,总不能永远活在小时候吧。”刘娜接过她的话说:“但有些东西,还是不变的好。”
“比如说?”刘蓓笑看着她,她也不藏着掖着:“比如说善良,我记得小时候的你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并且坚持做正确的事……”她的话未说完,就被刘蓓打断:“姐,我现在就怎么不善良了?怎么不坚持做正确的事了?我顶多……顶多是圆滑了。可你说我要是不圆滑一些,怎么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姐,你跟姐夫就是太实诚了,所以处处被人欺负。我们都是平凡的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要能达到目标,有时候圆滑一些也并没有错啊。”
刘娜默默地品着美食,仿佛每一口都是那么的惬意。她脑海里浮现出刘蓓小时候的样子,突然有件微不足道的事就像刚刚发生一样,竟如此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那还是刘娜九岁时,刘蓓七岁,俩人上学的地方离家不远,所以有时候父母没空接送,姐妹俩便自己上下学。
那个平常的下午,父母因为工作忙碌而没空接姐妹俩回家,二人手拉手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遇到一条狗,那条狗看起来又高又大,甚是吓人。更可怕的是,它好像对这对姐妹很感兴趣,一直缠着她们转圈,怎么赶也不走。
刘娜小时候被狗吓过,心里留下阴影,所以就算再小的狗她都会退避三舍。
这一次,虽然自己是姐姐,理应有保护妹妹的责任,可她面对大狗,身体早已变得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刘蓓知道姐姐怕狗,故挺身而出,用幼小的身体护着姐姐,还用稚嫩的声音试图将大狗赶走。幸好,大狗的主人及时赶来替她们解了围。
刘娜松了口气,本以为危险过去,事情已经结束,女主人也打算牵狗离开时,谁知刘蓓叫住她,并提醒道:“阿姨,你的狗吓到我们了,请你下次出门时,记得拴好狗绳。”
谁知,狗主人蛮横无理,反而把她俩呵斥了一顿。小小年纪,个子也不高的刘蓓并不怕她,还声色俱厉地说:“我姐姐怕狗。阿姨,你要是以后遛狗不拴好,我就告诉警察叔叔。”
刘娜从回忆里回到现实中,不免感慨道:“小时候,你知道我怕狗,可以为了保护我而跟大人叫板。唉,真怀念那些时光。”
刘蓓却反驳道:“现在不也一样吗?我依然希望你可以家庭幸福,工作开心,所以今天才掏心窝子跟你说了这些话。姐,什么事情都需要及时止损,包括婚姻,明明知道这是一场赢不了的赌博,为什么还要继续下注?”
刘娜挑起一片又嫩又滑的牛排,却没有送进口中,沉默了片刻,而后一口吞掉,连声赞道:“好吃!”
刘蓓再次追问她这次去巴山镇做什么。她边咀嚼牛排边说:“回家也需要理由吗?”
“可你们不是婚后就再没回去过吗?”刘蓓拿刀切牛排的声音很刺耳,仿佛整个餐厅都能听见。刘娜像是并未听见她说话,继续自顾自地品尝美食。
刘蓓似乎也感到了无趣,很快就转移到了另一个话题上:“对了,我听说姐夫这次没能聘上副主任。唉,姐夫马上就四十了吧?我听晓斌说了,这年龄一过,想要再升迁就特别难了。”
刘娜心里本来就因为这事膈应着,此时听她一说,便放下刀叉,盯着她的眼睛,忍不住说:“你家那位大领导既然都知道了,他手上有权有势,怎么就没想着帮你姐夫一把?”
这话倒真是令刘蓓有些手足无措,不过她脑瓜子转得快,立即咧嘴一笑:“你这是想让我家晓斌犯错误呀。”刘娜也嘿嘿一笑:“那不就成啦?你家那位帮不上忙,我们又没有半点关系,还不允许安安稳稳做个小老百姓呀?”
刘蓓又何尝听不出她这话里的讥讽意味,却并不计较,反而变本加厉地说:“姐,你现在就真没后悔嫁给姐夫?”刘娜浅浅一笑:“当然后悔呀。可后悔有什么用,孩子都这么大了,你总不能让宇儿成单亲家庭的孩子吧?”
“现在单亲家庭遍地都是,你也是时候为自己和宇儿的未来打算了。再说宇儿也大了,他能理解你的。”刘蓓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我觉得妈说得对,你不能再耗下去,青春易逝,容颜易老。再过两年,你就是想重来,也来不及了。”
刘娜竟然连连附和着点头。刘蓓以为她听了进去,于是又继续说道:“你是不知道,现在的优质单身男青年多得是,不仅工作好,而且形象好。到时候我给你多介绍几个,你自己选。”
“那么好,你怎么自己不选?”刘娜以玩笑般的口吻问。刘蓓却说:“我家晓斌多好呀,虽然不是挺帅,但也还看得过去吧。其次工作能力也强,对我也好,我才不舍得把他给换了呢。”
“好好好,你家晓斌什么都好。”刘娜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刘蓓又补了一句:“姐,我刚刚跟你说的事,你可一定要认真考虑,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韩姝半小时前给韩世川发过消息,韩世川回复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韩世川和秦大发仍无踪影,韩志飞和韩姝在病房里陪着老人,实在是等得太久,加上又饥肠辘辘,于是出门找了个路边餐馆随意对付了一口,然后给老人带了一点回去。
老人的视力也不大好,双眼虽然始终睁着,眼珠却许久不曾转动一下。
韩姝将饭菜递给老人,老人却没伸手去接,她只好亲手给老人喂饭。韩志飞见状,没好气地说:“长这么大,都没见你喂亲妈吃过饭吧?”韩姝反问他:“你喂过?”他却又说:“咱妈精神好着呢,不用人喂。”
老人牙口不好,咀嚼的很慢,可刚吃了没两口,忽然哽咽起来。韩志飞沉声呵斥道:“哭什么哭,有这么难吃吗?”
韩姝瞪了他一眼,问老人:“大妈,您怎么了?要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老妇颤抖着抬起手抹去泪水,却一言不发。韩姝看着老人浑浊的眼睛,忽然猜到她定然是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大妈,您多吃点,三哥他们买到了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等您病好了,养好身体,一定可以等到儿子回来。”韩姝话音刚落,老妇一时又没忍住,竟然嗡嗡地哭出了声。
韩志飞在一边本来就心烦意乱,这会儿看到眼前一幕,差点没发火,幸亏韩姝及时用眼神制止,才极不情愿地将火焰压了下去。
“闺女,多谢你,谢谢你们。”老妇总算是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且口齿清晰,“要是我儿子也能跟你们一样孝顺就好了。这么多年,他不走正道,也不听劝,结果出了事。我早就已经当他死了。”
“哎,你可别咒他死,他死了我找谁要那些钱?”韩志飞陡然抬高音量,“混蛋玩意儿,你最好给老子活着出来。等到了那天,要是还不了钱,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老妇吃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韩姝劝她再多少吃点,她却摇了摇头,又将脸偏向一边,像是很累的样子。
“大妈,您想睡就睡会儿吧。”韩姝放下碗筷,望着老人微闭的眼睛,“等您的病治好了,有机会您还可以去看看儿子。”
老人也许是听了这话,猛然睁开眼,眼里闪着一丝灼热的光,可那丝光亮又很快转瞬即逝,无力地说:“不去了,不去了。去了,看见了又能咋样呢?我早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就当他死了吧。”
韩姝不知该如何安慰老人,她能理解老人的心酸和痛苦,若不是失望到极点,一位母亲又怎能说出如此绝望的话。
韩志飞突然起身出去,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韩姝今天在了解赵平的家庭后,对他如何走出那个贫瘠的村庄,以及他又如何从一位春风满面的项目经理,最终堕落被关进大牢的人生履历心生兴趣。
于是,韩姝跟老人说:“您跟我讲讲赵平的事吧。”老人却良久无言,就在韩姝以为她不想说话时,忽又开口问道:“闺女,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呀?过来远吗?”
韩姝答复:“也不算太远,就隔壁的巴山镇。”老人像是在努力回忆,浑浊的眼里飘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水,悲叹道:“平儿本来是个好孩子,上进、心好,也孝顺,可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赌博,都变了、变了……”
赵平从小就聪明,学习成绩也好,可初中毕业之后因为家里无力继续供他念书,就辍了学,然后去了南方,一开始进工厂,一步步进入建筑公司,积累了不少经验。
几年前,赵平觉得父母年纪大了,身边需要人照顾,于是辞职回到县城,进入建筑行业继续做老本行。久而久之,或许是县城的生活节奏太慢,他闲来无事时,开始迷上赌博。一开始是小赌怡情,打发时间。后来越玩越大,一发不可收拾,输多赢少,越输就越想赢,渐渐的就迷失了方向。
“平儿回来后,还谈过一个女朋友,要不是因为出了事,可能都要结婚了。”老人的声音充满了心酸,“他出事后,女朋友也分手了。我跟他爸已经一把年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撒手去了。等平儿回来的时候,我们可能都不在了,留下他一个人……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怎么就不学好呢,你忘了出门时妈是怎么跟你说的了?”
老人说到这儿的时候,嗓子像被堵住,再也说不下去。韩姝算是听了出来,老人满嘴怨言,实际上是恨铁不成钢。可怜天下父母心呐。她不禁长声叹息,问老人要不要再吃两口。老人突然满眼慈祥地看着韩姝,感慨道:“我家闺女要是还在的话,应该也跟你差不多大了。”
韩姝猛的一怔,支吾着问:“您闺女她……去哪儿了?”老人眼里闪过一丝凄惨的笑:“在她五岁时,那天晌午,和他哥一同去后山放羊后,就再也没回来。”
“是……失踪啦?”韩姝越发不解,越想知道缘由。老人努力睁大双眼,定定地朝着门口的方向,缓缓摇头道:“有人说是遇到了人贩子,也有人说可能是不小心掉进了山崖。唉,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连头发丝儿都没找到。”
韩姝从老人深沉的眼里看见了各种不同的表情,那种极致的悲痛,是她从未经历过的,想起杳无音讯的母亲,顿时感觉跌进了冰窟窿,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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