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朝禁军折损八成兵力，剩余不到五千人仓皇而逃，这五千人里亦是缺胳膊少腿的士兵，各个哀嚎着，有些不等撤回营地已死去。
慕千千耳边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只看见将士们在欢呼，不远处的战场一片狼藉，黑烟滚滚，天空弥漫着浓浓火药味和人体烧焦的味道。
那些士兵不过也是拿着军饷为国效力，若没有战争，他们也该安享生活，与妻儿父母团圆，如今却死在异乡的战场上，无名亦无全尸，战争何其残忍？
她全然没有打了胜仗的喜悦心情，甚至有点反胃，独自走下城楼，走向族宫。
她孤独而挺拔的背影，在红色披风的映衬下，宛如一座雕塑般，已被绾起的发髻上只簪了一枚白玉兰翠色坠子，更显得清丽脱俗。
短短数日之间，她身上的稚嫩气息已经消失不见，似经历了一场蜕变，如今的她更加成熟、稳重和自信。
原本那张略显青涩的脸庞也逐渐褪去了孩子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坚毅和果敢的神情。
回到绛云阁，慕千千解掉披风递给浅月：“帮我打盆清水来。”
“是，长夫人。”
自得知慕容玥亡去，四个女使亦是万分悲戚，她们主人的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过笑容，那个可爱的小公主一夜之间就成了长夫人，她们也不敢再与她如往日般相处。
浅月将水盆放置在木架上，琳琅站立在旁捧着干棉巾，初薇和凌雪则站在她身后，一人捧茶水，一人捧点心，没人说话，异常安静，只有铜盆里哗啦啦的水声。
慕千千将自己的手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手心手背通红，她还继续用自己做的香皂在手上打出泡沫不停揉搓。
浅月和她们对视一眼，忙将慕千千的手从水盆捞出，捂在自己掌心中，泪眼婆娑的哀求道：“长夫人别再洗了！该受伤了。”
几个女使都将手中东西放下，琳琅轻轻用干棉巾擦着那双被抠挠出血印的手，心疼不已，不禁潸然泪下。
慕千千方知自己刚才情绪有些失控，她看着同她一起长大的女使各个红着眼睛，心里不是滋味，轻叹出一口气，将手抽出握着她们的手，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笑：“没事了，都会好的，我也会好的，给我点时间。”
“公主！”初薇不顾其他人的惊愕，一把抱住慕千千，抽泣着：“公主伤心，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在我们面前，无需坚强，你这样忍着自己，我们看着好生难过。”
凌雪也哭着抱了上来，琳琅和浅月抱在最外面，她们用自己柔弱的身体支撑着慕千千已经疲累不堪的灵魂，让她冰凉的心有了些许慰籍。
自城隍庙回来后，她反而没了眼泪，亲人和爱人离她而去，她只有满脑子的仇恨，可如今她报了仇，却如此失落。
原来拿命偿命，并不能让人减少痛苦，反而让人更加惆怅，可她若不这么做，这锦城的百姓亦会成为别人的刀下鱼肉。
真正的杀戮从不是杀人，而是诛心，如她此般情境。
喝了安神汤，慕千千终于睡去，多日来，她几乎未曾合眼，睡梦中还皱起的眉头在这张刚刚褪去稚气的脸上，显得那般不和谐。
东朝禁军退至百里外的营地，折损已剩三千多人，营帐里军医和几个尚能动弹的士兵压着白卿业，替他止血上药，他的右胳膊已无踪影，面目全非，不停嚎叫着：“我看不见！听不见！救我！救我！”
他的耳朵被炸聋了，眼睛也伤了一只，这场突如其来的强攻，打的他措手不及，从不曾见过的武器，从不曾经历过的战争，如此可怕！毁灭性的打击，让他想起就会颤抖。
那些断肢残骸在他眼前落下弹起，血肉模糊的脸一个个倒下，最后什么都不剩。
他心里开始恨，恨父皇让他来送死，恨白卿言让他做选择，可他已然成了个废人，绝望让他一度有了轻生的念头，若非行动不便需要旁人伺候，他可能已不存于人世。
可一想到母妃，那个唯唯诺诺如浮萍般的女人，他又不忍，若他死了，他的母妃定是活不下去的，还有那个整日与他一争高下的白卿煊，趾高气扬的高淑妃，定是看足了笑话，他若这般死去，正如了她们所愿。
故而在白卿业绝食的第三日，他开始进食，喝药换药不再挣扎，他要活着回东朝，即便是死，也不能如此窝囊的死去，他要让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和满朝文武看看，他白卿业为了东朝社稷付出了什么？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轰炸震彻百里，地宫里亦是人声嚷嚷，茶楼食坊里的百姓都缩到了一起，一直不敢出门的妇人抱着幼子嘤嘤哭泣。
经历过杀戮的他们，各个面容惊恐，即便已被转移到如此安全的地方，还是会因为意外的声音而害怕。
也有几人无动于衷，他们还在孝期，身着白色孝衣一脸木然，只剩一人的家，已不成家，外面的动静再大，于他或她都无关紧要。
这里灯火通明，没有夜晚，没有黑暗，慕笙笙游走在各个街巷喊着：“我们打胜仗了！长夫人为大家报了仇！大家不要怕！”
随着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们才放下了戒备，然而，尽管地下锦城逐渐恢复了生机，但这里终究是一座深埋于地下的城市，每一块石头、每一道墙壁都承载着岁月的沉重，让人感到莫名的压抑。
百姓最为殷切的期望便是能够尽快重返锦城，只有那里才是他们心灵的归宿与安宁之所。
慕千千再次踏足地宫，心情与上次截然不同，没有了愕然，有的只是坦然。
慕笙笙带她四处转悠，有声有色的为她介绍着琳琅满目的铺子和阁楼，全然不像曾经那个木讷的弟弟。
可她却莫名伤感，不敢想象，若没有这些百姓，他一个人守着这座地下空城一辈子，会是何等的凄凉？这样的规矩也不知是哪个冷血的祖先定下的，她心里埋怨着。
过往百姓见到慕千千，无不对她百般尊重，各个驻足行礼，喊一声：“长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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