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绯色泪痣在烛光下越发妖艳,衬得他眼如含情,目若游丝。

    一个男人,长成这样,也太标致了些。凤药腹诽。

    “她好吗?我想看她一眼。”牧之开口问。

    凤药肚子里一团气愤,看他样子,过得相当不错,还能漏夜来访,该是有手段的。

    怎么将自己与云之扔到这破地方,问也不问,直至今日才来相访。

    “我时间有限,好不容易抽空跑出来的。”牧之仿佛看出凤药心思,略解释一句。

    “我只告诉你一句,我自身难保。待我缓过来,定要救常家一族,多亏你将云之带出,常家子弟在牢中已有几十人染了疫病。”

    凤药的气顿时烟消云散,是呀,牢里关着他的娘亲,他该是最急的那个。

    凤药轻手轻脚带牧之上楼,小姐睡得香,他不作声在微弱的灯影中细看她许久。

    这才依依不舍转身下楼。

    站在小屋的窗前,牧之背对着凤药感慨,“想不到,命运如斯。还要多谢你。这里生活可过得去么?”

    凤药晓得他定是手紧,这话是不必问的。

    她自己拉扯着小姐,靠着小小羊汤铺子养活三人,还要使钱打点人。

    “过得去。”

    “这一路,经历不少辛苦吧。”他又问。

    “大约和公子差不多。”凤药说,牧之忽地转头深深看她。

    他本不应该过来,他还在为常家平冤运作。只是,代价有点大。

    身为男子,他自小被教育,男子流血不流泪。

    他是常家嫡长男,将来要担起族长一职,为常家的安宁兴旺担起责任。

    常家只想中立自保,中立也是种站队。

    这次的构陷只为教训常家一族,什么百年旺族,在权利面前,如踩死一只蚂蚁,百年家族灰飞烟灭只在一念之间。

    宝座上的那位,坐山观虎斗,什么忠臣?任由他们在牢里百病缠身,虽然最终请了大夫,还是死了几个小辈,病倒一大片。

    牢房真不是人呆的,常年湿冷,墙角放着便桶,吃饭给个破碗,只给些馊的、冷的。

    那是个磨砺人志气与尊严的所在。

    那人故意带他去大牢,名为让他瞧瞧家人,以解思念之苦。

    他身负几百条血亲之命,他不能看着他的家人在这种地方等死。

    再骄傲,也只能低头俯身,在权利面前,跪下!

    他袖口绣的竹,清幽、孤寂,尤其下雨时,雨打竹叶,空阶到天明。

    他喜欢的却是松柏,可这一生,他再也不可能像松柏一样挺着身板做人,他有了污点。

    那么这个月光下的女娃呢?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瞧着他,那目光中含着期待、希望,和崇拜。

    他从未在哪个人的眼睛中看到过那么旺盛的生命力,对“活”的热切渴望。

    野人沟里的匪类有多凶残,他知道。

    常府大难那天,他得了消息,跌跌撞撞跑回去,那人陪着他一起,答应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七里街几乎绝了人迹,街东边常家大爷二爷三爷的三处宅邸连做一处。

    他自角门进去,里面一片死寂,空荡荡,才一夜而已,他的世界轰然倒塌,全部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往日大雪之时,府上最热闹,公子小姐们都不上学,在府里打雪仗,堆雪人。

    屋里要吃热腾腾的锅子,仆人们来回穿梭,端着满满的羊羔肉走在游廊上,到处是人的笑声。

    而今,喊上一声,都能听到回音。

    整个府,连下人都被锁拿下狱,除了云之。

    他当时得了消息,跟本不信,一再确定,这个妹妹跑掉了。

    就在森严的看守之中,几百禁军眼皮之下!

    是那个秦凤药,带着云之跑掉的,她怎么做到的?

    他记得那丫头,鬼精灵一般,将自己认为女子,还从自己臂弯下溜走了。

    他忍不住带了一丝笑意,心中有了几分安慰。

    他和父亲一样,极疼爱云之,父亲没有妾,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得了妹妹确切下落,他坐不住了,实在担心才冒险来看上一眼。

    月光下,沉默中,两人相对而立,凤药感觉自己看错了,大公子眼里含着泪。

    “我得走了,别告诉她我来过。过段时间,该能去探监了。”

    他拉开门,走到院子中,细细打量了一圈,对凤药笑笑,离开了。

    他走得很快,身影越来越小,月色洒在他黑色大氅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待他消失,凤药突然打了自己一耳光,哎哟,那野人沟要怎么往返?

    这么重要的事,忘了问!

    她心里轻松很多,可能是因为知道有人还在为常家破局,随即又担心起来,他只有自己。

    牧之走了很远,走到系马处,解了缰,跨上马,一鞭子抽打在马身上,泼风般离去。

    他手上持着黑金腰牌,代表最高权利,能过所有通道,能穿所有门禁。

    一路猛跑,子夜时到了皇城角落的修真殿。

    殿中高高低低点着许多红色长明灯,光辉暖而暧昧。

    光影中置着一张沉香木拔步床,普通人家多用梨花木架子床,偏她喜欢拔步床。

    沉香木珍贵,用作香料,她爱那香气,便拿来做床。

    她说这床够大、够宽、够香,才够快活。

    床上的镂花,集了皇城中最好的工匠,雕了三年。

    内账挂着皇后才够格用的天青烟雨罗,这倒无妨,她是正经皇室。

    外面的帐子,竟然用南京云锦,那是龙袍凤袍所用的料子。

    一张床做下来何止万金。

    此刻,一位妙人斜靠在床上,黑发散在胸前,一手支着自己脑袋,一条玉腿搭在床沿上,稍一动,脚踝上的金铃便发出愉悦的脆响,一双媚眼风情万种。

    宫女跪在地下,托举着玉盘,上面放着果子和酒,一旁的玉炉香鼎冒着袅袅青烟。

    她对牧之招手,将杯子亲手递给他。

    他毫不犹豫一口饮干,一脚踏上床,随手拉下云锦帐。

    殿内不久便充斥着欢悦的金铃,伴着女子婉转娇吟,宫人无声无息退出修真殿。

    凤药没提大公子来过的事。

    她认为不管是来往于皇城,还是探监都还是很遥远的事,她不想给小姐,也不想给自己虚幻的希望。

    开门迎客,门口站着一个意料不到的人!

    王寡妇似笑非笑走进来,将五个大钱放在桌上,要了碗羊汤,喝光,坐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凤药一直留心她的动作。

    她一连来了一个月,有时还逗弄黑风。

    她从不与凤药说话,但总用一双细眼睛时不时盯着凤药。

    那眼神着实让人不舒服,像条冰凉的蛇在身上游走。

    凤药将事情告诉胭脂,并很肯定地说,“王二定是与这妇人联络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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