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宗道问过夫人被劫时的细节。

    夫人道,那日乳娘被斩首后,自己便晕过去。

    她也不知道徐小郎君是怎么救的自己与小姐。

    更不知道小郎君是何时出现的。

    常夫人事后去问容芳,女儿说听到乳娘叫唤,下得轿,看到乳娘被斩母亲晕倒,两个土匪就被小郎君射死了。

    但常宗道亲自勘查了现场,那两个土匪一个离小姐的轿子有五六步远。

    另一个跑得更远,背对现场,说明在逃。

    真实情况从现场能推断出来——

    当时,一个歹人面对小姐从背后被射死。

    第二个跑了,逃了没几步又被人一箭穿胸。

    同小姐描述的乳娘被杀,两个土匪马上就死了完全不同。

    虽然只差几步的距离。

    但几步也有可能让年轻的男女产生交集。

    常宗道相信土匪只是看到女儿容貌并没对女儿如何。

    但小将军和女儿交谈没有,便不知道了。

    他没再让夫人和女儿对质。

    对一个不想说实话的人,再问下去只能得到更多谎言。

    他把女儿锁在绣楼上,也并非要苛待女儿。

    只是认为一个贞节烈女,就该这么教养。

    那一声巨响,他视为女儿对自己的反抗。

    容芳在楼上一直不停发抖,脑袋一片空白。

    她把剪刀藏在袖口里,若父亲过来让她难堪,她便不活了。

    反正与徐小郎君的情缘也是镜花水月。

    心头一片晦黯,她直直躺着,像等着宣判死刑的犯人。

    好一会儿听到一阵脚步,她不想去在意,却不由自主竖起耳朵。

    那个人的脚步,带着拖拉,是嬷嬷。

    “小姐!喜事!咱们要搬出这儿啦。”

    嬷嬷搭上楼梯爬到房间里,“姐儿,快收拾东西吧。”

    “咱们可以住二道院的大房子啦。院子里还配了丫头,我去那边先收拾,小姐收好自己的随身物,别的箱子管家一会儿着人来搬。”

    她走后,容芳坐着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把袖子里的剪刀放下了。

    随身没什么物品,她只把那单只的绣鞋和一些素净的首饰戴着。

    不多时来个丫头引着容芳去往二道院。

    那院子大了许多,院中摆着几只崭新的大缸,种着莲花,里面还有小鱼。

    挨着院墙墙根,种着许多太阳花,还种了几杆翠竹。

    起风、下雨时,用来听取风吹雨。

    红绿搭配,疏密有致,别有味道。

    院子白墙黛瓦,太暗,点缀上这些颜色,便有了意境。

    原来,父亲也懂得情趣,只是独独不准容芳堕于物质享受。

    她不必在呆在二层小楼上,也不必在巴掌大的房间如坐牢一般挨时光。

    那话本子被她带过来,与自己贴身小衣放在一起,还有那只绣鞋。

    她马上要出嫁,人生十六载,所有的秘密与心事,一只小包袱就装完了。何其单薄。

    院子里热闹起来,一队队佣人或捧或抬,拿着许多物品涌入院子。

    小院喧闹起来,丫头们嘻笑着跑进跑出,一派活泼景象。

    小姐坐在窗边,像与这片热闹隔绝,眼瞅着却像没瞅见。

    嬷嬷一脸喜庆走进房来,躬身行了个礼,“恭喜小姐。”

    容芳把目光转到婆子身上,也不接话。

    窗外的人如搬食的蚂蚁,排队进进出出。

    “是九皇子下聘来的人,你瞧瞧这气派。”

    婆子的话,犹如一道闷雷劈在容芳头顶,劈得她万念俱灰。

    床上散着她用来做剑穗的材料与针线小箩筐。

    她突然捂住胸口,那里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婆子报了喜便出去了。

    容芳站起来,看到站在院子拱门处的父亲,那双洞察一切的眼,正在注视着她。

    容芳慢慢合上窗,将审视的目光挡在外头。

    她走回床边,一头扎在簇新的床铺上。

    这一天,除了婆子,没人来瞧过她。

    按礼仪,女方要款待送礼来的男方来宾。

    还要向男家答婚书。

    都需要常夫人操持。

    与这一切热闹,最无关的竟是那个待嫁女。

    下过聘礼,接着就要下财礼,定婚期。

    容芳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想念那个简陋的小小绣楼。

    她想回去,只有在那里,心里才有一点盼头。

    黑夜绵长,却也甜蜜快乐。

    她连声道别的话也没来及与徐小将军说呀。

    这个院子与府中的外墙隔着几座屋几个院,她都说不清。

    不会再见了,他来,也没法在这么大的院落中找到自己这一间。

    …………

    徐乾去求见九皇子。连承庆殿都没进去。

    九皇子不见。

    徐乾悲愤之下站在承庆殿外大声呼喊,“九殿下,全天下的女子,你都可以选 ,为何要与我抢常小姐!”

    “我徐乾非常小姐不娶!九殿下,你是个男人就出来与我理论。”

    承庆殿外站着许多看热闹的宫人。

    李瑕于殿中怒斥,“这成何体统。他喜欢那位小姐,便去常府求娶,人家不同意来逼我,这是什么道理。这人讲不讲理?”

    金玉郎恰在他处,低头只管处理手头文件,“你理他做什么,常家小姐不许给你,也不会许给他。除非常大人辞官,做个庶民。”

    李瑕不明所以,玉郎说,“不要理他,小姐许给了你,他一个失意人想出口闷气,你叫他出就是了。”

    “他再闹上两日,皇上就会下旨的。”

    徐小郎君倒真是能坚持,坐在承庆殿外又叫又骂,亏得他有把子好力气。

    最后徐乾骂得太难听,李瑕抽出剑要与他一较高低,玉郎拦住他,“你且再等等。”

    归山带人来劝说,徐乾对着归山大倒苦水。

    弄得归山也很无奈。

    两个未婚公子抢一个女子,怎么看都是风流账,总不能动手拿人吧。

    徐小郎君拉住归山不让他走,非要评理。

    公主头一夜在修真殿留宿,次日与归山共用午膳,怎么都等不来人。

    叫人去寻,才知道被国公爷的小儿子绊住了脚。

    直等一个时辰,归山才疲惫不堪到了修真殿。

    进屋更衣时对公主发牢骚,“这徐小公子怎么这般缠人?常大人不许他亲就来寻九爷的晦气。”

    公主气定神闲,一边给归山拿衣服,一边拉家常道,“换我,也不能把女儿给他。”

    归山一愣,“有何关窍?”

    “徐公子这样死乞白赖求娶常小姐,看似衷情于她,实则在坏她名声。”

    “没人见过常小姐,他若非见过其人,为何这般苦求?”

    “传闻常小姐从不下绣楼,那他又是从哪里见过常小姐的呢?”

    “若常小姐被传与男子私相收授,与小将军有些首尾,她死也说不清了。”

    “所以我说徐公子在这方面拎不清。不过,又有哪个男子懂得身为女子的苦楚?”

    归山听懂了,他穿着宽大的锦袍,将公主抱在怀中,“你也受了不少苦呢。”

    公主挣脱出来,“对,我一个公主,扔了这枷锁都快被骂得体无完肤,她一个未婚女子,又被那样教导长大,徐公子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吗?”

    归山觉得事大,扒了两口饭,就要出门,公主叫住他,要与他同行。

    这位年轻的鹰扬郎将,不是一般的倔强。

    公主把前后利害关系都说与他听。

    他一脸轻蔑,“你能挺住,她也能,她非寻常女子。”

    “因为她能挺得住,你就毫不心疼叫她独自承担是吧?”

    公主冷笑道,“我瞧你脑子不好使。”

    “你在坐实常小姐与你有勾连。”

    “ 不许你含血喷人!”徐乾血气上涌,红着脸一只手几乎指到公主脸上。

    公主一脸平静望着他,“你敢说你没有?”

    “我……我。”

    “你若爱她,就不要让她受苦。”

    “我有什么办法,常老头不许我婚事,只说已经答应九爷,只要九爷肯退婚不就没事了吗?”

    公主幽幽长叹口气,只得转身离开承庆殿,去找父皇。

    不多时,她又重新回来,手持圣旨,“有圣旨,李瑕跪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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