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雪终于停了一会儿,赤膊上身的魏北苍跪在即将融化的积雪里,滴水未沾。
第二日,好在天空放晴,但是燕北一向下雪不冷,化雪刺骨。魏北苍全身冰冷,满脸乌紫,可依旧未曾进食。
第三日,叶由简跑上摘星楼,说燕北很好,想去看看风景,江都也没什么大事,想在王府过年,年前就不打算回去了。
世子殿下知道这小鬼和小丫头打得火热,笑着说了句随意,便打发叶由简下了摘星楼。
而魏北苍趁府中下人不注意,含了一把冰雪。
第四日,雪又落。
叶慈登楼,却不肯下楼,说驳杂书籍好过外面风雪。
第五日,魏北苍眼冒金星,几乎晕厥。
见世子殿下多日未曾下楼的叶栖梧,换上舞衣,趁夜偷上顶楼,下人只闻摘星楼上有鸭子乱叫,翌日王府上下全体出动抓鸭子。
第六日,没有见到鸭子的魏北苍终于晕厥,一路被护送去了北境大营。
而披着大氅的世子殿下终于下楼,去了府中的沉香湖赏风雪。
“驭人的手段并不可耻,有些时候掌握人心,愧疚比原谅管用。”
世子殿下将麦杆,插入了上个季节用特殊方法保存下来的火晶柿子,狠狠的吸了一口。
栖梧没有见过这种吃法,放下手中糖葫芦,欲要描葫芦画瓢,但是又没有熟练的巧劲,登时弄得满手都是。
李观衣哈哈大笑,亲自帮她弄了一个,女子黛眉才稍稍舒展。
“听不懂你刚才说的。”
小口抿了一口,很甜。像她的声音一样,软糯悦耳。
“不懂最好,有些东西懂了比不懂好,而有些东西不懂比懂了好,所以懂了没懂,都不如动动。”
世子殿下狠狠的伸了个懒腰,栖梧再次蹙眉,直至甘甜的柿子汁再次将她抚平。
看向一旁的糖葫芦,李观衣笑着问道:“你就这么喜欢吃糖葫芦?也不怕蛀牙?”
栖梧摇了摇头:“不是喜欢,是熟悉。”
“熟悉?”这个回答世子殿下不知该如何接了,也不想去接。
接着惬意的侧卧在软榻上,感受微凉的清风,随手又将那座塔楼拿了出来,熟练的拨转塔身,这个旋律美妙极了,总是听不厌。
“八音盒。”
栖梧看向那座塔楼,喃喃道。
李观衣登时来了精神,眼神放光:“八音盒?你说这个东西叫八音盒?”
“不对啊,宫商角徵羽,加上变宫和变微才七音啊,哪来的八音?”
栖梧依旧摇了摇头:“熟悉。不过这似乎是我的东西。”
世子殿下这下不高兴了,一把抢了过来:“胡说,这怎么可能是你的东西,这可是我们老李家祖上传下来的,传了几十年了,怎么可能是你的东西!”
栖梧神情平静,只是伸出右手清冷道:“拿来。”
世子殿下不给:“明抢啊?我告诉你这可是在燕北王府。”
李观衣有些慌了,这个女人不光不害怕自己的怪病,而且力气还极大,昨天要不是自己逃的快,差点被这女色狼从九楼丢了下去!
天晓得一个姑娘家家,大半夜不睡觉,穿的衣不遮体,爬到别人床上什么都不干,直勾勾盯着人家……肚子看,有多可怕!
“拿来。”
栖梧依旧平静,世子殿下刚想准备开溜,可对方速度更快,一把薅住世子殿下头发,疼的李观衣吱哇乱叫,最后只得乖乖妥协。
看着得偿所愿的栖梧,李观衣一脸愤懑。
“你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听曲儿。”
世子殿下愕然:“没了?”
栖梧摇了摇头,嗯了一声。
“你确定?不能通过它找到神迹吗?”
世子殿下有些不甘心追问道:“比如天宫之城?”
“天宫之城?”
栖梧不断重复着这四个字:“天宫之城……天宫……”
可脸色却倏地难看起来,接着痛苦的抱头呜咽:“我……记不清……卧槽……头好痛……好像有一座天空之城,呜……”
“没事吧!”
李观衣一脸焦急,赶忙上前安抚:“好了好了,不想了。”
“糖葫芦……八音……盒,天空……之城,天上,从天上来……”
栖梧声音断断续续,世子殿下一阵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好在,又过了一会,脸色煞白的栖梧,终于缓过劲来,恢复了一丝气色。
李观衣摸了摸额间渗出的一丝冷汗,呼出一口浊气:“敢情你这找回记忆,是有副作用的。”
世子殿下一边说着,一边轻抚栖梧的秀发,可诡异的是,李观衣竟发现栖梧的头发在不断的脱落,轻轻一碰已是一大把抓在手中。
“卧槽~”
世子殿下整个人都懵了,不过还没得小姑娘变成秃子,光秃秃的头皮上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新的头发。
直至长发及腰时才停止生长,新头发很柔顺,世子殿下没来由的多摸了几下,很舒服。
不过下一刻,却被栖梧怒瞪了回去。
“咳咳……手感不错。”
世子尴尬笑了笑:“不是,你脱发也这么凶的吗?我老娘最喜欢养发,改天让她给你备些生姜,皂角试试。”
栖梧看了看落在地上的头发:“不用,很快会长出新的。”
这长的也太快了点吧?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啊!
李观衣想着,竟没忍住揪下一根看看真假。
下一刻,王府内便上演了一出你追我逃的旖旎戏码。
……
燕北的初雪刚落,白玉京的秋雨刚停。
此刻。
大楚宫门前,身披猩红铠甲的北衙禁卫手持长戟,分立长道两侧,为首的禁军统领腰佩长刀,目光如炬。
只见一辆金饰银螭绣带马车,前方有四匹青鬃宝驹马蹄轻踏,鼻孔中时不时打出一阵低沉的嘶鸣,车身两侧车幡呈明红色,远远便听随行小厮,鸣锣开道十一下,意思明显。
寻常京官一般鸣锣三下,意为闲杂人等速回避,普通州郡或一方封疆大吏可鸣锣九下,意为官吏军民人等俱回避。
而此辆马车居然鸣锣十一下!许知只有亲王之下的一品大员,或身穿五爪蟒袍的异姓藩王,才有资格鸣锣开道十一下,意为文武百官军民人等皆回避!
那位早已见惯了官场沉浮的北衙禁军首领黄楼,不光武艺超群,还是位长了个玲珑心肠的活络人,还未等那马车近前,便已早早的跪地行礼。
只是没有开口喊话,生怕自己卑贱的声音,污了车内大人的耳朵,因此任由那辆马车从跟前踏入皇宫。
事后竟还不顾身份的,徒手去清理地上的马粪,只是这种荒诞甚至不耻的行为,来往的官吏却无一人敢去笑话。
毕竟那位乘车入宫的大人,曾经也是靠徒手去捡马粪而平步青云的,甚至还取缔了对方的地位,成为了如今大楚文官之首尚书左仆射。
“人在寒微之时,甭管有多大能耐都得先收着,做一些低贱之事不丢人,丢人的反而是那些自命清高之辈,自贱而不自知,许知世上有不少能人,都因为自命清高,眼高于顶,而陷入无处施展的窘境,说白了就是不肯看轻自己,你懂的藏拙和隐忍,这便比太子强上一筹。”
马车内,坐于一侧的大楚三皇子耶律琛,微微拱手。
这似乎是一路以来,师傅卢玄朗说话最多的一次。
但往往越懂的隐忍的人,内心越住着一头洪水猛兽,正如耶律琛温文尔雅的表象下,在想到那位太子时,眼中竟闪过一丝杀意!
自己身为当今皇后次子,竟然让那个贵妃生的庶子坐上了东宫之位,这让他如何不气!
如今费尽心思,暗中结党,每一日都如此刻行驶在这条阴阳道上夕惕若厉。
阴阳道,因城墙比例恰到好处,在阳光下呈现出一明一暗得奇观,因此才被不少官家私下里戏称为阴阳道。
都说走入阴阳道,出来可能就要阴阳两相见了,也是在暗喻如今大楚朝堂上的如履薄冰。
“师傅,对于燕北我应该如何自处?是打压还是拥护?”
耶律琛想了很久,还是无法自悟,终于还是开口问道。
作为朝中实权彪炳,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尚书左仆射卢玄朗,缓缓睁开老儿不惑的双眸,问道:“你意下如何?”
“我意应顺帝心,毕竟功高震主是皇权大忌,即便李元昊已经失踪多年,但是那位大郡主依然手握三十万雄兵虎踞一方,所以应该打压。”耶律琛思忖着。
卢玄朗良久才平静道:“春秋不义战虽然结束,但春秋十六国遗留下的毒瘤尚在。如今天下士族如林,比起一个小小的燕北王,天下士族更让陛下寝食难安,大楚初定,地方豪族不畏皇权,不从调令,老臣不得不开科举,选贤举能,破世家袭勋之风,拔寒门才子之能,不然像老夫这种寒门出身,恐怕永无出头之日。”
耶律琛不明所以,卢玄朗又道:“殿下可知,先帝与当今陛下为何要大兴土木?大建皇陵,开不世之运河,造万世之奇迹?”
对方摇头不语,耶律琛自知必有深意,但毕竟涉世不深,许多驳杂道理,还需要时间去历世磨钝。
卢玄朗笑了笑:“正是弱民之术。春秋十六国,何其多的王宫贵胄,家国义士,一锅汤似的炖在了一起,如何能不乱,不反呢?”
此话一出,耶律琛颇感震惊,原来这是利用春秋遗民,在筑春秋霸业!
遗民都死绝了,那还如何反呢?
卢玄朗点到即止,并未深说,掀开帷幔喃喃道:“无论是寒门对士族,还是弱民之术,都离不开两个字,制衡。同样,对待燕北也是,驱赶流民至流沙以北,克扣燕北的军饷,挑唆各州关系,看似不痛不痒,但无不是在利用矛盾,弱化燕北的实力,起到制衡的作用。如此天下才能长治太平。”
“所以,殿下还以为没有了燕北王府,就没有了第二个权臣了吗?陛下从来都不惧燕北,唯独怕天下没了制衡,没有了对帝王的敬畏之心。”
卢玄朗轻拈桌案上的一盏清茶,一饮而尽:“所以陛下乐见朝中诸位皇子相争。也乐见老臣与燕北相斗。同样,殿下以后若登临帝位,就必须让臣子有一颗敬畏之心,但如果还是皇子的殿下,在陛下面前打压了燕北,那他们就不是敬畏了,而是恨!无辜在夺嫡之争上树立强敌,只为讨龙颜一悦,划不划算?相反,臣可以替殿下打压燕北,但是殿下不可以,非但不可以,而且还要送去善意,试想,以后殿下提着老臣的头颅,丢在燕北王府,请问,他们又如何不誓死效忠殿下呢?”
耶律琛骇然不语。
“说句大不敬的话,殿下现在虽然不是皇帝,但是要假设自己是皇帝,如此才能分清局势。但如果还是以皇子的视角去看待问题,你看到的就是现在你所恐惧且没有价值的东西。”
耶律琛重重的点了点头:“多谢师傅,受教了。”
卢玄朗虚空将其扶起:“所以老臣想让燕北王府再恨老臣一些。今日大郡主呈上奏折说朔州韩琮,因为粮草短缺,导致兵变被叛军绞杀,急催粮饷。”
三皇子骇然:“竟已到了这个地步?”
卢玄朗笑着摇了摇头:“老臣倒是低估了这位大郡主的铁血手腕了,不过这次我们不光要给他粮饷,还要送她一椿婚事。”
“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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