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此债难还,何当重相见? > 第19章 多情自古空余恨
    黑水城下,寂灭宫里,黑袍坐在床榻上领口敞开,胸前赫然一道血痕,他双拳紧握,眼神狠厉,沧海一剑,便让他伤口难以愈合,还要受那烈焰焚烧之痛,原本以为今日便可将沈羡解决,没料到竟半路杀出沧海,看来想要让她消失还真没那么容易,他招手唤来子忍。

    “沧海易主,绝无可能。立刻去看,太苍宫那位现在何处?”

    凉风萧条而下,合欢树的花叶漫天飞舞,天空早已恢复了晴朗,可神水宫之内却是一片沉寂,淡红的花叶映衬着地上的血色,原本精致奢华的神水宫外殿,如今已是满目疮痍。用来绑住石小川的刑台也已坍塌,不远处零落着两具尸体,柳玉娘看着二人的尸身,愣在了原地。

    最后一刻,她亲眼看见石小川毫无犹豫地挡在素商面前,一介书生,连自己都尚无法保全,竟能豁出性命去救所爱之人,难道真的是她错了吗?天道不公,害她柳玉娘家破人亡,郎君薄情,这一生终无所托。她自接手这神水宫起,就是为了救天下无辜女子一条性命,让她们能有一个家,能有安身立命之处。今日惩戒素商,原是按例行了宫规,可却未曾料想所有弟子,竟无一人站在她这边,而今素商与石小川惨死,这桩桩件件在她眼前,难道她一直所坚持的一切,全都只是她强加于他人之上吗?

    她抱起素商的尸体,仿佛拿起一个碎裂的瓷娃娃,无论再小心翼翼都没办法将其复原。

    沈羡看着她们满目哀伤,“柳宫主,事到如今,您还是觉得他们错了吗?”

    柳玉娘眼神空洞地跪在地上,“是我害了商儿……我原意不是如此。”

    夏衍之上前,“柳宫主,我不知道您曾经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您为何会对男子有如此敌意,今日我们擅闯神水宫,向您说一句抱歉,可是素商师姐一事,希望您能重新考虑一下,这严苛的宫规到底是否违背了您的初衷,晚辈言尽于此。方才一事是我们连累了神水宫,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柳宫主尽管开口。”

    柳玉娘收拾了情绪重新站起来,“看那黑袍的样子,许是魔族又要卷土重来了,今日是你们救了神水宫,大家都受了伤,先留下来休养几日吧。”她沉默片刻,“你们二人,也留下来吧。”

    大战之后的神水宫异常宁静,弟子们安顿了素商二人的尸身放置于灵堂,柳玉娘也同意了夏衍之和江少卿住进神水宫,而她自己回到了别苑,再没有出门,就连饭菜都是沈恙送进去才勉强吃上几口。

    沈恙端着未动几口的饭菜从别苑离开,正好撞上了沈羡几人,沈羡瞧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微微皱了眉。

    “已经好几日了,柳宫主还是呆在屋子里不出来吗?”沈羡望春苑的方向望了望,看见柳玉娘虚掩着大门,屋里一片黑。

    沈恙摇摇头,“不仅不曾出来,连这饭菜也是吃得越来越少,整个人看着都憔悴了许多。”

    “自从素商二人死后,柳宫主又是破宫规,又是安葬了两人,要说应该想通了许多,为何一直不愿出来呢?”夏衍之之前就觉得柳玉娘有什么心事,但碍于他是一个外人且是晚辈,也不便多问,现在这样更是让他确信了这个猜想。

    沈羡转身看向夏衍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阿衍,要不咱们去看看柳宫主吧。”

    姜桥表示赞同,“是啊,如果她真的有什么心事,说不定咱们也能帮忙开导一两句。”

    “好,那我们就一起去看看。”

    沈恙点点头,“那你们去吧,我把饭菜收拾了,你们不是神水宫的人,师父或许愿意跟你们聊上几句,我便不去了。”

    原本这春苑就在神水宫深处,一向安静,可现在又安静得有些过分了,柳玉娘呆在屋子里连灯也没有点,沈羡瞧了瞧虚掩的房门,无人应答,她轻轻推开走了进去,只见柳玉娘坐在桌前,手里握着一块和田白玉雕刻的圆形镂空玉佩,她一动未动,只是一直盯着手里的玉佩,仿佛失了神。

    沈羡轻声开口,“柳宫主,您已经几天没有出门了,大家都很担心您。”

    柳玉娘这才有了反应,她放下手里的玉佩,“你们身上的伤都好些了吗?”

    沈羡目光落在了玉佩之上,“我们都好得差不多了,原本这几日便要跟您辞行的,但自从素商师姐下葬之后,您一直将自己关在房内。”她朝着柳玉娘的方向走近了一些,“这块玉佩的故事,您愿意跟我们说说吗?”

    玉佩的长穗被风吹得散开,柳玉娘静静地看了一眼它。片刻,她打开屋内的窗户,白日的天光终于透进了屋子里,整个房间都敞亮了不少,她站在窗前望向院子里,那些精心呵护过的花草生长得茂盛,她缓缓开口,

    “下界修仙门派里,属我神水宫宫殿最为奢华,可能你们都听过,外界传言神水宫宫主乃名门贵女,也有不少人觉得这不过是笑谈……二十年前的麓城柳家,你们可有听过?”

    麓城柳家,姜桥隐约记得她游玩时就曾去过麓城,那时的麓城比现在的颍川还要繁华,可以说是最奢靡的都城了。

    “我记得二十年前的麓城好像发生了一件大事,自那之后麓城便繁华不再,在都城之中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了。”

    柳玉娘在桌边坐下,“麓城重商,以往来之利供民生,二十年前柳家被灭门,各路商贾之间原本皆依靠柳家维系,然而柳家倒台之后,再无人能撑起这偌大的商会,麓城便成了今天这样。”

    她端起杯子浅酌一口,“我原名柳婉心,是尚书府的大小姐,也就是刚才提到的麓城柳家,尚书府当年被人构陷,满门抄斩,我父亲提前将我送到了府外,才能幸免于难,否则我现在也早就是一具孤魂野鬼了。”

    江少卿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事儿我听过,好像当时倒台的还有将军府,麓城一夜之间就落败了。”

    柳玉娘苦笑,“镇远将军陆南书与我青梅竹马,当年父亲被人构陷我书信于他,求他带兵回来救我亲族,可是等来的确是他的一纸背叛,我亲眼看着柳家一颗颗人头落地,我苦苦等他回来,他却在信上说要与我尚书府恩断义绝、划清界限,这天下男人都不过如此,什么山盟海誓,此生非我不娶,到头来全都是谎言罢了。”

    她一拳打在桌子上,茶水从杯中溅出,二十年过去,这件事她从未忘记,不过好在老天有眼,柳家没了之后,将军府也很快失了势,没几日就落得跟他们一个下场。

    “尚书府和将军府接连出事,这听起来倒像是人为。”夏衍之觉得有些奇怪,若这将军府一早便与尚书府划清了界限,应当不至于受此波及,这其中似乎有什么误会。

    “柳宫主,当年陆将军的信你可有亲眼看过?”

    “那信直到行刑当日才送到刑场,后来人都散了,我便捡了回来,上面清清楚楚就是他的笔迹,还有这块玉佩作为信物。”柳玉娘将玉佩紧紧握住,“这玉佩是他出征前我亲手系在他腰间的,若非他自愿,没人能逼他取下。”

    沈羡这才发现纯白的玉佩上原来沾了血,柳玉娘反复摸索着血痕,当年玉佩落在刑场,柳家人的鲜血喷溅在上面,待刑场清理干净后,血渍早日与白玉融为一体,无论如何都擦不掉了。

    “若是能回到过去,我真想问问他,到底为何要如此对我,可惜,已经没机会了。”

    “未必没有机会。”姜桥突然开口,“龙族有一术法,可依附在物件之上使人看见过去,这玉佩既然是陆将军随身之物,想必定能看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轻轻握住柳玉娘的手,“柳宫主若愿意,姜桥可以一试。”

    柳玉娘诧异的看着她,“当真?”

    姜桥认真地点了点头。

    和田白玉发出温暖的光芒,带着五人的元神来到了二十年陆南书的身边。

    陆南书身着铠甲坐在军营内,他不似想象中的那般勇武长相,这张脸更像是读书人,可他眼神中却透着久经沙场的坚毅,他神情严肃地看着桌上的书信。帐外进来一个同样身着铠甲的男子,他一脸担忧地看着陆南书,犹豫片刻还是开口,

    “将军,柳娘子在信上说什么了?”

    “尚书府遭奸人陷害,被判满门抄斩。”陆南书站了起来,走向营外,“集结兵马,立刻赶回麓城。“

    西风拉住他的手臂,“将军,此时回麓城祸福难料,恐会牵连镇远军。”

    陆南书没有回头,平静地说道,“镇远军留守阵地,将我的亲卫召集在一起,我必须回去,婉娘还在等我。”

    距离收到信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陆南书便已整兵出发了,他一刻也不敢耽搁,一路上连客栈都未进过一间,马不停蹄地奔向麓城,西风几次劝他注意身体,可他归心似箭,只怕晚一刻,就来不及了。

    一连几日的路途让大家都有些疲惫了,眼看着麓城已近,只要再翻越这最后一处险峰,便能回家了,正当他们高兴之时,无数只箭矢从四面八方射出,马匹瞬间倒地,山林里冲出一大群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以寡敌众,哪怕是骁勇善战的镇远军也终是支撑不住了。

    长剑从背后刺来,西风奋力扒开敌军,挡在了陆南书的身后,他口中鲜血喷涌。

    “将军,快走!别管我们了,快去救柳娘子!”

    镇远军瞬间连成一排,以身为盾抵挡着攻击,“将军,快走啊!“

    此刻陆南书进退维谷,一边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一边是心心念念的娘子,他仰天长啸,终是迈出了走向麓城的步伐。

    可未等他走远,一柄长剑便刺入了他的胸口,他低头看着插在身体里的剑,眼中满是不甘,良久,他重重地跪在地上,口中鲜血如注。

    陆南书不肯闭上眼,他看着麓城的方向,不愿低下头,他痛得说不出一个字,可他还有事没做,还有话没来得及说。

    婉娘,对不起,我回不来了……婚书我早就写好了,原本想等着明年开春便回来娶你,可是,我好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这一生好短,我还没和你过够呢,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找一个比我好的人,能护着你、爱你,忘了我吧。这一生我曾想过无数种死法,或许能与你白头到老,寿终正寝,抑或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可我却没料到竟然败在了这奸人手里,真是讽刺。

    婉娘……再见了……

    陆南书垂下了头,面朝麓城的方向跪死在了原地,所带亲卫二十余人,无一人生还。

    蒙面人一把扯下了他腰间的玉佩,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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