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
杜家商队的营寨已经搭建完毕，背靠赵氏田庄，四面都用覆盖着铁皮的大车围住，中间有十多个帐篷，外面则有骑兵轮流巡逻。
赵歧牵着一只羊，赵忠用临时打造的木笼子装了十多只鸡鸭鹅和兔子，两人在商队奴仆的引导下进了一顶侧帐。
“岐弟，小心。”
自走进商队营地，赵忠便神经紧绷，进帐篷之前更是觉得里面埋伏了刀斧手，已经做好了杀出去的准备。
赵歧似一点儿也不觉得危险，四处看看，仿佛旅游似的。
迎接他们的正是之前在男人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的胖子，此时这厮挺着个大肚子，捏着两根鼠尾须，看起来就跟个米仓里的大耗子似的，透露着一股奸商的气质。
双方客气了几句之后，胖子的一双贼眼便锁在了那只肥羊身上，啧啧称奇道：“好肥的羊，怕是有四五百斤了吧？”
汉朝两斤折合现代一斤，这在赵岐的知识点范围之内，闻言不由笑了笑，道：“已经称过了，五百八十斤。”
胖子又啧了两声，好奇道：“这么肥的羊，我只在镇川见过，赵小郎君是如何养的？”
赵歧笑了笑，故作神秘，并不回答。
胖子讪讪一笑，道：“是我唐突了，还请小郎君恕罪……不知小郎君想用这些畜生换些什么？”
赵歧道：“换的种类颇多，不知可有价格名目？”
胖子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笑道：“小郎君尽管说，这价格都在我脑子里呢，定不会出错。”
赵歧有些讶然地看了他一眼，杜家这支商队可不小，大大小小的箱子堆了上百车，货物品类恐怕也不会小于这个数，这胖子竟然全部背得？
他想了想，道：“若全都换成奴隶，可换多少？老人和孩子都不要。”
胖子闻言，却直接道：“若是都换奴隶，我们车队里现在有五十四口，都是男女青壮，小郎君尽可全都拿去。”
尽管知道这个年代人命比草还贱，赵歧还是有些震惊，一只羊加上十多只鸡鸭鹅，竟然能换五十多条人命？！
而胖子却好像还觉得占了他的一样，道：“当然，我也不让小郎君吃亏，这单生意若能成，我还额外赠送十石粮食。”
赵歧当然要不了这么多人，否则光是粮食他就供应不了，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饿死。
他之所以这么问，只是想借此大概评估一下物价而已。
对方的回答让他心里大概有了底，便开始尝试着讨价还价道：“我要不了这么多人，换20人即可，剩下的，我想要50石小麦，100斤盐，布10匹……”
谁知胖子听他说完，却连价格也没还，直接便拍板道：“你们自己运回去还是我让人来帮忙？”
赵歧愣了愣，以为自己报的代价太低了，忍不住看向赵忠。
这些名目数量可都是他跟赵忠一起合计出来的，按照赵忠所说，绝对算是溢价。
赵忠也有些纳闷儿，但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还是冲赵歧点点头。
赵歧虽然心中疑惑，但想法却跟赵忠一样，羊在那儿放着反正也没用，十多只鸡鸭鹅和兔子也才花了他一百多点血魄而已，能够换这么多东西，对他而言绝对算是赚了！
他忍住再花一些血魄用来交换物资的冲动，对胖子道：“便帮我全都送到庄里，我们自己送进坞堡。”
胖子立刻叫了人来，双方清点完货物，卸车，运送，一气呵成。
赵歧亲自到营寨东侧挑选奴隶。
这些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全都蜷缩在角落里，一个个枯瘦如柴，面容黧黑。
有些人没穿衣服，赤身裸体，蓬头垢面，看起来比乞丐还要凄惨。
听到有人靠近，有的还能抬头看一眼，有的则饿得已经没了什么力气。
赵歧看着这些人，原本因为占了便宜而有些高兴的心情瞬间便沉了下去。
带他来挑选奴隶的是胖子身边的一个奴仆，此人走过去大声道：“都听好了，你们有福了！才刚刚走几十里地就有人愿意收留你们，都给我精神点，让贵人好好看看你们的品相！”
听到他说的话，人群顿时开始骚动，还能走得动的，纷纷爬起来扑到赵歧脚边，又不敢碰他，只能不断磕头乞求。
即使融合了赵岐的记忆，赵歧也没有见过如此场面，一时之间僵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赵忠将他护在身后，生怕有人伤到他。
那奴仆却是个业务娴熟的，见状立刻取出鞭子，便要将人抽退。
赵歧正要制止，赵忠已经一把抓住奴仆的鞭子，斥道：“这些人已被我家郎君买下，岂容你这厮鞭打？滚开！”
奴仆不敢跟他翻脸，陪笑着收回鞭子，看向满地上的奴隶，鼻孔又忍不住往天上抬，骂道：“都没长眼睛吗？贵人要挑选你们，把头都抬起来，自己掰开嘴，让贵人看看牙口，错过了这次机会，你们就都等死吧！”
奴隶们闻言，顿时纷纷照做，有的即使已经饿得没力气了，也拼命翻过身来，将自己的嘴打开，只为求得一丝活下去的机会。
赵忠看着这一幕，脸色沉郁得几乎能滴水，仿佛看到了自己父母当初是如何跪在地上求人挑选的，这些事情他小时候偶尔也会听到父母提起，却没往心里去，眼前这一幕狠狠地刺激到了他的内心。
至于赵歧，自从来到这里便一直一言不发。
到看到那一双双充满了哀求的眼睛仿佛将他当做救世主一样看着，他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们用他们赚钱，却连一口吃的都愿意给吗？”
那奴仆嘿嘿一笑，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小郎君真是说笑了，咱们车队里的粮食都是要拿去卖的，能给他们一口水喝，已经算是咱们主人发善心了，要不然他们可走不到这里。”
说着，他打量了一眼赵歧的脸色，奉承道：“要我说，就这些贱皮子，死多少都不心疼，不过小郎君一看就是菩萨心肠，不如就把他们全都带走算了，否则等离开了这里，不过都是喂了怪物的命罢了，您觉着呢？”
赵忠瞪了他一眼，却又有些心动，他这人面冷心善，否则当初也不会偷偷帮助林山，现在自然更看不得这些。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这厮说得对，眼前这些人的状态都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再不进食，迟早都会因为走不动而被车队丢下，到时候全都得喂怪物。
只是，这件事情不是他所能决定的，更不能帮着这奴仆把赵歧架上去，只能偷看赵歧脸色。
赵歧此时却在打量奴仆，有些不解地道：“我看你身上有不少鞭痕，想来身为奴仆，也是遭罪的，人常说物伤其类，你竟为何完全没有半点同理心？”
奴仆闻言，脸上闪过不自然，拉了拉衣袖，将手臂上的鞭痕遮住，而后又像是受到了羞辱一般，道：“好教小郎君知道，我跟他们可不是同类，便是同为狗，那也有家犬和野犬之分，您何时见过家犬同情野犬？不将他们打杀已算不错了。”
赵歧见他说得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不过，对方的话也算是解答了他的疑惑。
人如果把自己当成了狗，自然只会用狗的思维去看待问题，其实并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看着眼前这些人，赵歧难得一次被感性战胜了理性，他叹了口气，道：“全都送到我庄子里去吧。”
收进庄里，即使吃不饱，但至少还能活着。
听到这话，地上的人们开始疯狂磕头。
赵忠松了口气，看向赵歧的眼神中多了些什么。
奴仆则心花怒放，生怕他反悔，立刻就道：“这就给您送去，我去请四哥！”
赵歧道：“不用了，我自去找他。”
让奴仆去安排人手，赵歧先回了坞堡，多出来的三十多个人口，人家当然不可能白送给他，至少也要意思一下。
路上，赵歧忽然问道：“兄长，你说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赵忠知道他在问什么，他自己同样也有此困惑，不知该如何解答，只能痛骂道：“那些怪物真是该死！”
“该死都又何止是怪物啊？”
赵歧摇摇头，回头看了眼人影绰动的商队营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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