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一脸阴沉地回到乾清宫中,内侍和宫女们见到皇帝如此冷峻的表情,心中都明白皇帝此刻心情极差,于是一个个都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而司礼监的一众太监们,则早已被皇帝传唤至乾清宫内。
朱厚照背着双手,静静地凝视着“敬天法祖”的牌匾,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他第一次来到乾清宫时,初次看到这块牌匾的情景。那时的他,还没有适应皇帝的角色,对这四个字所蕴含的深意并没有太多的理解。
如今,历经许多事情的朱厚照再次望向这块牌匾,心中却是感慨万千。他喃喃自语道:“我自从回宫以来,一直听从诸位大臣的建议,努力将政事处理妥当。可是今日,杨慎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让朕下不来台,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说到这里,朱厚照的脸色越发难看,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花。他转身看向司礼监的众人,厉声道:“平常在朕面前一个个的能言善道,今天怎么都不作声?”
司礼监的太监们相互对视一眼,谁也不敢轻易答话。他们深知皇帝正在气头上,如果说错话,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故而都在斟酌语言。
就在这时魏彬说道:“万岁爷息怒,依奴婢看,此事有蹊跷。”
朱厚照闻言转过身看着魏彬说:“你说。”又瞥了一眼想要发言的张永,张永看见皇帝的眼神,便张张嘴却没说出来。
魏彬接着说道:“从宗室中过继一子古已有之,就是寻常百姓家也会从宗族中挑选贤者过继继承家产。皇室这样做并非不合常理。”
朱厚照接着说道:“这我都知道,你接着说。”
魏彬又说道:“这些翰林院的翰林们岂会不知,他们不是反对过继崇仁王长子,乃是反对陛下过继子嗣。”说着又瞟了一眼皇帝,说道:“奴婢以为他们与藩王有勾连。”
朱厚照不可置信的说道:“不会吧。”
魏彬说道:“杨慎说出何不立皇太弟,此乃何意呢?奴婢请东厂查明此事。”
苏进在一旁闻言眼皮直跳。
朱厚照只是在想,这朝堂的水被杨慎搅浑了,他现在急需确定内阁对此事的真实看法,毕竟杨慎和杨廷和的关系摆在那里。于是说道:“说的也不无道理。”
魏彬接着说道:“启禀万岁爷,这些文臣总是打着为国家着想的旗号,干些见不得人的买卖。立一皇太弟,如太后何?如皇后何?如陛下以后有皇子诞生,如皇子何?所以奴婢怀疑他们居心否测。”
魏彬见皇帝站在那里在思考什么时,心一横说道:“万岁爷,如果这些大臣心思纯正,为何与内阁商议时不报?为何陛下祷宗庙时不上书?为何不陛见?却挑在朝会的时候说?”
这就是朱厚照纠结的地方,是啊,如果真的没有私心却单独在朝会上说,当众冲撞!
朱厚照现在庆幸没有处置司礼监众人,有的时候文官集团也需要反对派,而且这个反对派的力量还不能太小。
魏彬说的很对,立皇太弟,以后太后怎么办?死去的孝宗皇帝怎么办?万一以后有了皇子,这皇子怎么办?
君不见宋太宗是怎么对待宋太祖的儿子和媳妇儿的。况且自己是知道后世大礼仪的,况且在后世这大礼仪也是公说公有礼,婆说婆有礼。
魏彬上前一步说道:“陛下,奴婢建议东厂、锦衣卫拿人,严加审讯,先捉拿杨慎,奴婢认为就是杨阁老估计也逃脱不掉干系!”
这句话犹如一震响雷,震的现场的人头晕脑胀!就是朱厚照闻言心里也直突突,这魏彬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是不是我给他的压力太大了?”朱厚照想道。
陈敬、苏进、张永、谷大用在一旁都对魏彬为之侧目。够狠,颇有当年刘瑾的风范,就是刘瑾在时也不敢直接去撕谢迁、李东阳啊!
朱厚照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又想着:“魏彬在图什么?对他有什么好处就是现在处死了杨廷和你也不能做首辅啊?”
却见魏彬接着说道:“万岁爷,奴婢言及至此,绝非是有私心,全都是为了万岁爷您着想。”
朱厚照说道:“只说事,没人质疑你的忠心。”
魏彬面上恭敬、谦卑,仍是说道:“是。”
朱厚照又看向司礼监几人,说道:“你们都说说。”
此时张永上前一步说道:“启禀万岁爷,其实事情没有那么复杂,事情的决定权在您,不在百官手中。”言毕,看了魏彬一眼。
朱厚照很好奇,于是问道:“仔细着说。”
张永说道:“您是当今的天子,大明朝的皇帝。说到底,过继子嗣也好,立皇太弟也好,无论选择哪个总都有人赞成,有人反对。但是无论百官支持什么、或者反对什么,决定权在您,而不在于他们。”
朱厚照心想:“话是对的,那后来万历皇帝为什么改立福王却失败了。”
于是说道:“都知道这个道理,人人都说皇帝是九五之尊,万乘之君,可是也没法做到面面俱到,魏彬说的对,朕早早的就把消息放出去了,圣旨也下了,为什么当时不说?却挑在朝会的时候说?”
张永闻言心中大骇,这是要掀起政潮的节奏啊!
朱厚照忽然说道:“朕真是丧了民心如桀纣一般的无道昏君、暴君!?我看,他们就是看朕好欺负!”
宫中众人闻言都惶恐的跪了下来,张永接着说道:“万岁爷,您这时候千万不要发火,您消消气。”
却见魏彬大喊道:“张永!他们这些人说了那么多,就不许万岁爷发发火吗?”
张永回头看向魏彬,心中骂道:“他拉比的,你个下三滥。我惹你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找我的事?”
心里骂归骂,却是不理魏彬,而是仍对着朱厚照说道:“万岁爷,您气坏了身子不好。”
朱厚照看着众人,心中也是微微一叹,生气归生气,对着众人说道:“你们都起来吧,这传出去,估计朕就真成了昏君了。”
魏彬却接着说道:“谁敢说,奴婢请旨拿人。”
朱厚照缓和了一下情绪说道:“拿谁?真拿了又能怎么办?算啦,无论他们怎么做,怎么想,朕也不能左右。”
魏彬还要再说却被朱厚照拦着了,“有用,魏彬,你还有用!”心中想道。
只见朱厚照指着牌匾说道:“敬天法祖,朕为之。”
张永接着说道:“万岁爷,几个人也好、几百个人也好,其实都没什么。你做了那么年天子,上马杀敌,下马治国,就是永乐爷爷、宣德爷爷也不过如此了。六部九卿,那么多大臣那么那多心思,还都是一心向着陛下的。”
这就是张永在身边的好处了,朱厚照刚刚没让张永在魏彬之后发言,就是害怕司礼监内部对抗摆到明面上来。先让魏彬把意见说出来,张永能够看到自己的意思,也就能拨开云雾,理清这里面的关键了。
这个关键就是张永给自己说的,自己是做了十六年的天子了,六部九卿大部分人都是自己任用的人。无论采用哪个都会有人反对,有人赞成。但是决定权在皇帝手上。
是的,自己面对的情形远比嘉靖皇帝的“大礼仪”和万历的“国本之争”的形势要好。因为经过原先正德皇帝的折腾,现在自己的手上有可用的司礼监、五军都督府、兵部、吏部等等这些重要的部门的关键人物都是站自己的。
朱厚照于是说:“传我的旨意:朕即皇帝位一十六年来,朝野皆知,朕无子嗣。自大病痊愈回宫,思之深感不安,为奉宗庙,安定社稷故,听从大臣建言,从宗室中选一子使视皇子事。今朝会有翰林院杨慎奏请,从宗族中立一支子或兄弟中立一贤者,朕有疑惑,命一十三省五品以上百官,在京七品以上百官上书为朕解疑。”
张永闻言劝道:“万岁爷,旨意一下,朝野立马大乱,何必如此呢?”
朱厚照心想,本来不想如此的,但是现在看来也有好处,起码能知道那些官员就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历史上朱厚熜是靠兄终弟及、伦序当立坐上皇帝的位置的,杨廷和等其他人非要朱厚熜认孝宗当爹搞出来的大礼仪。史书却说是嘉靖皇帝搞出来的。当然朱厚熜也有这个想法,筛选为自己所用的人。
既然如此,这一关早晚要过,还不如自己过。
但是张永的意见也得听听,朱厚照说道:“为何?”
张永接着劝解道:“万岁爷,此事静则有利,动则有害。”
朱厚照问道:“怎么说?”
张永接着说道:“静,则按照以前商定的事接着办就行,动则让诸臣都动了起来,一旦如此,百官就要面对着站队问题,皇子即将入住紫禁城,届时选择皇子一方有功,以后难免功高震主,对皇子不利;面临失败的一方必然不甘,反而会无端攻击,到时党争必起,事情反而没了对错之分了。万岁爷能拿得住他们还好,但皇子还小,又怎么会知道人心险恶啊!”
朱厚照听完张永的分析后,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幡然醒悟过来。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把这件事想得过于简单了。原本,他还准备推行一些改革措施呢,如果引发了党争,那一切计划恐怕都会化为泡影。
苏进、陈敬等人,则对张永的分析佩服得五体投地。当然,魏彬心中的佩服只是那么一点点而已,更多的是郁闷。他本来想借着皇帝的手把这摊水搅浑,让万岁爷知道自己的本事。却没料到,半路上杀出个张永,坏了他的好事。
此时此刻,魏彬的心情无比复杂,既懊恼又无奈。
苏进感觉初始还不明白,这会儿已然明白了其中的关卡,但是自己摸不准万岁爷的心思,最好还是不说好。
而陈敬呢,巴不得万岁爷生气,把魏彬发作了。自己就顺位上去了!
朱厚照说道:“既然如此,旨意先不发了,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司礼监众人说道:“万岁爷圣明。”
朱厚照脸一红,心虚的接受了众人的吹捧。自己还是太嫩了,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要三思而后行了。
如果诏书一下,朝堂立马将重心摆在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事上来,不值当。
此事是内阁和他达成的一致意见,让杨廷和去擦屁股去,他是内阁首辅又是杨慎的亲爹。
朱厚照正在想着怎么把这件事善后,却听到魏彬说道:“启禀万岁爷,奴婢有一个建议。”
朱厚照说道:“你说说看,什么建议?”
魏彬说道:“既然杨阁老是内阁首辅,杨慎又是其子,在朝虽然都是同僚,但是根上又是父子,让杨阁老代表内阁去给杨慎解释一下比较好。”
张永说道:“启禀万岁爷,杨阁老毕竟是做了近十年的内阁首辅了,此等行为非善待老臣之为啊。”
朱厚照闻言脸色又一红,毕竟他和魏彬想到一起了,朱厚照也知道这样做,让杨廷和很为难。让杨廷和替自己去教训杨慎,其他官员怎么想?杨慎搞出来的事,杨廷和你去教训他吧,教训的轻了,众人会说杨阁老你包庇,教训的重了,支持杨慎的人就会说你这个做老子的还不如儿子呢。
但是自己就是气不过!同时又看了一眼众人,心中骂道:“亏我把你们俩提拔上来,一句话都不说,谷大用真聪明啊。”
于是对着魏彬说道:“你去内阁传口谕,告诉杨廷和,选立崇仁王长子的事是朕与内阁达成的共识,允其大学士梁储为首,太监谷大用、定国公徐光祚、驸马都尉崔元、礼部尚书毛澄等人一并为使,前往崇仁王府迎接皇子。如今有翰林院杨慎朝会公然质疑,内阁当为其释疑。”
张永闻言一愣,也知道不能再阻拦万岁爷了,低头不再作声。
而魏彬却面色平静地说道:“奴婢遵旨。”心里面却是冷笑道:“苏进,今日张永出了头,让你躲过了。下次就没那么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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