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十二月还有两日。
时任延绥巡抚的张辇却站在城头,看着飞雪下,疯狂敲鼓进攻的破落军户们,不由得叹息道:“都是自家乡亲,为什么一定要从贼啊!”
他的身后,跟着延绥留任的头头。
一些人山来拍马屁道:“张大人击退来犯同贼十万众,想来这一次就算再来十万,也不是大人的对手!”
“是啊!是啊!”
张辇被吹得嘴角上翘,角落跟着看戏的一个萧氏读书人,却暗暗撇嘴。
击退贼众十万?怕不是十万石买来的吧!
别人不知道内情,他萧氏能不知道?
不过,张辇也是瘪犊子玩意儿,趁着延绥巡抚岳和声被俘虏,他戍守延安有功,花钱买了东林的路子,从延安知府,升任都御史兼巡抚延绥,直接一步登天。
升任之后,他立刻从延安搬出来,来到了榆林落脚,这么着急忙慌的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担心被南边的再来打一顿吗?
“报!南方传来消息,有同贼出兵米脂,应是前锋。”
张辇一惊,赶紧接过来看了看,最后松了一口气道:“还好,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人领兵。张参将,延绥诸军事,暂托你负责。”
一直跟着的灵州参将张全昌昂首阔步走出来:“末将领命!定叫这些来犯同贼,有来无回,还我延绥乡亲一个朗朗乾坤。”
说罢,张全昌斗志昂扬的离开。
其他的人都在吹,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延绥镇的将官们吹张全昌一家三将,勇猛无敌云云,但张全昌相邀一起南下,他们却支吾推脱,只愿支援点钱粮。
不过张全昌照单全收,也不推脱。
毕竟张全昌虽然是榆林卫人,但其实身上挂的是灵州参将,但很可惜,这一次朝廷勤王调动,张全昌带来的兵力,全给了大哥和三弟去勤王,然后他被杨鹤以灵州参将的名头,暂时署理榆林本地的兵事参赞。
算是现在延绥诸将的头头。
结果还没休息几日,各地都有不好消息传来。
东北方向去勤王的宁夏兵卒哗变,贺虎臣、贺赞所部崩解,找他借了点粮食,带着八百家丁撤回宁夏镇去了。
不仅是贺虎臣的兵马,他家兄弟带走的兵马,不知道怎么回事,才跑到大同,就给堵住了,只能继续沿着长城跋涉,赶赴宣府。
具体情况还没有消息,如今的风雪,还是有点太大了,后续还是没传来。
至于为什么,自然是山西巡抚耿如杞的意思,虽然他管不到大同,但大同总兵满桂已经开拔去赶去了顺义,所以他花点钱知会大同巡抚,让人堵住大同进出的路。
明面上说是防止建奴细作混入,但实际上还是想要阻止陕北兵马走山西进来,祸害他的地盘,影响政绩,而大同巡抚也是这么想的,西北三边拖饷严重,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崩,因此为了防止溃兵于大同造成影响,让他们走宣府,也是很正常的操作。
有了这个时间,山西巡抚耿如杞带上山西总兵张鸿功,已经赶到了河北战场,准备干票大的。
不过回到了自己的军帐,让人将情报送来,张全昌稍微看了一下,相较于北方、东方那些不好的消息,榆林境内的消息更难受。
大同军主力北上,各地军堡的中因为哗变逃回来的逃兵军户,因为害怕被长官清算,在王伊、雷宏他们的安排之下,威逼利诱,并且承诺破城之后,每家每户重重有赏,于是举旗造反的不少,已经出现几个百户所被打破,百户被杀的消息传来,闹得各地心慌。
因为现在这些人,更多只是打着大同军旗号造反。
大同军对这群人可没有嫡系那样的约束力。
破了几个百户的城堡,立刻屠城灭家,劫掠钱粮,到处都是纷乱也是够吓人的。
张全昌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此战必须速战速决。
榆林南部如果乱了,他不能制止,那么榆林北部屯驻的那些降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尤其是虎大威、猛如虎这些从板升城逃回来的蒙人降将。
最近他正在跟塞北的势力联络,也不知道是谁,但很是热切,就连他张全昌都听说了。
因此不想要出事,他张全昌还是要出出力,掌控好局面。
“下令,随我出兵!”
张全昌下令,带着三千人马当天下午就赶赴一座城堡。
九边哪里都好,就是城堡太多了。
虽然不大,但对方若是要据守,还是很坑人的。
不过,榆林的人口已经少很多了。
经历一年多的大旱和兵灾,本地能逃跑的都往四方流散,不逃跑的更多还是在本地有点田土的家庭,以及从全国各地填补戍边的流放犯。
而这一次造反的主力中,最大的力量就是一股流放犯。
为首之人叫做匡度,山东人。
他占据了眼前的顶山小堡,但并没有乱跑,而是不断聚拢四周散乱的人手,同时跟他的“军师”交流了起来。
“斥候来报,张全昌亲自领兵出来,香主你怎么看?”
匡度虽然坐在主位对下手的“军师”语气中带着尊敬,但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实际上他也有点飘了。
毕竟手握顶山小堡的是他,兵员更多还是他的兄弟,并且取得联络的又不止有眼前这个从山东一起被流放来的香主,他也联系上新顺国。
双方可以说势均力敌。
香主闻言捋着胡须,月白袍服上几点金线点缀,一点都不像是一个被流放的人。
但匡度却是知道,这群“香主”,现在已经遍布了整个陕北。
尤其是伴随着新顺国的快速崛起,以及张志和、张巍人的动作加大,活动在黄泛区的白莲教徒,正在陕北乱地聚集。
至于新顺国的核心区域,他们也尝试过渗透,但很可惜,没有成功。
在意识形态管理上,新顺国对大同论的推崇,是定位为不可亵渎的态度,你可以骂下边干活的人不好,但你不能否定大同论。
再加上相对封闭的行政区划设计,虽然县内可以流动迁徙,但每个县都有扫盲等政治任务。
这表明了要给百姓开智的新顺国,并不能对圣教事业产生助臂。
于是,一些白莲教派系就考虑自己发展力量,在全国各地进行行动。
延绥这边也是最合适的一个地方,匡度,就是其中一个。
只是现在匡度为了自己的利益,选择跟新顺国合作。
所以,他现在貌似恭敬,但实际上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盘算。
不过眼前的香主笑呵呵说:“张全昌不过插标卖首之辈,他只要出来,那么杀他也就不难了。”
“哦?不难?他张氏三兄弟,好歹都是将门之后,张应昌虽长,但善征伐、张德昌为幼,却稳扎稳打,唯独这个张全昌,虽然样样不如两个兄弟,但他却是张氏一门中,唯一一个真正久历兵事,面面俱到的才干。”
匡度皱眉解释着,香主看着匡度,心下冷哼。
这番说辞,定然不是匡度所言,必然是南方的新顺国调查的结果。
张氏一脉,这一代有三个子嗣,张应昌早年还随父亲征伐,但张全昌却是萌荫,一大早就在宁夏历练,多年行伍下来,也就老三张德昌还没有多少功劳,直到现在还是清水营守备。
所以,这一次的勤王,张全昌将灵州兵全给了兄长和弟弟,主要是给弟弟去喂功,独留他参赞榆林军务。
也足以说明,他作为家中次子,虽然不及兄长能打,但至少大局上说得过去。
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不好对付。
只要他选择出兵,必然会对顶山小堡做好万全工事,尽可能在最快时间解决掉他们。
所以,匡度不觉得张全昌是插标卖首之辈,因此继续道:“不过,既然香主既然这么说,那想必香主也是有退敌之策。这样吧,我军已经取下了龙滩口,那边就交给香主统御,要什么人只管调遣,只要香主用得称心如意还能退敌,我肯定会答应下来,如何?”
香主脸色微变,盯着匡度。
但匡度不为所动,反正夸口的是你,又不是我,你要是不敢,你就别这么说,现在要是香主不敢办,那对他来说,正好可以收走香主的兵权,让他去龙滩口和顶山小堡之间作粮食中转。
要是香主去了更好,让他带走自己嫡系的人马,然后自己稍微使点绊子,定然能够从剩下的人中,找到他埋伏的人,提前有了预料,之后等大同军抵达,他接受整编的时候,能少很多的事情。
想到这里,匡度看向香主的神情越发不善。
香主点了点头:“那在下便去龙滩口戍守。”
“好!不愧是香主!有您这么作为,想来上下兄弟们,也能更加齐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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