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饶帝境,残垣破土。
华长灯提剑而至,杀机勃发,手中残灯烛火熹微,光却映照诸天。
上至云霄,下至黄土,整座毋饶帝境如堕酆都,被虚幻的各般森罗异象弥盖。
阴魂厉鬼,裂土而出,边嘶鸣边张牙舞爪,却并无任何进攻性,只像是在搜寻什么。
毋饶残余各族支脉之人,尽皆瑟瑟发抖,在担惊受怕之中无力反抗。
若是换做彼时,哪怕圣帝,谁敢如此放肆,在毋饶的土地上这般耀武扬威,毫不收敛?
但今时今日,圣帝饶氏已沦为破落一族。
惟一的圣帝家主陨落在外,各脉半圣长老死的死,残的残,无一有再战之力。
这片土地万千年来一向姓饶。
再是破落之时,总能推出个便是不算明主,也说得过去的圣帝,可与各族平起平坐。
今圣帝陨后,毋饶轮番易主,未来命脉更不知要交到其余四族的何族之上。
亦或者,整个圣帝饶氏,将无完卵可蕴东山再起之机。
华长灯有恃无恐。
他不是为了屠族而来,只为搜寻徐小受。
可本尊亲至,灵意纵纳万千,甚至调出了祖源之力加以寻觅,他找不到徐小受到来过的半分痕迹。
别说古剑修的气意了。
小半日时间,他徒劳无获,仿佛徐小受从未来过毋饶帝境。
“藏起来了?”
徐小受擅隐匿,这点华长灯已知。
可他同此子照过面,已锁定其意之痕迹。
再是隐匿,在如此毫不遮掩的圣帝伟力搜寻下,无人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道穹苍来了,都得露出马脚,徐小受何至于斯?
“调虎离山之计?”
华长灯苦思无果,心神微震,想到了另一可能。
莫不是徐小受还藏在云山,只是假以华之遥身份令牌,借用众族老之口,将自己遣离云山,他还在那边搞事?
这厮,未免太过放肆!
华长灯收敛其力,匆匆提步,便要归回云山坐镇。
他深知徐小受意之大道超道化,指引之力真正施展开来能有多强。
整个云山,便连自己都有些难以招架。
各大族老在他的指引面前,基本上也算是指哪打哪,毫无方向可言了。
可还没动,家主玉牌微亮,族中长老来讯了。
华长灯一向随身携带家主令牌,不是为了向谁证明谁才是家主,而是因为生怕错过族内信息。
当下玉牌一亮,他已心生不妙,毫不迟疑接讯,果不其然对面族老开口第一句话,便让人心都沉进谷底:
“家主,出大事了!”
华长灯目光寒光闪烁:“徐小受还在云山惹是生非?”
指引,固然可怕。
华长灯却从不惧指引。
真正的古剑修一往无前,从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只消逮住徐小受的痕迹,锁定其方位,断其后手,甚至剑鬼都不需出,他一剑能送徐小受归天。
一剑破万法,不外如是!
“先封锁整座云山,开启禁道大阵。”华长灯斩钉截铁。
族老却道:“不,不是徐小受的事,是先祖石刻找到了。”
这出的还是一件好事?
华长灯面色稍缓,沉着问道:“那为何语气惊慌?”
“因为先祖石刻裂了。”
“裂?”华长灯微愣,一时间没能将这个字眼和代表亘古永恒的先祖石刻结合到一块去,“怎么个裂法?”
“裂成两半。”
这话一出,华长灯无法再保持淡定了,“徐小受所为?”
“不,是月宫离劈碎的!”
毋饶寒风凛冽。
森罗异象已去,华长灯凌乱在了冷风之中。
族老话语转折太快,一天一地,一东一西的,突然话题转到月宫离身上去,这是华长灯从未曾设想过的。
“徐小受所变的月宫离?”
玉牌对面,族老也是听得一懵,怎的家主现在三句不离徐小受?
这事跟徐小受就没有半点关系啊!
徐小受是谁,老夫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啊!
“不是的,家主,你听我细细道来…”
“讲。”
“是这样的,我们跟寒宫那边确证过了,事情大概如下…先祖石刻之前不是被华之遥送进时空碎流了么,后续祖石就变成了华之遥,以家主之令去挑衅寒宫全族,还扇了月宫离一耳光,最后被劈成了两半…”
华长灯一开始是认认真真在听故事的。
不多时,他便如神魂出窍,迷怔在了毋饶帝境。
族老所言,句句皆是云山族语,不难理解,可那一个个字拼凑出来的意思,华长灯话里话外只听到了“荒唐”二字。
这是故事?
事故都没有这么离谱!
他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对面的长篇大论:“徐小受,很好玩吗?”
族老戛然而止,旋即惊声叫起:“家主,我是华之逍,我不是徐小受啊!
华长灯眼皮狂跳,几乎忍无可忍。
你不是徐小受,又何必这般捉弄于我?
你不是徐小受,先祖石刻如何会变成华之遥?
先祖石刻又如何可能张口说话,去挑衅寒宫全族?
月宫离又怎会看不破先祖石刻不是先祖石刻,而是刚刚受罚禁足将要领死的华之遥?
甚至最离谱的…
先祖石刻,还能生出来一只手,去扇月宫离巴掌,而月宫离乖乖受扇?
此事之荒谬,简直打破了人对“荒谬”二字的定义,华长灯已不知该作何回应。
他只听对面“徐小受”还在装蒜:
“家主,我真不是徐小受,我是华之逍,我现在就在云山圣殿,您自己过来看!”
“离公子也在这里,他亲自过来了,他送回来的先祖石刻,还有寒宫迎客厅的空间回溯画面,扇耳光都是真的…啊!”
族老说着,像是自个儿给整崩溃了,叫了一声后才冷静回来:
“家主,我知道这件事情一时半会很难接受,我也还接受不了。”
“离公子现在也是很后悔,没有第一时间窥破端倪,但他"诚意满满"。”
他语气在后面四个字上加重,再道:
“他是秉持着解决事情的态度而来的。”
“还想告知有关徐小受的一些情报,总而言之,他说一切真相等你回来,便可水落石出,都是误会。”
先祖石刻裂了,也是误会,也能挽回吗?
华长灯本就气在头上,越听心头越是发狂,他甚至连劈了月宫离的想法都有。
“让月宫离说话。”
对面一顿,一道妖媚的公子音,带着讪讪语气传了过来:“华长灯,我是月宫离…”
“徐小受,好玩吗?”
好玩!
太好玩了!
怪诞戏法,但真神技也。
寒宫帝境,听雨阁,徐小受将尽人意识之躯捏成了月宫离的模样,堂而皇之来到了此地。
得以想象,在他刻意淡化“先祖石刻”、“华之遥”等真实存在的迂回指引下。
当月宫离被逼到忍无可忍,一剑劈碎云山镇族石碑之后,心该有多破碎。
实际上不用想象。
将云山的先祖石刻,以怪诞戏法糅成华之遥的形象后,徐小受还将尽人的一缕意志也揉成华之遥的气息,融了进去。
迎客厅中发生的一切,全在他的引导之下。
或许月宫离和华长灯并无旧恨,但新仇肯定是结下了。
或许双方互通有无之后,会明白一切都是自己在从中作梗,但云山先祖石刻裂于月宫离之手,这是不争的事实。
日后寒宫与云山不论处得再如何融洽,这般芥蒂在,他们永远合不到一块去。
更何况这两家不可能融洽。
云山之人不蠢,之后只要一口咬死先祖石刻碎于寒宫接班人之手,月宫离永远讨不到好吃。
他讨不到好,寒宫便得不到利。
寒宫不得利,自会在别处找云山的麻烦,加倍要回来。
双方之间的矛盾本就存在,这石碑之事一加深,矛盾只会跟滚雪球一样愈演愈烈。
善终?
大道之争都无善终。
万千年世家之争,个中更无这词。
——但那都是后话了。
徐小受随意为之的这一步,并不指望月宫离和华长灯在此刻打起来,只是闲棋罢了。
“华之遥”在迎客厅等待、求劈的这段时间,他以尽人意志,又将寒宫帝境隶属于道穹苍的烙印,污染了个七七八八。
这地儿,基本上也可以算是只要想来,今后想就能来了。
“意之道,妙用无穷啊…”
早在鬼佛界初显异样之时,徐小受便问过八尊谙,有关乎他死对头华长灯之事。
当时,八尊谙对华长灯剑鬼之事,倒是没聊过多少。
但于华长灯的状态,他说得很多。
“华长灯修灵,不是炼灵的灵,而是灵魂的灵,在这一道上,他的追求,几可算得上"偏执"。”
“便如常人以肉眼观世界,以"身"体验世界一般,华长灯截然相反,他以"灵"观世界,以魂主导身、意两道。”
“他连修道的视角都是与众不同的,本该以魂体着世,但为了不异于常人,平日里才保持着肉身之态。”
这是八尊谙告知的原委。
这般独特言论,独特视角,当时便令徐小受动了歪心思。
华长灯必是灵魂之道超道化无疑了。
在身灵意三道中,常人以人主灵意,他以灵主身意,着实特殊。
徐小受便开始在想,自己是否又受了世俗思维惯性约束?
他身灵意三道,各皆超道化。
而今固然是以身主灵意,但要变成华长灯的以灵主身意,乃至是最为特殊的以意主身灵,或都并无不可?
想到就做。
思维的转变,带来了状态的改变。
不过几番尝试,本就身灵意三道超道化的徐小受,很快完成了实践,发现一切可行。
因而,在半年之后。
在鬼佛界异变到极限,出现华长灯意志的时候,徐小受便有了想法:
“灵魂读取的本质,是通过灵魂的接触,以自我之意,深入体验对方在 过去时空的记忆。”
“身为实体,有所制约,难以越渡时空,意却虚无,有所不同,轻易穿梭时空。”
“身主灵意,又困于灵意,难以在灵魂读取之时,真正前往过去,只能做到过去。”
“意主身灵,则意是否可在灵魂读取之时,选择拔出时空,于过去凝聚身灵,再用或类似大神降术、时空跃迁之法,超脱过去,去到被灵魂读取者过去记忆的当今时空?”
这是一个大胆而荒谬的想法。
虽不知结果如何,会否对被施术者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不大好在自己人身上施展。
但如果可行,哪怕鬼佛熔断天梯,自己只需付出尽人的意志,找到个好对象,或可提前登陆五大圣帝世家!
此术,真可行吗?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道穹苍”这个人,徐小受不认为此术可行,连这般荒唐的想法可能都无。
但道穹苍于记忆之道神鬼莫测的运用,加之有祟阴于过去篡改未来现实的珠玉在前。
别人或许不可行。
徐小受想着不妨一试,便试了。
他以华长灯意识为载体,以身灵意术、时间空间等大道盘加持,通过此前一番实践,成功登陆五大圣帝世家。
走到这一步,其实已经算成功了。
之后不论是污染云山之记忆烙印,还是挑拨云山与寒宫之间的是非,都是额外之喜。
至于做了这么多,尽人还没死…
这是喜上加喜!
这道尽人意识,自打成功进入五大圣帝世家,徐小受便没想着要回去了。
他怕脏。
或者说,怕被圣帝、祖神盯上,总之绝对不可收回来,作为类“大神降术”的载体。
自然,当下若能做更多,多多益善。
而于寒宫帝境,于听雨阁,难得污染完道穹苍的记忆烙印,本着这都是最后一程了的徐小受,居然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等来寒宫圣帝的清剿!
这不禁让他心生好奇。
他坚信自己入寒宫,哪怕月宫离无从察觉,寒宫圣帝该是有所感应才对。
但不制止,任由自己胡来,又是因为什么?
分身乏术?
人在听雨阁,在这方亭台水榭中,眯着眼享受着纸醉金迷,旁侧给揉肩的娇俏侍女还在说着:
“离公子不是去云山帝境了么?”
徐小受心态轻松,视尽人为死人,则一切都蛮不在乎,“云山又是什么东西,他辱我,我劈他祖石,再正常不过,去一道半圣意念化身意思意思得了,何须本尊前往,给那么多面子?”
侍女听得娇躯一颤:“离公子,奴家什么都没听到,奴家会守口如瓶的。”
“不必,你给我将这些话放出去,我月宫离就是看不惯他云山圣帝,就是想劈他祖石很久了。”
瓶儿僵住。
她哪里敢这么放肆。
无胆侍女…徐小受暗叹一声可惜,继续享受着药浴和按摩,随口问道:“寒宫圣帝最近在干嘛?”
众侍女一愣,离公子怎么突然关心起老家主来了?
“在闭关呀…”
“他在哪里闭关来着,好久没见,都有些想老头子了。”
老头子…
这似乎还是离公子第一次这么称呼寒宫圣帝,他平日里都是尊称“父亲大人”的…
众侍女连放狠话出门都不敢,哪里敢多问,只能应道:
“在寒宫洞天呀,离公子忘了嘛。”
寒宫洞天在哪里,徐小受甚至不需要多问,一下就找到了。
道穹苍留在寒宫帝境的烙印多如牛毛,但跟斑秃一样,独独在某一处圣力最为汇聚之地完全缺失了。
他在畏惧什么,不言而喻。
“见一面?”
徐小受陷入迟疑。
这个时候去见寒宫圣帝一面,所得如何尚不用说,尽人这一趟圣帝世家之旅,必是要划上句号了。
他思考了一阵,眯眯眼笑了起来。
“瓶儿。”
换到前头,跨坐在离公子身上正在捶肩的可爱侍女闻声抬眸,脸蛋粉粉嫩嫩,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公子?”
徐小受知道这个侍女的名字,还是因为周围其他侍女刚刚叫过,不是因为她最可爱。
他说道:“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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