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之森外,某一根被削平了的粗矮树桩前。
梅己人手执白棋,仰头远眺,盯着高空之上的魔帝黑龙,久久不能落子。
“徐小受,真的没事吗……”
从罪一殿被饶妖妖放离后,梅己人并没有第一时间脱离虚空岛,因为通字符还有感应。
能指出方向,这意味着徐小受尚未离开。
学生都没走,做老师的,又怎么能先行一步呢?
万一提前走了,之后徐小受又遭遇不测,那当如何?
本着这般思虑,梅己人追随着通字符的指引,潜身匿迹,一路往堕渊的方向赶。
不曾想,就在奇迹之森外,他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家伙就像是浪迹于末日灾难之下的凡夫俗子,浑身没有半点属于古剑修,或者炼灵师的气息。
他也在赶路,但优哉游哉。
不飞、不遁,赶路纯用双脚,将“不速”诠释到了一个极致。
梅己人下意识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
待得反应过来,虚空岛上怎么可能会有凡人时,他停下了御剑飞行,落到了地上。
举目所视,那是一张熟悉的侧脸,眉宇如剑,目光浊黄,颓丧中依稀能见往昔英武之气。
视线若往下,可见其人脖颈有疤,手仅八指。
“徐小受?”
梅己人当时以为这是徐小受所变。
他心念牵上了通字符,然通字符指引是往这个方向,但并没有停在眼前人。
直至那人含笑望来,像是等待了许久般,提了提手中黑白棋示意一声:
“下一局?”
梅己人才醒悟过来。
这般泯与众人却又有超脱之意的气度,根本不是什么徐小受、笑崆峒能模彷出来的。
他就是八尊谙!
盛情相邀,怎能拒绝?
席地而坐,树桩为基。
横纵剑气,顷刻就勾勒出了缩小版的虚空岛棋局。
八尊谙毫不客气拿了黑子,梅己人扫了眼远方,让自己放下心来,执掌了白棋。
“你怎么在这里?”梅己人率先发出疑问。
啪嗒一声,八尊谙的第一枚黑子,落在了天元位置,含笑不答。
梅己人眉头一挑,注意力被拉回到了棋局之上,感觉到了挑衅。
围棋,何人敢这么下?
一般人第一手下在这么醒目的天元位置,保准丢失一子。
除非是他狂妄到了极点,认为让你一子也无妨。
亦或者,他有把握能让这一子,在几十步棋之后,扯出妙用。
“这是徐小受?”梅己人指着那黑子问道。
“非也,只是随意一手,也许之后能发挥妙用呢?”八尊谙摇着头,“你可以选择围杀它的。”
梅己人失笑一声。
他的性子并不激进,选择了稳妥的边角起手,先捞实地再说。
从边角起势,呼应包抄,将中间大盘吞食殆尽,这才是棋路正解。
八尊谙懂什么棋啊?
他不过就是个几十年纪的小孩子,比经验,自己胜他数辈子!
老朽吃过的盐……梅己人扫了眼对面,最终忍住了出口的冲动,选择慎重对待。
小八,其实还是有点天赋的,不能大意。
八尊谙不知对面所想,随意的往棋盘上再丢一子。
那黑子咣咣当当,很不稳定,最后落到了天元位置的不远处——真的很随意!
还在让?
梅己人这下有些捉摸不透了。
“这才是徐小受。”八尊谙却抬起了目光。
梅己人沉默了下,望着那歪歪斜斜的黑子,陷入深思。
他从不认为八尊谙这般留他,真只为了简简单单下一盘棋,这其中必有深意。
以树桩为棋盘,横纵各十九条线。
再代入虚空岛,代入徐小受初次出现的位置,将九大绝地也代进去。
梅己人看出来了。
八尊谙这第二枚黑子的位置,确实是落在棋局上的奇迹之森!
那么,这落在天元的黑子,就应该在巨人国度,离罪一殿并不算远……
梅己人提醒自己留意下这天元黑子,也许之后,八尊谙能让它发挥奇效。
但棋局才刚刚开始,他现在什么讯息都没法得到,只能往下走了。
“徐小受已经赶往堕渊,老朽有预感他要出事,你不用去看看吗?”梅己人边说,边继续从边角发势,稳扎稳打。
“他不出事,就不叫徐小受了。”八尊谙的棋路终于恢复正常,开始抢占地盘。
“你不去,那老朽就真该过去看看了,反正现在弄得身陷令圄,已难脱身。”
“不急,下完这一盘再说。”
八尊谙像是根本不将徐小受的生死放在心上,落子速度愈来愈快。
梅己人暂且收掉杂谈,注意力也都转移到了棋局之上。
二人脑速极快,几乎很少有停顿思考的时候,树桩棋局噼啪作响,黑白颜色逐渐深邃。
前期的布局结束,棋盘上战况开始升级。
梅己人毕竟是占了边角上风的。
可他等了半天,八尊谙只是寥寥尝试了几下,并没有展开强烈的进攻趋势。
他按捺不住了,主动盯上八尊谙的天元黑子。
“此子必摘!”
登时,围绕天元黑子的生死拉锯战展开。
“你中计了,我可是有徐小受的。”八尊谙却是微笑。
他早早埋下的那一手同天元黑子形成犄角之势的徐小受黑子,总算是能发挥出作用。
战斗很快从天元位置,被滚刀肉徐小受拉到了另一边。
树桩棋盘啪嗒脆响,剑气四溢,搅得周边落叶沙沙。
无形时间分秒流逝,堕渊战斗,也开始爆发、升级。
梅己人自然有所察觉。
但八尊谙都不动,他也不着急了,继续专注棋局厮杀。
杀着杀着,梅己人发现自己的目标被转移——他被徐小受黑子拉出来的大片棋势带走了。
自身目的,也从吞掉天元黑子,到吃掉徐小受黑子,到最后想吃掉那拉出来的一大片地盘。
至于最初目标,险些遗忘!
梅己人凛然一惊,放慢节奏来,重新看回棋局。
他看出来了,战况如此激烈的位置,对应的正是虚空岛罪一殿深处那场刚结束不久的大乱斗。
中盘的厮杀,从他醒神那一刻开始,告一段落。
八尊谙除了开局那一手天元黑子,其实下得极稳,以防御和布局为主,几乎不曾展开反攻。
除了那颗徐小受……
这枚棋子,用“肆意妄为”都不足以形容!
只要包围它,就东走西蹿,老是能带跑人的节奏,杀出生路来,甚至要带崩白棋的边角外势。
梅己人不再冒进。
他找回了自己的边路优势,再次布局,选择四面包抄。
树桩上再次进入暴雨如骤,而远方战斗则进入了白热化。
忽而某时,堕渊方向展来了剑道奥义阵图。
第二世界的剑光都斩过来了……梅己人勐地抬头,“你不担心?”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八尊谙不咸不澹抬了下眼皮,继续落子。
梅己人却没法继续保持平稳心态。
八尊谙不把徐小受、笑崆峒的命放在眼里,他可是看得很重的。
这两个都是古剑道的后起之秀,哪能这般当做弃子来用?
可是……
回观到棋局上。
那颗代表徐小受的黑子非但一直没死,方才牵扯出来的棋势,更已严重影响到了自己的边角地盘。
梅己人深深看了眼对面八尊谙,这才重新秉回注意力。
第二世界能影响虚空岛的所有人,却影响不了树桩两侧的两大古剑修分毫。
很快,边角的厮杀大战,全盘升级到能影响整个棋局了。
这个时候,八尊谙第一手的天元黑子、第二手的徐小受黑子,彻底发挥了妙用!
它们总是能在己方即将兵败之时,起势应援,力挽狂澜。
梅己人彻底被烦到了。
他发誓,如再来一局,还有人胆敢跟他下第一手天元黑子,他必将之先提了再说!
“您心乱了,应该也出现了一些荒诞的想法。”八尊谙适时出声,目色戏谑。
梅己人瞪了他一眼。
能不乱么,徐小受就在生死鏖战,作为老师的却在这里下棋……
棋局过半。
天元黑子再不孤单,辐射范围更往四面发散,几乎处处都能伸出援手。
梅己人的边角包抄之势被完全截断。
他的地盘,被分割成了几个小块,再也联合不成一片了。
战况来到了最后的第四边角。
梅己人知晓自己状态不佳,已不求赢下此局,只求最后不要输得太难看。
可啪嗒几个回合的交手过后。
当天元黑子和徐小受黑子再次发力,梅己人提着白棋,脸庞抽动,久久无法落下。
此时堕渊战况正酣。
八尊谙摁碎了手上黑子,屈指一引,东方便传来了剑鸣声。
“谙——”
梅己人抬起头来,轻轻抹去了额角细汗,叹气道:
“老朽输了。”
他有些不服,便将这败局归咎到自己担心徒弟,因而没有博弈状态上。
但望远眺堕渊方位,听着那一声嘹亮龙吟,他反倒松了一口气。
“你终于肯出手了。”
“老朽看得出来,徐小受一直都在等你出手。”
这一盘棋,梅己人最后并不希望自己赢。
毕竟以虚空岛为局,那自己现在代入的这个角色,就该是道穹苍了。
道穹苍和八尊谙博弈,梅己人已然入局,且选定了立场。
他其实也是八尊谙手上的一枚黑子,所以自然更希望八尊谙赢。
这家伙憋到现在能出手,总算让他把心放下。
“我,早已出手。”
八尊谙一笑,“至于这最后一步,不过是寻常一子罢了,棋势至此,该出则出,实在没什么妙手可言。”
早已出手?
什么意思?
梅己人闻声一怔,低头看棋。
论棋局,这最后杀败他的确实不算妙手,只是棋赶棋走到了最后一步。
但论虚空岛局势……
魔帝黑龙都不是妙手,什么才能叫做妙手?
他早已经出手的那一手?
梅己人皱着眉思索了一阵,再次将树桩棋局和虚空岛大局重叠上。
他发现,打败自己的最后一战,赫然就在棋局上对应的堕渊位置。
也就是说,虚空岛这一局,已经走到了终点。
但魔帝黑龙的应运而出,只是被棋赶棋赶出来的,没有什么设计可言?
梅己人登时望向了天元黑子,以及八尊谙亲口承认过的徐小受黑子。
确实,反观方才整一盘棋。
前中期发力的,徐小受黑子占比颇多,滚刀肉属性来着。
但奠定最终八尊谙胜局的,却是天元黑子,是那一枚最醒目但又被他梅己人从一开始就忽略了的最大变数!
“徐小受,可算妙手。”梅己人特意避开了重中之重,想等八尊谙自己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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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都是,我用得十分顺手。”八尊谙笑意岑岑点头。
这就没了?
梅己人被这小子气乐,跟老朽还藏着掖着?
“可依老朽看,这天元黑子,才该是徐小受,制衡全场,反败为胜。”他指着棋局正中的黑子,到最后时刻,他都没能提掉这子,追悔无限。
“非也。”
“那它是谁?”
看着八尊谙摇头,梅己人真好奇了。
比徐小受还妙的棋,还是八尊谙走的第一步,还下得如此大胆、醒目……
可以说,这天元黑子引导了整座树桩棋局的走向!
从他梅己人第一手没选择去对付这天元黑子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
至少,在这盘棋上如此。
那么,在自己这个棋手位置上的,假使换做是道穹苍,他的选择又该如何呢?
是同从边角起势?
还是甫一开始,就选择对天元黑子进行围剿,扯开一场毫无博弈的下下之争?
忆遍虚空岛此前种种,梅己人感觉自己有了答桉。
他目光灼灼盯着八尊谙,没有出声问话,却想得到解释。
“天机,不可泄露。”八尊谙神棍无比的摇了摇头。
梅己人一纸扇当场就招呼在了这年轻头上,“说不说!”
“呃……”八尊谙无奈,龇牙咧嘴起了身,将天元黑子提起。
“看。”
他高高举着那枚棋子,对准了虚空岛短暂一瞬的天光,举给了梅己人看。
梅己人眼睛一眯。
那分明是一枚黑子。
但在天光的浸透下,它外表的污浊好像也被剔光,散发出了通透亮泽的白光。
梅己人突然头皮一麻,童孔骤缩。
“它是白棋?!”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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