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想说的一并说完便是。”
朱标眸光深邃,语气却很是亲近说道:“你我君臣,不需那么多铺垫。”
“嗯”
当听到朱标已然将他视为太子近臣后,姚广孝快速隐下心头欢喜,忙正声说道:
“殿下,方才所言乃是村落宗族之害。”
“可里长在一村村民中有绝对的威信,也是好事。”
不等朱标反问,姚广孝表情郑重,快速说道:
“村落之中,偷菜、偷鸡这些个小偷小摸,朝廷法令虽有明文规定,可却少有管理。地方府衙更是没有功夫尽数处理此等案件。。”
“而且村民常年居住在一起,免不了有些口角摩擦。”
“有里长这样具有绝对威信的大家长存在,那些个小偷小摸便能一定程度的杜绝,村民之间的小摩擦也不至于演变成性命相拼。”
姚广孝所言,朱标自然知道。
莫说是紫金山下的这些个小小村落,即便是现如今的大明,真要说起来也算是个大家长治理下的族群。
只不过不同的是。
大明有朝堂,朝堂上有文武百官。
只要皇位上坐着的皇帝,大明的这位大家长不是万里挑一,一意孤行的蠢蛋。有文武百官辅佐,大明便依旧能够稳固昌盛。
而一村之中的大家长谁来辅佐,谁去辅佐?
朝廷也不可能派人协助里正管理村镇。
“孤有意暂且变更一下里长制度。”
“还请殿下三思!”
朱标刚一说完,姚广孝连忙劝说道:
“殿下,现如今我大明地方上的官员,仍采用的是流官制度。”
“朝廷选派有能者,前往除故乡以外的郡县,担任县丞。”
“任期一满,根据户部考核,或升职、或平调,总之都要改任其他郡县。”
“此法乃是为了防止官员在一地上扎根太久,杜绝县丞在地方作大,鱼肉百姓的可能。”
“可此流官制度,却给新到任的官员很大阻力。”
“而有里正这些个在各村之中,极有威望的乡里老人协助,新到任的官员才能尽快熟络一县事务。”
“若是一举废除里正制度,却依旧沿用流官政策的话,新到一地的县丞主官恐怕仅是熟悉当地情况便要花费许久。”
姚广孝顿了一下,随即看向朱标连忙说道:
“还请殿下三思,里正制度虽有弊端,可现如今而言,终究是利大于弊!”
“孤自然明白。”
和一脸紧张的有关系不同,此时的朱标却显得格外轻松。
里正制度虽然存在弊端,王法不下乡也的确是个不小的问题。
可说到底这也终究只是一村一族的小问题。
朝廷禁止民间私藏甲胄,这便保证了朝廷对民间有绝对的武力压制。
朱标也自然不用担心一郡一县武力反叛朝廷。
只不过,里正终究要受到朝廷约束。
“孤并非打算废除里正制度,孤有意将各村里正并入朝廷官职,不过不需朝廷任命,依旧由各村自行推举。”
“与县令官员一样,五年为期,更改换届。”
“地方县丞乃是七品,那一村里正便定为从八品,与县中文书平级。”
“至于俸禄,朝廷也暂时没有银子支应此项开支,那便从各县府库中,拨出三十斤粮食作为其俸。”
“嗯”
听朱标说完,姚广孝那双三角眼微微眯起。
数秒过后眼眸一亮,有些惊喜说道:
“此法甚好!”
“里正俸禄不多,也不会给国库增加太大压力。”
“可一旦将里长之职并入朝廷,那他们便受朝廷约束,朝廷对各村也就有直接的控制权。”
“孤正是此意!”
将里正和村民分化开来,一个是官,另一个则是民。
如此他们自然不能像如今一样,同气连枝。
也能杜绝无数村民因里正一时之念,对抗朝廷。
“殿下,乡人好名。”
姚广孝脸上浮现出几分阴损,朝朱标凑近几分后继续说道:
“若是任命里正之时,能有朝廷的正式文书,并且敲锣打鼓让县衙差役,进村上门任命。”
“如此即便得知里正五年一期,过期换届换人,可那些个里正得了份荣耀,想来也不会有半分怨言。”
“说的不错。”
听到姚广孝能在自己想法的基础上,更加完善一些。
朱标当真越来越喜欢这个秃驴。
这家伙有头脑,知人心,思想也很是超前。
身为穿越者,偌大个大明恐怕只有姚广孝能与自己对谈一二。
“道衍?”
“嗯?”
平日里朱标都是称呼自己姓名,突然听到朱标念及自己的法号,姚广孝一时竟有些陌生。
微微迟疑数秒后,这才连忙应道:
“殿下还有何吩咐?”
“孤想知道!”
朱标语气陡然深沉的同时,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姚广孝。
“若孤早亡,你是辅佐孤之长子雄英。”
“还是”
“挑选燕王,成就从龙之功?”
“嗡~”
话音落下,整个车架内寂寥无声。
除了外面车轮碾过土地发出的沙沙声,此时也只剩下朱标、姚广孝两人的呼吸之声。
即便姚广孝知道朱标早已洞悉他先前打算。
可此时被当面质问,姚广孝一时也觉脑中翁鸣不断,胸口好似喷发的火山一般,半晌都没法平静。
只不过!
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之态,沉吟片刻后,似回顾往昔般沉沉说道:
“太子殿下,先前贫僧的确有从龙之志,也曾想好挑选燕王成就贫僧武功。”
“其中缘由,无外乎是自负有才。想要成就如汉初张良,三国武侯,今之韩国公、诚意伯那样的平定乱世之功。”
“臣年少之时,感叹生不逢时,未曾生于乱世,故而一身抱负无法施展。”
“臣中年之时,固执发狠。”
“心想既不得时,未曾生在天下动乱之时,那臣便做这个动乱之因,挑动天下大乱。而后再作那个平定乱世的果,选择明主平定天下,成全臣心中抱负,也算不辜负此生才华。”
“而如今!”
姚广孝表情真切,迎着朱标目光望去的同时,郑重说道:
“而如今得遇殿下,臣方之知道。臣先前引以为傲,自诩能平定乱世的才谋,于殿下面前不过是皓月之前的莹莹之光。”
“殿下所思所虑,臣也是打心底里敬佩!”
语罢,姚广孝拿起桌上杯盏自顾自饮了一口。
随即长舒口气,似放下心中执念般,玩笑说道:
“若殿下早亡,臣姚广孝当自刎而死,以追殿下于九幽再造武功!”
一席话落,车驾内的两人静默不言。
看着面前的姚广孝,朱标心中也是诸多感慨。
这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猛人,也是个绝对的利己主义者。
虽头无俗发,可这秃驴心中却没有一丁点的仁慈佛性。
“未曾生在乱世,那便挑动天下大乱。”
他不在乎天下大乱之后,多少百姓、将士因此丧命。
他眼中只有自己平生的抱负,心中也只有不负才华的感慨。
可也正如他所言生不逢时。
若他早出生个几十年,出生在元末乱世那个激荡的岁月,出生在老朱持枪破敌的峥嵘之间。
朱标相信,姚广孝定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其功劳甚至不亚于李善长、朱升、刘伯温等人。
只可惜
他终究是晚生了几十年,错过了元末兵戈交错的热烈,错过了动乱天下的时机。
片刻沉默过后,朱标随意摆弄这腰间玉牌,若无其事说道:
“孤所行之事,应不负你心中野望。”
“殿殿下”
听到这话,心中本没多少温情的姚广孝眼角竟有些湿润。
半年时光,朱标终于将他视作近臣。
如此,他远赴漠北,亲到河南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
也是姚广孝打算继续表露心迹,说些什么的时候。
只见朱标一手微抬,指着他的脑袋轻声打趣道:
“明日蓄发吧,你这秃脑袋,孤看的实在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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