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沈世用站直身子,如数家珍般认真回道:“私矿规格、所在之地,每年盈利多少。以及从蒲、周两家、罪徒谢林家中抄没得来家产数额,都在锦衣卫的奏报当中。”

    “所有细则一式两份,一份呈给陛下御览,一份送予户部记录在案。”

    “将那些私矿从奏报中拿下来。”

    “嗯?”沈世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斟酌数秒后,还是小心提醒道:“殿下,陛下曾有严令,抄没贪官家产中若有官吏私藏,与罪徒同罪”

    “孤当然知道。”

    见朱标当即出声打断,却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此刻竟是饶有深意,静静盯着自己。

    沈世用微微一顿后,当下便也明白了过来。

    “标下明白,标下这就去办!”

    就在沈世用拱手再拜,准备离开之时。

    只听朱标缓缓开口道:

    “私吞缴获,霸占私矿的罪名,你沈世用一个锦衣千户担不起。”

    “孤也不可能让你一个臣子背负骂名。”

    “殿下放心!”以为朱标是说事情败露,定会有人说他小小千户没这么大胆量,或许会将罪责牵扯到了朱标这个太子身上。

    沈世用拱手再拜后,宛若视死如归的百战将士般,朗然说道:

    “殿下放心,霸占私矿乃为国谋财,此番罪责标下一力承担。”

    “绝无人指使,更无人授意!”

    见沈世用当真愿意抛却性命。

    无论他是想报自己恩情亦或是真心为民,朱标当真觉得此番泉州不虚此行。

    “沈卿,方才孤已说过了,你我正值年少,君臣时日尚有可期。”

    “若此番罪责由你承担,事发之日,你沈世用有几个脑袋可以调补乱法之过?”

    “纵然如此,太子也当爱惜羽翼,不可为后世留下口舌”

    见沈世用越说越偏,朱标抬手打断道:

    “以私矿牟利的罪责,孤自然也不会担。”

    “那殿下是想”

    “秦王!”

    朱标起身,看向沈世用郑重说道:

    “孤会命秦王暂领锦衣卫,负责泉州、东藩岛之事。”

    “姑且以你之名,霸占私矿。”

    “私矿盈利,尽数用于东藩岛。”

    “若事情败露,一切罪责均是秦王统领锦衣卫不利!”

    语罢,朱标眸光深沉,语气也愈发和缓了许多。

    “秦王犯错,情有可原,无非是陛下一顿棍棒教训,大抵不过在封地禁足自省几年。”

    “由秦王承担此间罪责,自然也是无伤大雅。”

    “只不过你所行之事,奉的是太子命,遵的却是秦王令,你可明白?”

    “太子放心,标下定不辱命!”

    明白朱标有保全他的意思,沈世用浑身只觉前所未有的畅快。

    能得到太子朱标的赏识,他沈世用家中祖坟爆炸了都没这般好运。

    更重要的是,朱标和他以往的上司截然不同。

    先前那些比他位高一级的长官,尚且揽功推过,不把他们这些下属当人看。

    而朱标乃一人之下,竟对他如此恩待。

    纵然朱标让他交出性命,他沈世用若有犹豫,便也不算汉子!

    而看着沈世用大步流星朝门外走去的身影,朱标也觉一事落罢,靠在椅背上悠闲品茶。

    的确!

    朱樉那小子长脑子了,忽悠他是有些困难。

    可这次也算给那愚蠢的弟弟再上一课,即便有些事情他未曾参与,可身为皇子亲王,御下不严,手下之人犯下过错,同样要算在他的头上。

    一想到届时朱樉那满脸无奈的表情,朱标心中便是一阵暗爽。

    没辙,弟弟们长大了,忽悠他们的手段终究不能像之前一样直白简单。

    是日晚间。

    或是出于愧疚,或是觉得有趣,朱标召秦王夫妇一起用膳。

    也是此时,只听沐英在门外朗声喊道:

    “殿下!靖海侯求见!”

    闻言,朱樉夫妇当即起身,而朱标也面带笑容,静静看向门口的方向。

    不多时,一名发须灰白,双眸却矍铄有力的老将大步走了进来。

    “末将吴祯拜见太子殿下”

    “吴三叔快起!”

    被朱标这声吴三叔吓得不轻。

    就在吴祯愣神之际,秦王妃王氏轻轻扯了下朱樉的衣袍。

    会意过后,朱樉忙代替朱标将吴祯给扶了起来。

    “吴三叔一路辛苦,晚辈敬三叔一杯酒。”

    朱樉拿着酒杯便递到了吴祯跟前,还不等他开口,朱樉便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而看着朱标、朱樉竟以晚辈自居,对他更是恩待非常。

    吴祯忙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惶恐说道:

    “秦王殿下千金之躯,末将惶恐。”

    “太子殿下,末将功劳微末,安能受如此恩遇”

    “哈哈哈,吴三叔这是埋怨朝廷将你从辽东卫所调到东南,巩固海防了?”

    听到朱标的打趣,吴祯忙再次跪地。

    可这一次,朱标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让他在自己身旁落座。

    “三叔!当年滁阳王(郭子兴)病故,孙德崖欲夺兵权,设‘兴隆会’愈杀父皇。”

    “彼时兴隆之会,凶险不亚鸿门之宴。”

    “然三叔一人护卫父皇,保驾平安。三叔之勇,远胜汉之樊哙。”(引自明朝《英烈传》)

    “可三叔却说功劳微末,不正是埋怨朝廷于洪武七年时,将三叔从辽东卫所调到东南巩固海防。”

    “不正是恨不逢时,没法像徐叔、汤伯一样留在北境,立下征讨北元的赫赫战功吗?”

    “这末将岂敢”

    虽然嘴上说着不敢,脸上表情也甚是惶恐。

    可更让吴祯惶恐的原因,乃是朱标将他心中所想尽数说了出来。

    毕竟东南沿海与北境相比,本就不能相提并论。

    北境之上,征讨北元有功,那是开疆拓土、斩将夺旗,是足可加官进爵,彪炳千秋的不世之功。

    而东南沿海,抵御倭寇算什么?

    保境安民?屯田练兵?

    即便斩杀倭寇头目,说破大天也不过是平定匪患之功罢了。

    若是能选,恐怕军中任何一个将帅都不可能从北境下来,前来东海沿海戍卫。

    “殿下,末将绝无怨言,只是平定海寇的功劳,着实不够麾下儿郎分的。”

    “嗯。”

    见时机成熟,朱标手指轻叩桌面,旋即面色微沉,淡淡说道:

    “靖海侯所言有理。”

    “可戍卫东南已近两年,海寇之患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靖海侯,此番何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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