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李成桂如此说,可在场那些李家将士还有倭人俘虏,脸上却未见几分欢喜之色。

    明日晨间,入城用膳?

    谁能保证朱标明日便准许他们进入开城大营?

    倘若朱标依旧不允,那他们这些人是不是仍旧要驻扎在开城外的旷野之上?

    十月微凉,天露寒意。

    再加上一夜辛劳又无床褥、棉衣,如今驻守在城外的李家兵卒尚且能够苦熬一夜。

    可那些数日都没一顿饱饭的倭人兵卒,此刻倒显得格外难熬。

    阵阵冷风吹过,那些倭人俘虏忍着饥寒,不断聚拢,蜷缩起来。

    这抱团取暖在今夜,反倒显得有些效用。

    “少将军为何也要我等同那些倭人一样,驻扎城外?”

    李家军中突有抱怨之声,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埋怨不解便已充斥全营。

    渐渐的,李家兵士看向倭人俘虏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敌意。

    只是李成桂此刻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毕竟在李家将士眼中,他们不能进城乃是因为倭人在其同列。

    李成桂总不能告诉麾下将士,说他们同倭人一并驻扎城外乃是担心明军半夜袭扰倭人,将倭人赶尽杀绝。

    李成桂更不能告诉其他将士,保全倭人乃是为了充沛他李家兵将的实力。

    一夜饥寒过去,次日天光初亮,李成桂便赶忙前往开城城下求见朱标。

    可得到的答复,却也是朱标未醒,让其继续留守等候。

    另一边,中军大营。

    朱标正坐主位,张定边、廖永忠、何义山等将帅整齐站于营内。

    “陛下!”廖永忠率先出声道,“末将以为,李成桂昨夜所谋乃是诓骗末将与何统帅进入山谷,设法斩杀我二人。”

    “毕竟高丽境内,我大明仍能统帅大军之帅人数不多。”

    “倘若末将与何统帅阵亡,陛下虽是有兵却也无将可遣。”

    “嗯。”朱标微微颔首,也是认同。

    的确,一旦廖永忠、王志等将帅阵亡,那朱标便不得不亲自统兵杀敌。

    这李成桂能有如此谋划,也当真算不得是什么蠢材。

    “李姓昨夜之谋既然未成,便也不需计较。”

    “当下城外尚有三万倭人,诸将以为开城可安否?”

    就在朱标出声的瞬间,廖永忠、何义山见朱标如此不悦,二人来不及多想忙跪在地上。

    “昨夜末将未能斩杀倭人俘虏,乃末将之过,还请陛下重罚!”

    也是见朱标眉头微皱,看向二人并未过多言语。

    张定边沉吟数秒,旋即跪在二人身旁,一并请罪道:“陛下息怒,末将昨夜也未能洞悉李成桂为何拖延。”

    “如今看来,末将三人罪过甚大!”

    此话一出,廖永忠、何义山不免侧目看向张定边。

    若非张定边也跪在他们身旁一并请罪,廖永忠、何义山二人甚至都觉得这张定边是在故意挑拨。

    也是在二人面露茫然之际,只听张定边语调愈沉,继续说道:“倘若昨夜我等将帅下令斩杀倭人俘虏,陛下今日大可以严加斥责。”

    “无论处罚多重,都不妨碍陛下仁德之名。”

    “可如今!”

    “那些倭人现已置身开城城外,倘若此时再下令处斩那些倭人俘虏,不仅有碍陛下圣明,背负杀降骂名。”

    “让阻扰陛下斩杀倭人俘虏的李成桂得了便宜,让他们李家得了贤名!”

    听张定边说完,先前还有些闹不明白的廖永忠、张定边猛地一惊。

    当意识到问题竟会如此严重,特别是听到此事有碍朱标圣明之时。

    二人心中大惊,忙拱手请罪道:“末将未曾料到竟会如此,末将大罪,求陛下处置!”

    “求陛下重罚!”

    闻言,朱标深吸口气,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二人起身。

    “昨日之过暂且不论。”

    “当下诸将以为该当如何?”

    朱标顿了一下,不免也有些头疼说道:“李成桂既已俘虏三万倭人,那借清缴倭人不利的罪名,对他们李家出兵的法子便以很难奏效。”

    “再有!”

    “开城城内还有李子春带兵近万,城外李成桂率领的高丽将士加上倭人兵卒加在一起更是有近十万之众。”

    “倘若迟迟不放他们入城,倒显得我大明英雄气短,不信属国臣服。”

    “若是让他们一并入城,届时却也是失了城池屏障,李家、倭人之众可随时进攻我军。”

    “毕竟开城城小,容不下这许多将士!”

    听朱标说完,在场几名将帅均是明白朱标的心意。

    只是眼下的问题是应该体面又能稳妥的安置城外那些倭人俘虏。

    “陛下,末将以为断然不能让那些倭人进城!”廖永忠当即严肃说道,“且不说我军与倭人本就是明面上的敌手,单是李家那些高丽贼子,同样也是憋着一口气打算将我明军击溃,赶出高丽境内。”

    “末将以为当由陛下下令,吩咐李成桂带领其高丽兵卒进城驻扎,独留倭人驻扎城外。”

    “如此一来,我军想要铲除城外那些个倭人俘虏,只需寻一黑夜,带兵将其击溃便可。”

    听廖永忠说完,朱标低声不语倒也是不置可否。

    只是一旁的张定边顿了顿,缓缓出声道:“德庆侯所言极是,断然不能放那些倭人俘虏进城,也必然要找个由头,将他们彻底铲除以绝后患。”

    “只不过”

    张定边眼眸微滞,缓声继续道:“只不过那李成桂为保倭人俘虏不被我军斩杀,竟也是能带领其麾下将士驻扎城外一整夜。”

    “其李家护佑倭人之心不能再明。”

    “倘若有朝一日,倭人兵将驻扎开城城外却也被尽数斩首,即便没有根据,可也能想到是我明军所为!”

    “嗯”

    廖永忠闻言,心下不由微微一沉。

    的确!

    眼下高丽境内包括倭人在内也不过只有三股势力,大明、高丽李家,还有那倭人。

    既然李成桂不愿屠戮倭人,那倭人之死也就只能是大明动的手。

    这个道理即便是傻子也能明白,廖永忠甚至都觉得自己方才所言太过蠢笨了一些。

    “那”

    王志也跟着出声道:“可能嫁祸给白头山兵卒?”

    “毕竟倭人与高丽也是宿敌,早有深仇大恨。高丽旧朝,白头山兵卒率兵屠戮倭人俘虏,这理由倒也能说的过去。”

    “若嫁祸给白头山兵卒,的确能说的过去!”张定边平静应声的同时,却也是默默叹了口气。

    “只不过白头山兵卒距离开城路远,其间要跨越数个有我大明兵卒驻扎的坚城。”

    “单是白头山兵卒绕过开城,于开城城下屠戮倭人将帅,我军却丝毫不知。”

    “这未免有些不能让人信服。”

    待张定边说完,廖永忠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一时烦躁直接出声反问道:“那你说!”

    “你说说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放任那些倭人俘虏就这么在城外驻扎吧!”

    “德庆侯!”当听到朱标的声音,廖永忠忙拱手回道,“陛下,末将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倘若这嫁祸之法不成,我等又该如何铲除这些个倭人?”

    闻言。

    朱标虽也已经有了法子,不过还是将目光看向了旁边的张定边。

    也是接触到朱标的目光,张定边没有半分迟疑,当即出声回道:“陛下,眼下最好的办法还是让李家与倭人反目,亦或是让倭人率兵袭扰我军。”

    “这样一来,我军铲除倭人俘虏便也是出师有名”

    “有他娘的是出师有名!”不等张定边说完,廖永忠一时愤恼,直接没好气道:“倘若不是为了这所谓的出师有名,陛下何必顾虑至此,我军又何必畏首畏尾?”

    “恐怕一早我军便能彻底铲除倭寇,如今便也该筹划着该如何击溃李家那些个崽子了!”

    不怪廖永忠如此恼怒。

    实在是为了这出师有名,他廖永忠当真算的上是忍气吞声。

    若不是顾念朱标的仁德之名,若不是为了名正言顺对倭人、对高丽李家用兵。他廖永忠昨夜也不必和那李成桂虚与委蛇,眼下也不至于将麻烦丢给朱标,让朱标头疼。

    廖永忠虽然不懂主忧臣辱,可朱标不仅是大明的皇帝。

    说句僭越的话,朱标是上位(老朱)的儿子,算的上是他们的晚辈。

    同样!早年勋贵案中,朱标更是他廖永忠的救命恩人。

    因他之过,反倒是让朱标头疼,这对廖永忠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老廖!”

    何义山出声劝阻的同时,伸手便要去拉廖永忠。

    可听到声音,廖永忠一把甩开何义山的手,转而愈发恼怒说道:“非是我御前无礼,只是张将军未免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明眼人都能看的明白,那李成桂必是和足利义满达成协定,双方也早都同穿一条裤子了。”

    “想要让他们双方反目谈何容易!”

    “至于让倭人起兵,袭扰我军更是天方夜谭。”

    “示敌以弱的法子多只能奏效一次,陛下圣明如此,也不过两次功成。”

    “倘若还要我军示弱,那些个倭人即便是傻子也断然不会第三次上当!”

    语罢。

    廖永忠冲朱标抱拳拱手,朗声正色道:“陛下省的忧心,末将这便带领麾下将士出城,将那些个倭人俘虏”

    “连带着李家那些崽子们一并铲除。”

    “事后陛下大可将一应罪责,尽数归到末将头上。反正末将这条贱民不仅受过上位恩惠,开平王更是数次救末将于危难,先前陛下更是对末将有救命之恩。”

    “此乃是末将欠陛下的,若能偿还一二,末将也算死而瞑目了!”

    廖永忠说着便要朝门外走去。

    王志见状,自然是冲朱标微微拱手,顺势起身一并相随。

    何义山虽也想一并前往,可想到自己鹰扬卫统帅的身份,最终还是乖乖跪在了原地。

    就在廖永忠、王志二人即将走到门外之时,张定边看了眼朱标,随即怒声呵斥道:“两位将军便是如此报答陛下大恩?”

    “两位将军今日所为,与那恩将仇报又有何区别!”

    “嗯?”

    就在廖永忠、何义山面露不解,同时看向张定边之时。

    却听张定边凝眉沉声道:“两位将军如此,不仅显得陛下年少,不能约束手下将士。”

    “倘若陛下当真严惩两位将军,自会让其他将士寒心!”

    “我二人心甘情愿”

    王志刚一出声,廖永忠却也意识到其中紧要,出声将王志打断道:“那张将军有何良策?”

    “我二人也不是一心求死,我二人还想着能多立战功,报答陛下恩情!”

    “将军莫急!”

    安抚住廖永忠、王志二人后,张定边转向朱标出声道:“陛下心中自有盘算,末将也有几分浅见,还请陛下准臣随意胡言!”

    当看到朱标颔首,张定边继续道:“末将以为,那李成桂虽已与足利义满达成协定。可这二人或者说高丽李家和倭人之间,断然不是铁板一块。”

    “其双方自然也都想索取更多,付出更少。”

    “如此,陛下可多多赏赐李家,苛责倭人俘虏。不消几日,那双方必然互生嫌隙!”

    “比如呢?”不用朱标开口,廖永忠赶忙追问道。

    张定边嘴角微微扬起,笑着说道:“倒也是不需赏赐太多,仅赏赐些许饭食、酒水便罢。”

    “那些倭人本就是俘虏,陛下不杀便已是弥天大恩,每日仅给他们一次饭食也已足够。”

    “或者”

    张定边脸上浮现出几分坏笑,继续道:“或者将李家将士用过的饭菜残羹赏给倭人俘虏,也算妥当!”

    此话一出,廖永忠、王志几人先是一愣,不过很快便也笑出来声。

    “到底还是你坏主意多。”

    “早说你有这法子,咱哥几个还至于紧张?”

    说到底,廖永忠几人都是久历战阵的将帅,对军中将士的脾气秉性自然也是深知无疑。

    让倭人兵卒吃李家将士的剩饭剩菜,但凡那些倭人心中还有几分血性,想来他们都断然不会答应!

    “陛下,张将军所言极是!”

    也是在廖永忠几人心生欢喜之时,朱标却将目光看向一旁的张定边。

    待确定张定边不打算继续开口,朱标这才出声道:“传朕旨意,召集高丽百姓。”

    “我朝自要赏赐他们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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