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爷儿俩去了几个县城和十几个村庄,却仍然没有打探到三姑的一点音信,后来太爷就想地方这么大,找女儿简直是大海捞针,最后就放弃了寻找三姑的念头。
人的命天注定,我太奶因为思念女儿心切,整日是茶不思饭不想的,把希望寄予了佛门,有一去寺庙祭祀时,对一个老和尚说出了自己的苦闷。
老和尚按照三姑奶的生辰八字掐算了一番,叹着气对太奶说,三姑奶来到世上,不是来投奔唐家的,而是来投奔一个男人的。
太奶就问三姑奶投奔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老和尚说是位既有钱又有学识的商人,还讲起了三姑乃前世今生的故事,说那男人前世是个穷书生,去京城赶考时花尽了盘缠,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三姑奶,两人是一见钟情,三姑奶见书生沦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给了他几两银子,书生用银子买了包子充饥,精神振奋地去了考场,结果揭榜时中了状元,后来书生想娶三姑奶为妻,便回到他们相遇的地方来寻找三姑奶,可是他去了多少次也没能遇见三姑奶,最后,书生因为思念三姑奶心切,竟然得了相思病,一命呜呼,离开了尘世。
这个故事让太奶听着,觉得三女儿的前世很传奇,也很伤感,但他又不太相信老和尚讲出的这个故事,因为他清楚这完全是出家人的一片善心,也是用这个方法让自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可是老和尚在描述三姑奶的性格和相貌时,却说得头头是道,太奶尽管不完全相信老和尚的话,但是有一点儿幸福了,那就是自己没有生养第三个女儿的命,太奶虽然这样想,但毕竟生育了三姑奶,养育了十二年,他总觉着女儿还活着,只是不一定哪天才能回到他的身边。
后来,太乃每到庙上祭拜时,都在观音菩萨面前保佑三姑乃平安吉祥,这么做心里就会宽慰一些,整日就不那么郁郁寡欢了,其实也果真像太奶希望的那样,三姑惠山的确没死。
那天夜里,人贩子把他和红云分开后,将他换到了另一架马车上,又辗转到了火车站,把他带到天津卫,卖到了一个叫翠花楼的戏园里,当时因为他年龄尚小,不能像成年女人那样接客,老鸨子容妈便安排她在院子里干些洗衣服,扫地,浇花儿的杂活儿。
容妈四十多岁的年龄,丹凤眼,瓜子儿脸,尽管人不年轻了,却是一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样子,年轻时也是这种出身,只是后来年龄大了不接客了,开启了妓院,由于容妈年轻时结交了不少当地有权有势的政客和地痞赖子,有这些人为她撑腰,再加上翠花楼的姑娘个个都是美人胚子,为此妓院的生意一直红火,每天在醉花楼进进出出的,不是名商复古,就是部队的军人或者是政府官员。
容妈认为这些人都是上九流,也都是有品味的人,便要求姑娘们除了会陪客人玩乐之外,每人还必须掌握一门技艺,或是拉琴,或是会跳舞,或是会唱戏,为此,凡是醉花楼的姑娘,都有自己的一技之长。
容妈见惠山说话嗓音清脆甜润,举手投足精灵乖巧,便让他跟着一位河北的戏子学唱戏,惠山自幼喜欢唱戏,学得很认真,两个月的功夫儿,唱功就能达到字正腔圆了,手眼身法也练得有模有样儿,三个月的时间就能登台献艺了,半年的功夫儿,变成了翠花楼的名角儿,也成了容妈的摇钱树。
醉花楼的姑娘们名字都是以花命名的,有叫白牡丹的,有叫凤梨的,有叫芍药的。
惠山长到十五岁这年,面庞如桃花儿般妩媚,身姿如水仙般亭亭玉立,容妈便给他起了个艺名儿叫水仙,因为水仙容貌俊俏,戏又唱得出彩,有几个纨绔子弟都争着抢着要给他梳头,就是姑娘第一次接客,容妈觉得水仙还是嫩了点儿,便对那个几个纨绔子弟说,水仙还是个清杏子,没到吃的时候不能摘,要等到熟透的时候品尝才有滋味儿啊。
时间过得飞快,两年之后,惠山出落的更加风姿卓越,美丽动人了。
从容妈瞧着自己那种贪婪的眼神中,惠山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成为供男人们享乐的瑶姐了,心里异常悲凉,就央求容妈说,愿意为她洗一辈子衣服,扫一辈子院子,浇一辈子花儿。
容妈就训斥他说,难道我养育了你这么些年,是为了让你当老妈子吗?我是要把你培养成醉花楼的花魁,是想让你成为花柳巷的名角儿,如果你不愿意接客也可以,不过咱们得算一笔账。
惠山就问容妈这几年在自己身上花了多少钱,容妈便狮子大开口说,如果你能拿出三百块大洋,我就立马给你自由。
惠山一听容妈要那么多赎身钱,吓得差点儿晕过去,就再也不敢提伺候她一辈子的话茬儿了,姚姐是个什么东西,是千夫指万人骂的。
惠山一想到自己纯洁无暇的身子会有一天被哪个男人糟践,就有了逃出妓院的念头,终于,有一天,他趁出去给容妈买糕店的机会,向火车站方向逃去。
容妈等了水仙一个多时辰,见她还没有把糕点买回来,便觉得出事儿了,赶忙派四个打手分别去码头和车站寻找,就在惠山快要登上火车的时候,被两个打手发现了。
两个打手一哄而上,用绳子把他捆了起来,惠山被押回妓院时,容妈不但让打手用皮鞭子狠狠地暴打了他一顿,还用烧红的烙铁在他的两眉之间烙了一个圆圆的桃花烙,惠山藤的当时就晕了过去。
为了防止惠山苏醒过来寻短见容妈还派家丁暗中看着他,后来,白牡丹看见惠山双眉中间那结了家的桃花烙,便奉劝他以后别再逃跑了。
惠山就问他,为什么?
白牡丹撩起自己脑门儿上的刘孩儿,指着眉间的疤痕说,因为这块桃花烙已经证明咱们都是桃花楼的人,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人认出来。
惠山忽然明白了院子里的姑娘为什么都把刘海儿输到了眉间的缘故,这哪里是妓院呢,分明就是让人欲活不成,欲死不能的魔窟。
惠山想到这儿,他抚摸着双眉之间粉红的疤痕,忍不住嚎啕哭起来。
同为青楼女子,白牡丹深知惠山的内心痛苦比自己还要多,因为惠山从前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不像自己,因为淮安发大水,父母双亡,表舅见自己活不下去,才把它卖到妓院的。
惠山是那么聪明,那么美丽,又识文断字,在家享受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可老天偏让她做了风尘女子,这种天堂和地狱的差距,他怎能承受,于是白牡丹不止一次劝惠山说,既然阴差阳错的进了青楼,就认命吧,你就不那么痛苦了。
惠山却说,我怎能甘心认这种命?以我现在的年纪,应该去读女子师范学校。
白牡丹就点着惠山的脑门儿说,趁早死了这个念想吧,干咱们这行儿,就是伺候男人。
见惠山不甘心地淌下泪来,白牡丹苦口婆心地劝道,来这里的也不一定全是没良心的男人,如果你遇上个好心眼儿的,就靠上去专门伺候他一个人,等你们有了感情了,他就会花大钱把你赎出去。
惠山不相信好男人会来这儿,更不相信好男人会让自己遇上,便横下一条心想,等到容妈安排自己接客的时候,如果强迫自己,就以死相拼。
这天是阴历八月十五,男人们都回家过中秋节去了,姑娘们吃过晚饭,便坐在院子里的食桌前吃月饼,赏月亮,傍晚七点多,忽然大门外走来了一位中等身材,面庞儒雅,身穿长袍,戴着西洋礼貌的中年男人,跟随他身旁的还有商会的徐会长。
容妈见有贵客登门,满脸堆笑地迎了出去。
就见徐会长向容妈介绍说,这位是高先生,是我南开大学的同窗,这次是来塘沽办货的,喜欢看河北烙子戏,我是特意把他带到这儿来的。
容妈一听高老板是来看戏的,便安排姑娘们回去换衣服,化妆,让他们演醉花楼里拿手好戏白蛇传,眉开眼笑地吩咐姑娘们好好演,把绝活儿都拿出来。
容妈知道水仙旦角儿功夫好,唱功也到位,便让水仙扮演白蛇,让白牡丹扮演许仙,其余的姑娘跑龙套,谁知水仙却不愿意扮演白蛇,非要演什么许仙的戏。
容妈知道水仙的小生戏演得也不错,便如了她的愿,让白牡丹演白娘子。
这下儿正合了白牡丹的心愿,因为在白牡丹的眼里,高老板不仅有钱有势,而且看上去既儒雅又面善,如果这样的男人他能靠上,哪怕将来给他添防也值得,为此在演出之前,为了能够引起高先生对自己的注意,白牡丹特意是精心化了一番妆,还换了双崭新的软缎子鞋。
在台上演出时,她那柔软的身段儿加上那婉转的唱腔,显得特别出彩,博得了徐会长的一阵喝彩,而水仙演的许仙尽管是小生,但唱功和演技并不比白牡丹逊色,也博得了高老板的夸奖和掌声。
整个剧组演完以后,高老板还派人买了个大花篮送到了台上容骂见高先生出手阔绰,又听徐会长介绍说是辽南有名的富商,便想方设法要把它挽留下来,等台上姑娘们都回了房,容妈便把高先生和徐会长请到了自己的房里喝茶。
高先生见容妈有挽留自己的意思,便说自己有事需要打理,可容妈盛情邀请高先生吃完饭再走。
高先生推辞不过,便跟着徐会长和容妈去了醉花楼的饭堂,席间,容妈又把白牡丹和水仙请来,一起共进晚餐,还让二人给高先生和徐会长敬酒。
高先生指饮了半杯,吃了一块儿月饼,便回客栈休息去了,凭借多年来在风月场上与男人们打交道的经验,如妈在酒桌上发现,高老板对殷勤的白牡丹并没有显出热情来,倒是对拘谨的水仙表现出了好感,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就端着一碗莲藕汤来到水仙的屋里,吩咐他趁热把汤喝了。
惠山那会儿只在酒桌上吃了半块儿月饼,戏演完了就有些饿了,端起莲藕汤,一口气就喝了下去,容妈见她把凉藕汤喝得一干二净,笑眯眯的,让她抓紧时间好好打扮一番,一会儿就派人把她送到高先生的客栈去。
惠山清楚容妈开始让她接客了,就搪塞说身体不适不想去。
容妈就不客气地训斥道,别给脸不要脸啊,再不听话,明天就让黄蛤蟆给你梳头。
黄蛤蟆是醉花楼的常客,肿眼泡,大嘴差,矮墩墩的身材像个皮缸,一副癞蛤蟆,像醉花楼的姑娘都怕接她的客,因为黄蛤蟆从来不把姑娘当人,每次跟姑娘上完床之后,都是连掐带拧,把他们的身体弄得青一块儿,紫一块儿。
惠山一听容妈让黄蛤蟆来给自己梳头,吓得只好答应去高先生那里,便拎着脸盆去水房洗脸。
白牡丹在惠山隔壁,他见惠山出来打水的时候,眼泪汪汪,就问他怎么了?
惠山把容妈让她去客栈陪高先生的事情讲了出来,白牡丹却是一副羡慕的口气说,高先生能看好你,是你的福气,福气配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男人算什么福气?大20岁算什么,只要他能把你赎出去,能让你跳出火坑,就是比你大30岁,那也值得去陪惠山不相信来醉花楼的有什么好男人,就抹起眼泪。
白牡丹又问他喝没喝莲藕汤,惠山说刚刚喝过了,白牡丹就点头说好。
惠山没听明白白牡丹话里的意思,就问他喝莲藕汤有什么好的?
白牡丹在他的耳边说那根本不是什么莲藕汤,而是送子汤。
惠山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他惊讶道,我明明看到上面浮着几片莲藕呢。
白牡丹说,那是容妈用的障眼法,不过喝了也省心,只管放心的去陪高先生吧。
一想到自己这辈子都不再会有后代了,惠山心底便涌上无限悲凉,惠山在洗水房洗完脸,回到屋里简单地化了妆,便硬着头皮钻进了由四个轿夫抬着的轿子里,心情忐忑地去了高先生下他的东翔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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