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旨!”
一旁的书记官搬来一张小桌子,摆在身前,提笔等待。
忽必烈的朝堂,无论是官员的任命还是发动战争,从来没有三省起草、审核或封驳的说法。只要他一开口,那便是最终的旨意。所有人,服从就是。
“令史弼为福建行省平章政事,即日赴任!”忽必烈淡然地说道。
却如一颗炸弹,在大殿上直接爆响,众皆茫然。
蒲家已经基本被灭,福建确实到了该好好整治的时候,可是为什么会是史弼?
此人是蠡州博野人,因膂力过人又通晓蒙语,受当时的丞相耶律铸推荐,而进入军队。算不上有根底之人,与真定史家并没有任何的关系。
攻宋之战中,史弼跟随伯颜立下大功,被赐予蒙古名字“塔剌浑”。如今以尚书左丞行浙东宣慰使之职。
此人与正在前往福建任职的高兴一样,既不是甘麻剌的人,也不是铁穆耳的手下,与汉军大佬也没有过多瓜葛。
这样的人,却偏偏可以轻松地掌控一省大权!
平章政事可不是参知政事,一个是丞相,一个是副丞相,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安童刚刚还在因为把桑哥的一个副手摁在火山口而得意,如此便轻松地折去桑哥的一只翅膀。没想到,他的另一只翅膀却直接飞去了福建。没了蒲家掣肘的福建,可谓遍地黄金,俯手可拾。
行省,原为“行中书省”,意为从中书省派到地方的机构,跟尚书省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偏偏连续从尚书省派出两位大员前去执掌行省。这简直是在安童这位中书省大佬脸上,狠狠地扇了两记大耳光。
难道说,“行中书省”就要变成“行尚书省”了吗?
桑哥心里也不舒服。
两个副手全被派去行省,尚书省只剩下自己这个孤家寡人,还怎么做事?
而且,无论是叶李还是史弼,都不是自己的提议。皇帝是通过这样的任命,来敲打自己吗?
甘麻剌与铁穆耳互相看了一眼,都感觉到了对方眼中的沮丧。
蒲家倒台之后,他们俩为了重建福建行省并将行省控制在自己手中,可没少费气力。却哪里想得到,行省倒是重新建起来了,却便宜了别人。
这老头,每次都感觉到他已经老得走不动路,脑子却总是保持着可怕的清晰,轻轻巧巧一招,便让他们俩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暗中支持甄鑫对抗泉州蒲家,本是甘麻剌随手下的一手棋子。出乎他意料的是,甄鑫与李显配合之下,竟然可以击溃蒲家。得到消息之后,甘麻剌连夜从云南狂奔直至大都,为的就是将福建收入自己囊中。
有甄鑫的配合,甘麻剌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福建必然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回报。
镇守云南几个月时间,甘麻剌已经被那里的土著搞得焦头烂额。而且他也想明白了一点,哪怕自己愿意专心于治理云南,年之内也见不到任何成效。
可是太子之位的争夺,哪里会允许自己远离大都年?老头子随时都可能被长生天召去,自己若远在云南,便意味着再无任何继位的可能。
可是来到大都,第一次出手,便被老头子一巴掌拍晕。这让甘麻剌突然觉得,也许回去云南,可能更适合自己……
比甘麻剌更难过的,是铁穆耳。
指使前太子侍卫亲军,去刺杀一个南人,这事根本瞒不住老头子。
若是刺杀成功,哪怕此人真的拥有皇家血脉,杀也就杀了,顶多被骂两句。
作为蒙古人,有不杀自己兄弟的吗?
当年,拖雷为了灭金之战,亲自领军在前线拼杀,结果在得胜回师途中,被他的亲哥哥赐了杯“疗病咒水”后暴毙而亡。
窝阔台之子贵由汗,因为对远在钦察汗国的堂兄弟拔都不满,发动亲征。结果半途被拔都派人毒杀而死。
蒙哥汗虽然是死在南宋的钓鱼城,可他的死因依然是个解不开的谜。按汉人的说法,谁会在蒙哥暴毙之中获益最大,谁很可能就是背后的指使者。
然后,还有被击败之后囚禁致死的阿里不哥……
这种事,其实在习惯之后,也就无所谓了。
铁穆耳相信,高高在上的老头子,根本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甚至于只要自己有能耐让甘麻剌暴毙,老头子反而可能还会高看自己一眼。
可是让人难以接受的是,给了贺威一百人马,不仅没杀死甄鑫,却杀了五个怯薛兵。
别说暴怒的怯薛长月赤察儿,铁穆耳自己都想去刨了贺家的祖坟。
但是这一次,老头子对自己却连一声斥责都没有。
这让铁穆耳心里,沉甸甸地难受。
福建行省不给自己,铁穆耳倒是早有预料。眼见甘麻剌也没捞到好处,铁穆耳倒是暗暗地松了口气。
只是直到现在,老头子依然没有明示要如何责罚,他是在等着自己主动的认罪吗?
高兴与史弼,福建行省连续任命的两个汉人长官,本来应该感到开心的王巨济与崔彧,脸上同样没有任何笑容。
先不说以南人身份派往浙江任职的叶李,高兴与史弼虽然是汉人身份,却都是军中统帅出身,跟他们这些文官本来就没有太多利益往来。而且这两位,不属于北地汉军的任何一派。
自窝阔台时代,便投附蒙古的山西刘黑马、真定史天泽以及契丹人萧札剌,在忽必烈时代尽皆开始没落。
唯一还能保持些实力的史家,在攻宋之前,便全部放弃军权转为文职。襄樊之战后,随着史天泽去世,史家也同样没逃过被没落的局面。
此后,济南张氏、归德邸氏、大名王氏、东平严氏、藁城董氏,一批汉人万户崛起,又迅速地衰败。
作为当年攻打阿里不哥、助忽必烈夺得汗位的主力,北地汉军始终被忽必烈牢牢操控,始终处于一盘散沙之中。
灭宋之战,是汉军的最后辉煌。所有人都明白,从此之后,想通过战功来博取封侯拜相的机会,完全不可能了!
而那些躺在功劳簿上的汉军统帅们,不仅得接受鸟尽弓藏的命运,还得担心是否会遭遇到兔死狗烹的下场。
大殿之上的所有官员,或惊讶或惶恐,或紧张或失落。只有叶李始终不动声色,只是微微地眯起眼,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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