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对广州的海商了解吗?”甄鑫啜着茶问道。niann
孙掌柜点了点头。
“宋亡之前,广州有四大海商。杨、李、林、欧。其中,杨家据说是皇商,实力最强。”
“宋亡之后那些年,商路禁绝,几家海商不得出海,加上元军不住的打压,实力陡然而降。便各自寻求出路。”
“原本是赵宋皇商的杨家,率先投靠元军,在损失了八九成家产之后,总算得以苟活。其他三家,不愿接受降元的条件,先后出海为盗。”
“可是,那几年,宋军残败之后,大量的宋国水军成为新附军,随着元军上天入地般地剿杀海贼。无处可逃的海贼,被迫树旗反元,以期挣得存活的机会。”
这一带的海贼,还有反元复宋的传统?
“可是啊,连曾经强大的宋国水军都已败北,更何况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海贼?”
“至元十七年,朝廷的招讨使马应麟——此人父亲原为宋国邕州守将,父子未战而降,马应麟因此得授官职。这些南人呐,只要投降就有得官做,我等辛苦半辈,却……”
甄鑫斜了孙掌柜一眼,孙掌柜及时刹住车,清咳一声,回到主题。
“马应麟刚到广州,还没来得及享受高官厚禄,就被海贼围杀而死。杀人的海贼,据说就是那三家海商的护卫。”
“次年,广东道宣慰副使吕恕也是刚到广州,海贼直接冲上岸围攻。不过有马应麟在前,做足防备的吕恕因此得以逃脱。”
“杀官之路走不通,海商便联合残宋力量,开始走上扯旗造反之路。至元十九年,南海李家家主李梓,起兵称宋,不久败亡。”
“至元二十年,新会林家家主林桂芳,聚众万余,建罗平国,称年号‘延康’。不久就被官兵剿灭。”
“至元二十一年,清远欧家又竖大旗,欧南喜拥众十万,树旗反元,自称将军,署官封职。生擒广东转运盐使合剌普华,一时声动广南。”
广东人,还曾经如此生猛过?
当全天下的人,都向元军低头伏雌时,他们却依然在努力抗争。甄鑫不由的肃然起敬。
可是,他们这么做,有意义吗?
“但是,半年不到,欧家海贼先是在广州被守军击溃败退,后又在拦截元军运往安南的粮船时,遭遇伏击,欧南喜战败俘杀。这支海贼,也终于没能逃脱败亡的命运。”
甄鑫心里微微一动,安南,会不会跟陈宜中有关系?
“元军横扫天下,已是泱泱大势,顺者昌逆者亡。区区广南一道的海贼,想要成事,无异于炙冰使燥、积灰令炽!”
这厮是恨国党?
哦,不对。人家属于金国遣民,百多年前就被打断了脊梁骨的那群汉人。
是啊,南宋终究是南人的南宋,跟北地汉人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自然见不得南人的好,没有落井下石已是难得可贵了,偶尔的幸灾乐祸,再为正常不过。
只是,南人、宋人与汉人?
甄鑫脑子里突然有些糊涂。
汉人的称呼,当始于汉朝。在此之前,只有秦人、楚人与其他小国之人。
唐时的国民,就不再自称汉人,而称为唐人。宋时,自然是宋人。
那么,这会的汉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后世的国人,当然的认为自己是汉人,都是正宗的汉家子弟。却又奉宋为正统,无论北宋南宋,再令后人悲怒与羞耻的宋国,也比辽、金、元更让人觉得亲近。
那么,这个时代,自己到底该认为自己是南宋之人,还是汉人?
如果有一天,有人继续劝自己“灭元复宋”,自己面对的敌人,会是如孙掌柜这样的北地汉人吗?
是哪个环节的逻辑出现了问题?
小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飘落,淅淅沥沥。
在甄鑫与孙掌柜的茶室不远处,另有一幢小屋。
屋内既没有丰盛的酒菜,也没有扑鼻的茶香。只有略显昏暗的烛火之下,四个脸色各异的男子,与数盏早已凉透的清茶。
“咚、咚……”门轻轻敲起。
“进来。”一个年近五十,有着三绺长须的男子轻声说道。
这位是杨家的家主杨景昌。
大老潘推门而入,对着长须男子躬身而礼,“家主,甄公子已在茶室相候。”
说着,又对其他三人拱手见礼。
三人之中,只有一个阔脸男子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那,一起去见见?”杨家家主问道。
“见是可以,但是该用什么章程?”宽阔的脸上写满褶子的陈家家主问道。
“哪需要什么章程?听话,就养着。不听话,让他滚蛋!”说话的是屋里唯一的年轻人,年龄比大老潘还小,气势却比年纪最大的杨家家主还足。
另外一个瘦瘦高高的尤家家主,却沉默不语。
“基本的章程,还是需要的。”杨家家主慢条斯理地说道:“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把人请到广州,若是没有一些该有的收获,又何必如此折腾呢?”
年轻人冷笑道:“你们广州人,就是不爽利!一件简简单单的事,非要搞得那么复杂。”
“我似乎记得,蒲家也是出自广州吧?”陈家家主淡淡地说道。
年轻人神情一滞,怒视陈家家主道:“那又如何?蒲家主上正是看广州此处,地杰人却不灵,不足以谋事,才迁居泉州,才有如今的蒲家!”
陈家家主正待反唇相讥,瞧见杨家家主轻轻地摇着头,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尤公,你觉得如何?”杨家家主问道。
瘦高的尤家家主,眼皮微敛,拱手说道:“一切听凭诸位吩咐。”
果然,问了也是白问!
“这位甄公子,为人如何?”陈家家主问道。
大老番略微思索,答道:“为人还算敢于担当,只是对钱财比较看重。”
“而且,在吃的方面,颇有讲究!”大老番又补充道。
年轻人一声嗤笑,“一个贪财好吃之徒!能成什么事?”
“未必。”陈家家主说道:“有所求,对我们来说反而是好事。就怕他水泼不进,针扎不透,就会让人无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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